方儂燒的厲害,她的身子弱,大夫說能撐着這麼長的時間倒已經是奇蹟了,強灌了藥,也便任由她沉沉的睡去了,何時能醒來恢復,卻沒有大夫敢打包票。誰會想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后,不願在宮中享受着皇帝的千嬌萬寵,卻跑到這郊外的別院受這番苦。
命運弄人,這也許就是最好的解釋。
或許是心懷牽掛,方儂只睡了沒多久便醒來了,儘管頭還暈眩的厲害,但她知道自己還在原來的房間,即使昏暗,但她仍能感受到空氣中殘留的慕容燁的氣息,她無力,只能勉強的眷戀。
“誰?”
恍惚間,方儂感到房中還有其它人,不屬於慕容燁的氣息在房中飄散,混雜着男人的氣息和女人的香粉的味道,她想要坐起身看清楚,卻最終只能無力的別過頭,眼角只依稀看到在黑暗的窗邊坐着一個男人,靜默的如同雕塑,柔和的輪廓依稀能辨別出他的俊容姿顏。
男人似乎在沉思,被方儂這一聲叫喚反倒驚醒過來,他猶豫了一下,逐漸的起身朝着方儂走來。聽到腳步聲逐漸進了,方儂猛然想起自己還***的身子,急着想要伸手去拉緊被子遮掩,這也才赫然的發現身上的衣服早就穿戴整齊了。
“纔不過半天就醒了,想來應該不會太嚴重,倒是那些大夫危言聳聽。”男人的聲音自身體上方傳來。
方儂詫異的擡眼看着站在牀頭居高臨下看着她的人,竟然是離歌,說是驚訝,或許這也是最合理的推想了,這別院是他的,他會出現在這裡也不會奇怪。
“你是慕容燁的人。”方儂這話並非疑問而是肯定,她早該想到的,只是今日看離歌的神情似乎與往日有些不同,不知是否是這房中過於陰暗,導致他的臉色總看起來有些陰晦。
離歌停了一會,在方儂牀邊坐下了,點頭算是承認了,方儂才智過人,事到如今再隱瞞下去也沒有任何意義,“沒錯。”
“你們的目的是復仇,那又何必救我?難道非要自己動手纔能有復仇的快感嗎?”方儂確實不明白,她若是重新落到慕容旭的手中,下場絕不會好,不如看場好戲,爲何還非要救她,稍有不慎被發現那可是公然與皇帝作對。
“現在才發現救下你確實錯了,如果沒有你,少爺和夫人此時該還是過着只羨鴛鴦不羨仙的日子。”離歌的語氣有些諷刺,他沒有回答方儂的話而是換了一個話題,因爲她也很清楚用什麼才能刺激到面前的方儂,“可如今,主動權倒又像是到了皇后娘娘的手中看來是我們敗了。”
離歌的諷刺方儂並非聽不出來,他怕也是恨自己的,如果他真的是水月軒的琴師,而恰巧也知道了她就是當年下令屠殺水月軒的幕後者,那一切就順理成章了,奇怪的是,先前的接觸她竟然完全沒有察覺到離歌的不對,也因此她纔打消了自己的疑慮。
方儂的思緒回到慕容燁的問題上,縱然她完全不想提起石赫蘭,“他們是什麼時候成的親?”
“皇后娘娘很在意嗎?”離歌詫異於方儂的冷靜。
方儂只是瞥了他一眼,便靜靜的閉上了眼睛,她困的幾乎睜不開眼睛,“你不正是爲了告訴我這一切纔來的嗎?”
“皇后娘娘果然聰慧過人。”離歌不由開口讚賞,無論她曾經和慕容燁有過什麼,現在她已經是皇后了,本就不該來打擾別人的平靜生活,“新皇登基後,我隨主人一路被追殺到了邊境,是石家人救了我們,石家老爺欣賞少爺才情,儘管知道了主人的身份,還是將獨女下嫁,偏主人也與石家小姐情投意合,所以沒多久便成親了。”
方儂依舊沒有睜開眼,她不信慕容燁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移情別戀,“這算是報恩嗎?”
“一開始或許是吧,但是現在皇后娘娘也看到了,主人的眼中就只有夫人,這次回來,就是爲了取回當年贈與皇后娘娘的那支梅花釵,如今就在夫人的案上,也算是物歸原主了。”離歌在黑暗之中別過了頭,想起剛纔躲在背後偷聽到慕容燁與石赫蘭的對話,他雖然不知道拿梅花釵的意義是什麼,但大抵與情人之間的盟約脫不了干係。
他竟然把梅花釵給了別人嗎?
方儂的眼皮劇烈的顫動了兩下,她還清楚的記得慕容燁在城下,當着衆軍將梅花釵戴在了她頭上,然後爲了她甘願下馬投降,那是他們到如今唯一的見證。
“我不信。”方儂瞭解慕容燁,哪怕他們之間恩斷義絕,他也絕對不會將梅花釵贈予她人。
離歌一愣,緩神笑道,“信不信都希望皇后娘娘自重,切莫去打擾他們了,而且主人和夫人很快就要離開了,因爲夫人的琴已經學完了。”
離開?方儂這也才發覺事情有些不對,他們明明是回來復仇的,可現在什麼都沒做,她也好好的,竟然就要這樣離開,“既然都要走了,你爲何還要特意來囑咐我?莫不是怕我追上他們。”
方儂竟有這樣的打算,離歌不由的一驚,一時急躁竟脫口而出,“皇后娘娘,你與主人已經不可能了,而主人現在更不可能再對你動情,他已經與石家老爺結下了‘山盟海誓’,這一生一世都不能背叛夫人,否則……”
“否則?”方儂彈開了雙眼,漆黑的眸子在這樣的黑暗之中竟閃着異樣的光亮,炯炯逼人,她有些艱難的爬起來,離歌這話中的疑點太多,爲什麼與慕容燁結下山盟海誓的會是世家老爺,“究竟是什麼‘誓言’?”
自知失言,離歌連忙收回了自己的話,“沒什麼?”
“你是希望我自己去找慕容燁問清楚嗎?”方儂內心的不安不由擴大了。
“哎……”離歌深吸了一口氣,坐立不安的起身在房中繞了好幾圈,終於還是重新的坐到了方儂的牀前,像是終於下定了決心,“石老爺一家是石國人,雖說到了現在石國已經不在了,但是傳統還在。‘山盟海誓’並非空口無憑的誓言,而是一種情蠱的名字,無藥可解,在石國是忠貞的象徵,這是少爺自願服下的,夫人現在還不知道。若是少爺重新對你用情,輕則如萬蟲噬咬,萬箭穿心,重則經脈盡斷而亡。”
石國……
方儂現在終於相信戚少崇的話了,如果慕容燁真的是令石國崛起的背後之人,那麼他心甘情願的取了石赫蘭,服下情蠱,爲的恐怕就是聯合石國的舊部,以伺復仇,“石老爺一家究竟是什麼人?是不是石國遺落的權貴?”
“無可奉告。”離歌詫異的看了方儂一眼,看來方儂所知道遠比他想象的要多,“若你還對主人有情,還對當年的事有所愧疚,你就應該永遠消失在他們面前,或者永遠的站在他們的敵對位置。”
她不相信!無論如何也不相信!
方儂不可置信聽着離歌托出的一切,努力的想在腦海中找出他話中的矛盾點,想要推翻這一切,可偏偏縝密的讓她不得不相信。
“其實皇后娘娘不覺得那帝都王宮纔是你真正的歸宿。”見方儂沒有說話,離歌接着說了一句,“在你失蹤的日子裡,皇上幾乎將整個城內翻遍了,恐怕很快也會找到這裡了。”
方儂勉強的從自己的沉思中擡起頭,慕容燁之事不管真假,起碼他在做出這樣的決定之時,已經準備與她斷絕關係了,若不是對她恨,他也不置於對自己如此心狠,只是面前的離歌卻讓她不得其解,“你爲何急着讓我離開,不管是爲了慕容燁還是怕皇上搜到這裡連累了你,將我殺了不正解決了一切,難道你不恨我嗎?”
“恨?我當然恨你,當年的屠殺帶走了我的一切,可是越是想起恨你,我就更恨自己當年爲什麼不死去。”離歌冷笑了一聲,猛的轉身盯着牀上的方儂,只是蘊藏在離歌眼中的恨意與其它人相比,少了幾分尖銳冷漠多了幾分無奈愁緒,“你的仇人太多,想要對付你的人也多,看着你天天掙扎着生活不比直接殺了你更令人舒心嗎?我又何必拼上自己的性命,辜負了這條苟延殘喘的日子,我和你被折磨的活着,就是最好復仇。”
方儂忽然莫名的笑了,聽着離歌的這番話她竟然不知道如何應對,她從逐漸開始記起前世之事起,就告訴自己這一生是爲了復仇而生,捨棄一切要對慕容旭復仇,看着他在冰河烈焰之上掙扎,可如今,她才幡然醒悟,原來被困在裡面走不出來的人是她。
她低頭看着自己的雙手,早已沾滿血腥,這是她最不甘願卻不得不承受的事實,她也只能繼續走下去,“是嗎?那我只能這樣活下去了,哪怕爲了你所謂的復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