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知道他有多擔心路曳的傷勢。
一刀一刀割下去, 只有挨刀的那個才能真正懂得這份痛苦。
“……”許是沒想到愛裡會冒出這麼一句來，阿爾文也愣了一下。
倒是老管家率先點了頭：“讓他去吧。”
愛裡向管家投去感激的目光。
有了老管家的支持，阿爾文也不再多推脫, 最終同意了讓摩多帶上愛裡一起行動的主意。
待他們散會, 穆奇斯被阿爾文帶去了監獄候審。
卡蜜拉和手下甲他們一起清點宮內的損失情況, 個別受了輕傷的趕緊送去醫治。布爾則帶着圍場的雜役們趕過來, 把魔獸們一一送回去。
個別魔獸好不容易出來兜兜風, 對於這麼快就回籠的決定表示強烈抗議。
最後還是黑龍朝天吼了兩嗓子，才終於是把它們轟回了老窩。
宮裡其他人都被這場鬧劇嚇得不輕，隨着卡蜜拉將軍的現身, 他們也察覺到了宮中又一次風向的變動。
愛裡回到住所，關上門後簡直想學黑龍那樣激動地大吼幾嗓子。明天他就可以奔赴前線去見路曳了！
愛裡根本睡不着覺, 拉開櫃門就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 一副馬上就要出發的架勢。
等收拾差不多了, 興奮勁過去了一些，他才終於感覺到了疲憊。
這些天他幾乎沒有哪天是好好休息過。
爲了明天更好的出發, 他選擇了老實上牀補覺。
而此時的阿爾文則仍在和卡蜜拉、摩多商討明天的事情。
阿爾文暫時不會和愛裡他們前往前線，而是先和卡蜜拉留守。首都駐紮的七魔將自古以來就是兩名，現在艾蘭反叛，只能由他來頂。
而卡蜜拉要拔掉穆奇斯等人在宮中留存的勢力，他便負責調動曼陀羅的輿論導向。
《魔界早報》可以大肆給魔王陛下潑髒水, 那他就去聯繫《魔界晚報》給陛下正名！
阿爾文暗搓搓地期待着魔王陛下的歸來。
第二天。
摩多一早就把黑龍母子一起從圍場帶了出來。
龍崽敲響了愛裡的房門。
愛裡其實早就醒了, 聽到動靜立馬就趕到了門前。
打開一看, 人呢？
低頭再一看, 腳邊坐着個擡頭瞅着他的龍崽。
愛裡匆匆跟龍崽揮手告別, 然後帶好自己的東西出來找摩多。
摩多將愛裡扶到黑龍的後背上，然後自己輕鬆一攀就跟着上來了。
黑龍腦袋迎着天空, 巨大的翅膀向兩邊扇起陣陣強風，愛裡只覺眼前的視野忽然上升，幾秒的工夫就幾乎置身於雲端了。
“我們現在要前往的是索羅將軍的領地埃加斯，那裡是交戰最激烈的地方。”摩多穩穩地扶住他說道。
雖然摩多年紀和自己差不多，可是愛裡一看到他就覺得非常可靠，心裡也會踏實許多。
“索羅還沒被捉住嗎？”愛裡問道。
摩多：“……捉住？”
愛裡：“對啊，他在邊界不是造反了嗎？”
摩多嘴角抽了抽：“造反的是蘭德埃爾。”
愛裡：“……”
摩多見他那副不敢相信的模樣，好心解釋道：“索羅和蘭德埃爾的領地都在魔族邊界，但實際上造反的是蘭德埃爾，索羅一直在和蘭德埃爾的部隊殊死抗爭。”
愛裡心說，那他每天晚上豈不是白白罵了索羅好些天？原來一直都罵錯人了嗎？！
想着這件事絕對不能讓索羅本人知道，愛裡趕忙轉移了話題，又問了些前線其它的事，摩多一路給他耐心解答。
由於黑龍的飛行速度極快，愛裡他們兩天的工夫就趕到了前線埃加斯城。
當黑龍越來越靠近埃加斯的時候，愛裡的心跳突然加快了頻率，好似在疾跑中一般。
愛裡連忙捂住胸口，他以爲是自己身體出了問題，可是頭腦中卻不斷閃現着路曳的身影。
心跳愈來愈急促，這樣的情況持續了半天，愛裡才終於意識到是自己體內的血液在沸騰。
有個聲音在告訴自己，路曳離他越來越近了。
與經濟繁榮的首都曼陀羅不同，愛裡坐在龍背上向下俯視，映入眼簾的是成片的荒原，還有——
隨處可見的魔族士兵屍首。
3月，正是魔族春暖花開的時節，可是埃加斯卻因爲連日的戰火而寸草不生。
魔法殘留的黑暗元素並不能促使這些花草樹木的生長，只會讓它們日漸枯萎。
愛裡示意摩多提前找個地方降落。
不一會兒，他們就在一棵戰場的古樹旁邊落地了。
雙腳踩上這片貧瘠的土地，滿目蒼涼，愛裡望着地上那些早已開始腐爛的屍體，好半天沒說出話來。
紅色的血跡混雜着黃色的泥土，凝固成了暗紫色。愛裡一步一個腳印地往前走。
從前身在王城，耳朵裡聽到邊界的戰報，終究和如今用自己的雙眼親自去看不同。
短短數天的時間，魔族的士兵自相殘殺，已經死傷無數。
這一刻，愛裡才真正感受到了戰爭的殘酷。
路曳因爲推行“文政”而受到質疑，七魔將之一的蘭德埃爾等人掀起了反叛的浪潮。
的確，魔族自古以來便是尚武的種族，殺戮和鬥爭是天生就混在骨子裡的意志。
可是，變成這樣真的就是所有魔族百姓想要的了嗎？
愛裡是從現代社會穿越過來的普通人，他比這些魔族更懂得和平的寶貴。
站在一望無際的荒野中，愛裡忽然覺得眼睛有些發酸。
不過很快從遠處傳來的廝殺聲就打斷了他的思緒。
遠方旗幟飄揚，愛裡認出了那是索羅的軍旗。
索羅雖然一直表面上不服路曳的統治，可是沒想到爲路曳而戰鬥到最後的偏偏是他。
雙方的人馬迅速涌入了戰場，整個荒原大地都在顫抖。
黑龍突然仰頭長嘯一聲，像是在和什麼相呼應。
魔族的士兵對這聲音實在太熟悉了，那是魔王陛下的黑龍！
不知爲什麼，黑龍竟然丟下了愛裡和摩多，徑直朝向那天空的一方展翅飛去。
一聲長吟，響徹了整個埃加斯的天空。
愛裡忙擡頭去看，卻覺自己心臟再度加快了速度。
路曳。
路曳。
當浩瀚的天空被一道光束撕裂，生生被劈開了一個空間。
愛裡就這樣仰望着，見到那一襲黑衣的黑髮男子自裂縫中現出了身形。
絕美的黑色羽翼瞬間張開，向四面八方散落無數的黑羽，如夢似幻。
路曳輕擡雙手，黑暗的魔法元素迅速在他手心聚集，隨即聚成一團打在了兩軍交戰的陣地中心。
地面即可變得四分五裂，在兩軍間橫出一道深深的溝壑，阻擋了衆人。
每一個魔族的士兵都睜大了雙眼。
那是他們偉大的魔王陛下。
那雙純黑的美麗羽翼，昭示着陛下完美的魔族血統和絕對的王權。
混雜在士兵之中的蘭德埃爾這一刻完全地怔住了。
他以爲魔王是混血的雜種，以爲魔王永遠不會爲魔族踏上戰場，以爲魔王永遠是個推行文政的“懦夫”。
然而這一切都在此刻被打破了。
他終於慌了神，急忙去看身邊的副將和士兵，他急於去確認什麼，便發現他們都在專注地仰望着他們的魔王。
艾蘭也在靜靜注視着這一切。
……爲什麼你不早些現身？
我只是不想再看你好脾氣地任由矮人族這樣的外族予取予求。
不想看到魔族將來有一天變成了只知讀書，再也拿不起武器的廢物。
如果你早一點……
當魔王陛下的威壓席捲了大地，突然從旁殺出一支白羽軍隊來。
水天使吉莉斯汀高飛在空中，遙遙睥睨着下面的魔族士兵：“接大天使長米達倫大人的命令，感念魔王陛下往日的恩惠，今日特來相助，造反者，殺！”
一個手勢的命令，天使們便急速飛向了地面，將蘭德埃爾和艾蘭的軍隊圍在了包圍圈中，徹底封鎖了他們的退路。
如今蘭德埃爾他們進也不得，退也不得，只能束手就擒了。
愛裡在地上遙望着天上的路曳。
以戈止戈，或許是魔族最痛快解決戰爭的辦法。
然而路曳從來不願去用。
即便他現在擁有了一雙黑翼，不必再擔心自己的血統受到質疑，他也不願用他的雙手造成更多的殺戮。
他註定成不了魔族最威武霸道的魔王。
可是在愛裡心中，他就是最好的王。
重新恢復靜謐的天空，黑龍飛向了它的主人。
黑龍歡快地仰天長嘯，表達着它此刻重逢的歡愉。
路曳利落地登上了黑龍的脊背，黑龍隨即朝地上的一角飛去。
那目標是——
愛裡。
黑龍捲起的風浪襲向了近在眼前的愛裡，路曳伸手一拉，愛裡就跟着登上了黑龍的脊背。
索羅的將士們立馬歡呼起來。
爲他們歸來的王和這位早已聞名的魔王夫人。
愛裡居高臨下地望着下面激動的士兵們，和身旁的戀人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蘭德埃爾和艾蘭麾下的一些士兵終於主動放下了武器。
越來越多。
叛軍的軍旗倒下，這場持續了多日的叛亂總算要結束了。
時間已近黃昏，夕陽漸漸落山，夜幕即將籠罩這片荒原。
方纔的喧囂彷彿只是一場煙火，轉瞬即逝。
蘭德埃爾自殺了。
也許是因爲愧疚，也許是因爲不甘於這場失敗。
叛軍的將領只剩下了艾蘭一個。
艾蘭一個人坐在荒原的一塊巨石上，靜靜望着遠方。
魔王甚至沒有限制他的行動。
然而這反而更讓他難以忍受。
摩多獨自靠近了他，察覺到這一點的艾蘭稍稍偏了偏頭。他認得這個少年，曾經在陛下的房間外面見過他，當時他還把自己扮成了雜役。
只是今日再見，少年已經手持利劍，英氣逼人。
艾蘭忽然笑了。
“原來，陛下已經找好替代者了。”他輕輕說道。
他就像個傻子一樣在陛下面前做戲。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他繼續問道。
摩多沉聲答道：“3個月前。”
“……原來這麼早就開始了。”艾蘭只覺得呼吸一窒，心口像堵了塊巨石一般，喘不過氣來。
摩多：“可是陛下從一開始想要替代的就不是你和蘭德埃爾。”
艾蘭猛然擡起了頭。
“他真正要替代的——是穆奇斯。”
“也許你認爲魔王陛下的文政是錯誤的，可是你不能否定這些年來魔族經濟文化的發展。我出身在魔鬥場的最底層，見過太多餓死凍死的傢伙，但他們都是惦記着不勞而獲的混蛋。所有有手有腳的傢伙不會在陛下的手下餓死。”
“即便我們是武將，也不意味着要終日守在屍橫遍野的戰場上。”說完，摩多看向了不遠處的那片屍骨。
艾蘭像是這一刻才真正看清了這片土地的真容。
他帶着士兵攻打了不知多少處城鎮，現在回首才終於發現這片土地早已屍橫遍野。
這真的是他想要的嗎？
摩多見他陷入了沉思，主動走過去，從懷裡掏出一封書信給他。
“這是阿爾文將軍讓我轉交給你和蘭德埃爾的——可惜他已經看不到了。”
艾蘭接過書信，就見到上面彆着一朵紫色的玫瑰花。
這玫瑰的花葉如此飽滿，讓人一眼就能認出一定是阿爾文親自培育的寶貝。
艾蘭拆開信封，只見上面僅僅寫了一句話——
珍惜，永恆的守候。
——致我的摯友們
黑色的墨跡很快就被什麼溼潤的液體打散了。
摩多默默在他身邊看了一會兒，才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臨走前，他轉達了陛下留給艾蘭的最後一句話。
“從今天起，蘭德埃爾的領地由艾蘭將軍鎮守。”
這一次，艾蘭終於抱着書信失聲痛哭。
遠方，黑龍的一聲長嘯劃破了埃加斯的夜空。
愛裡仰躺在黑龍的後背上，靜靜凝視着面前的戀人。
他的手指輕輕撫上對方那漂亮的黑色羽翼。
“很疼吧？”
路曳摸了摸愛裡的耳垂：“不疼。”
隨即，二人輕柔地擁吻在了一起。再沒有什麼能夠分開他們了。
三日後。
魔王重返王城曼陀羅。
《魔界晚報》全程跟進報道了這一重大消息。
曼陀羅的全城百姓紛紛出動，見證魔王陛下那美麗的黑色羽翼，原來陛下銷聲匿跡這麼久是去了前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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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敢再質疑他們的王！
王宮中，一切都照往常般恢復了運行的軌跡。
安靜的書室裡，魔王陛下照舊處理着政務。
阿爾文卻在一旁憂傷地給桌上的小玫瑰澆着水。
“我什麼時候才能回我的領地照看我的小玫瑰們啊~~~~~”
“新的七魔將選拔到底有沒有在進行中？！”
“啊啊啊啊啊——”
“阿爾文將軍，您實在太吵鬧了。”愛裡爲陛下沏了一杯新茶，握住小小的茶匙輕輕攪動着杯中的液體。
一圈，一圈，又一圈。
紅茶的香氣飄滿了整個書室，卻撫慰不了阿爾文內心的狂躁。
這時，房外一隻穿山甲火速奔向了這裡。
“管家大人！大事不好了——！”
愛裡打開房門，將手下甲堵在了門口：“又發生什麼了？”
“龍…龍崽，它早戀了！”
“……”
愛裡淡然一笑道：“哦，我知道了，沒什麼事你可以圓溜溜地離開了。”
手下甲委屈道；“雖然我是隻穿山甲，可也不能讓我滾着離開啊！我也是有尊嚴的好嗎！”
迴應他的是“嘭”的一聲關門聲。
手下甲：“可惡啊！當了魔王夫人這麼囂張的嗎！”
門迅速被打開了。
一個黑魔法球砸了出來。
怒吞狗糧的手下甲不甘心地滾着圈兒離開了。
算了算自己的工作年限，這種日子大概還要持續好久，好久，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