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喜歡花。
這一點。白癡知道。至今,他還記得當年的那個雪夜,託蘭把一盆小花保護起來,避免它凍死的場景。可是現在……
無名的小花輕微搖晃着。託蘭看着它,長長的睫毛下流lu出一雙依舊純淨的藍寶石色的眼睛。然後,他伸出手,想要去觸摸這朵小花……
碰到了。
然後……這朵小花就迅速枯萎了。
伸出的手,就這樣落下。
已經完全變成死亡騎士的他卻變的比任何時候都要消沉。
看得出來,他想哭。
但淚水卻再也無法從他的眼睛裡面流出。
在他還活着時,經常會落在他的肩膀上鳴叫的鳥兒,此刻也是惟恐避之不及的遠離了他,再也不肯過來了。
“…………………………啊,主人。”
終於,託蘭意識到了白癡。那雙落寞而帶着哀傷的眼睛終於回過了一點神。他整理好自己的衣服,跪在白癡的面前。
“………………………………………………”
白癡沒有說話。因爲他沒有死後的生命,所以也無法去理解託蘭的心情。這到底是一種怎樣的感覺?對於曾經如此熱愛生命,喜歡呵護那些弱小的小生命的託蘭來說,現在的自己,到底有多麼的難以接受?
白癡給不出答案。他也提不出問題。
現在,他只有點點頭,任由託蘭繼續在那棵枯死的樹幹上。雙眼無神的望着這個世界。然後,他自己也只有默默的走開……
“啊嗚……”
白癡走出小樹林,去進行今天的工作去了。雖然通過某些途徑,他現在已經不缺錢。但爲了掩飾自己的財產和支出,免去不必要的窺探和別有用心,他就需要繼續去工作,給別人一個自己“有收入,所以也可以有支出”的現象。就在他走出小樹林之後,小麪包卻是順着繩梯,慢慢的爬了下來。
啾啾,啾啾啾——
樹幹上,鳥兒歡快的叫着。聽到叫聲,託蘭擡頭看了看,隨後從自己那小草棚中取出一把玉米粒,託在手上。可是,那些小鳥卻沒有絲毫飛下來的跡象。即使有,也是落在距離託蘭遠遠的地方,一點點都不肯近。
手中的玉米,灑落了……
託蘭無力的在樹幹上,目光呆滯。
他已經是一個死人了。時間對他來說,已經不再構成任何的意義。他不再需要睡眠,也不再需要呼吸。有的,就只有這難熬的每一天,一分一秒,緩慢的在他的世界裡流逝……
“啊嗚……”
小麪包近了,託蘭看到麪包走進,渾身一震。立刻躲到枯樹的背後,同時大聲道:“小主人!您……請不要近我,對您的身體不好……”
小麪包毫不介意,繼續近託蘭。同時,她取下背後的寫字板,刷刷刷的寫了一段話,舉起——
《託蘭姐姐,提前祝你聖夜祭快樂!》
看到這行字,託蘭卻只能苦笑。
“小主人,託蘭是男孩子。雖然從小就被別人叫娘娘腔,但託蘭還是一個男孩子啊……”
小麪包笑笑,繼續寫字,舉起——
《託蘭姐姐,你爲什麼那麼沮喪呢?》
託蘭看着小麪包那誠懇的表情,終於還是嘆了口氣,說道——
“我……殺了人……”
小麪包放下牌子,張開嘴,看着託蘭。
“纔剛剛覺醒……我……就殺了差不多一百萬人……”
“我知道自己這樣說是對主人的不敬……我也不可以懷疑主人當初對我下的命令……只是……只是……”
託蘭捂住自己的臉,想哭,卻流不下眼淚來……
“也許……一百萬已經超出了人們所能理解的概念……一百萬……對於普通人來說已經退化成一個簡單的數字。但是……”
“但是……我卻能夠感覺得到……感覺到他們每一個人死之前的恐懼……他們每一個人都和當初的我一樣……不想失去生命……”
“不管有什麼樣的理由……但他們之前……也都有着美好的人生……可是我……我卻親手……剝奪了他們的生命……將他們最後的希望……也給粉碎……”
他……哭了嗎?
不會再落下淚水的藍寶石,如今只能微微的合着。他躲在枯樹之後。抓着樹幹的那雙修長手指在輕微的顫抖着。
一百萬……
這個數字對小麪包來說,到底是什麼樣的概念呢?
她不知道。不過不知道沒關係,她開始握着手中的牌子,開始在上面一條一條的畫着橫線。每塊板畫上二十條,等到畫完之後,她就在腳下的泥地上再拉出一條橫線,清空牌子,繼續畫。
原本,小麪包對於一百萬的確是沒有概念的。可是隨着她所畫的線越來越多,腳下泥地上的線也越來越多之後,這個小麪包的表情,漸漸的凝重了……
她畫線的速度開始變慢。
每一筆下去,都不像剛開始時那般的輕鬆。反而還有着一些嚴謹和沉重,臉上的表情也越來越肅穆,慢慢的……化爲哀傷……
有概念了嗎?
在畫了將近三個小時,才畫完不足五萬條橫線的小麪包來說,她,終於有了一百萬這個數字的概念。看着地上已經被劃滿,已經沒有地方可以去劃的泥地,小麪包張開口,慢慢的擡起頭,驚恐的看着面前的託蘭。
“這就是我的罪孽……”
託蘭躲在枯樹之後,肩膀顫抖。心太軟的他,即使在死後,也無法改變這個性格。
“我……果然是一個罪大惡極的大壞蛋……大惡人……一個……大魔頭……”
小麪包看着託蘭,再看看地上的這些劃線。漸漸的,她原本高高興興的表情變得哀傷,慢慢的,她開始抽泣起來……
“怎麼了。”
此時。白癡終於完成了上午的工作回來了。小麪包一看見白癡,再也忍受不住心中的哀痛,哇的一聲撲到白癡的懷裡,大聲的哭了出來。
一百萬人,失去了生命。
不管有怎樣的理由,都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麪包不斷的在白癡的胸前折騰,用力的哭了出來。惹得白癡不得不抱住她,將她抱回樹屋,放在牀上。mi梨和小樹娘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也只能過來安慰她,讓她不要再哭了。
“陛下,下午的工作……您還是不要去做了吧。公主殿下哭得那麼厲害……”
白癡點點頭。即使mi梨不說,他也有這個打算。可就在白癡將上午打工的錢放進牀底的零錢箱內時,小麪包卻是突然從牀上跳了起來,一把奪過白癡存放零錢的箱子,大步衝出房間。
“啊嗚嗚嗚嗚————!”
這丫頭速度不知什麼時候竟然快到這種地步?!在平臺邊緣,她伸手用力一拍平臺,位於房間內的小樹娘立刻渾身一震,似乎被一股力量牽引一般強行縮進地板。隨後,一條樹枝就從樹幹旁伸出,形成一個可以容人乘坐的圓圈。小麪包立刻抱着錢箱蹲了進去,那條樹枝也是將她安安穩穩的送到地面。
“啊!公主殿下!”
mi梨不知道小麪包到底想幹什麼,驚慌的叫了起來。但白癡卻是立刻擡起腳。重新衝了出去。要論速度,他想抓回這個小丫頭絕對不難。可這一次,他卻沒有阻止,而是緊隨着小丫頭的步伐下了平臺,跟着她,朝樹林外跑去。
臉上掛滿淚水的小麪包就這麼奔着,在這樣一個喜慶的日子裡,看着這樣一個小女孩一邊哭一邊抱着個大箱子狂奔,的確是一件稀奇的事情。神聖恩寵內的學生們驚奇的看着這個小女孩掠過,當然,也看着那個著名的人形推土機。在後面不緊不慢的跟着。
小麪包的目的地似乎並不遠。很快,她就在一座茶餐廳旁邊停下。這裡長年放着一個捐款箱,希望在茶餐廳裡用過餐的人能夠將一些零碎的零錢放進去,好幫助那些孤兒院內的孤兒以及老弱無子女,無人照顧的老人。當然,這只是一個形式,如果這些社會救助真的全部依捐款的話,那孤兒院和養老院早就倒閉了。
在哭聲中,小麪包用力的扳開箱子的蓋子,然後從中抓出一大把伊奈兒和小面額的蘇拉,扔進這個捐款箱裡。她一邊扔還一邊繼續哭,惹得那些在lu天茶餐廳內喝下午茶的學生紛紛側目,像看着一個怪物似的看着小麪包。
白癡沒有阻止這個丫頭,並不是因爲現在他已經不缺錢,而是因爲小麪包的那些眼淚。如果換做她偷偷拿自己的錢去買那些昂貴的要死的辣椒醬,那一頓打肯定逃不了。可是現在……
“咳……”
白癡嘆了口氣,搖搖頭。他只是默默的注視着小丫頭的舉動,在遠處,守護着她……
“真是的,喝個下午茶也這麼吵鬧,最近這種沒有素質的平民還真是越來越多了呢。”
可就在這時,一個坐在茶餐廳內,約莫只有十歲左右的小女孩卻是站了起來。她擡着高昂的頭,一頭金色的捲髮讓她看起來顯得十分高貴。對於哭哭啼啼的小麪包,這個女孩卻是用冷漠加鄙夷的目光看着她。隨後,她朝和自己同桌的兩個女孩使了個眼色,那兩個女孩立刻走到捐款箱旁邊,從懷中的錢包中拿出兩張一百蘇拉的大面額紙幣,扔了進去。
“現在,你的愛心我已經替你捐了。滿意了嗎?不夠的話我可以再給。只是請你不要再在這裡惹人厭煩,好不好?”
那個女孩的冷漠和輕視,讓遠處的白癡突然想到了一個人。再看她身上的那套貴族服飾,上面的家族徽章……
古德塞……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