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白癡來說,這恰恰是最重要的因素。他想了想後,說道:“我留手了,對方不留手。我,死的更快……”
“你認爲什麼樣的人才有資格在戰鬥中向對方留手?”
少女搖了搖頭——
“只有比對方至少強上一倍,你纔有這份資格在戰鬥中向對方留手。”
白癡沉默,過了一會兒之後,他開口——
“我該怎麼辦。”
“很簡單。”少女揹着雙手,說道,“洗去你劍上太多的殺意。從今天開始,你必須不斷地和我進行戰鬥。因爲你一旦進入戰鬥,總是想着要時時刻刻擊殺對方。所以在今天開始的戰鬥中你必須學會壓抑住自己想要殺掉敵人的念頭,轉而變成‘制服敵人’。你要知道,殺掉比較簡單,制服比較困難。但爲了練成第四劍,你還是需要去學習才行。”
白癡點點頭,握着暗滅,進行了一次深呼吸。少女等他準備好之後,也是伸手,示意他可以開始了。
漂泊的細雨中,白癡再次衝向前方。他的訓練就此開始,爲了習得這聽起來最匪夷所思的一劍,他必須儘快的克服自己的殺意,學的第四劍,戀情。
習劍的過程非常緩慢。白癡終於體會了有人教和沒人教之間的區別。少女拿着一根樹枝,每當白癡的劍與戀情的路數不對時就會在他的手腕上,肩膀上,背上等各個地方重重的點一下,同時大聲呵斥。白癡咬着牙,只能重新拿起劍,繼續練習。
“出劍速度太快了!不是和你說這一劍的意義不是用來殺敵的嗎?這些刺往要害的劍只要稍稍出現一點跡象,迫使對方投降就可以了。爲什麼你還是要刺實?”
“殺意太濃!雖然從你的眼神裡我讀不出殺意,但你的劍招招瞄準要害,再也沒有比這更明顯,更容易識破的殺意了!在你的劍出來之後,你心裡到底在想什麼簡直一清二楚,簡直比梅雨季節的天氣還要容易猜測!你必須收攏你想要殺死敵人的意志!”
“收劍,收劍!看來你壓根就沒有明白,如果純粹是爲了殺死敵人的話,第四劍戀情壓根就沒有必要那麼複雜。它的複雜和難以修煉正是爲了在保證自己的生命安全的情況下,不用殺傷人命就能制服對方的必要條件!你的劍應該更柔軟一點,多畫幾個圈,有些地方需要刻意的緩慢下來。就和它的名字‘戀情’一樣,需要纏繞和婉轉,而不是直來直去!讓人一眼就看出你只是想單純的殺掉對方!還有這裡!這裡的正確路數是刺手腕,迫使對方放棄武器,而不是中途變招刺小腹!對於一般的對手來說你也許的確可以刺中小腹,但之後你的劍就會來不及收回,無法面對其他蜂擁而上的敵人!”
躲在白狼肚子裡的奈特目瞪口呆的望着那邊嚴厲的少女,因爲從以前到現在,她從來沒有見過這個姐姐竟然會那麼大聲的說話。她看起來無比的嚴厲,對於那個小哥哥的要求更是嚴格的無以復加。這還是之前那個對任何人都溫柔說話,並且還會親手做一些小糕點,給她和其他小孩子吃的姐姐嗎?
也許,奈特是心存疑慮。但白癡卻不這麼認爲。早在十年前的那個沙漠之夜,他就已經體會到這個少女的嚴厲。說她溫柔,那麼她也許可以溫柔。但說到殘忍和決絕,當年的他恐怕只要有一個回答錯誤,那麼早在當年的那個洞窟之中,他可能就已經變成了一具屍體,活不到現在了。
他想學會第四劍……只要學會這一劍,活下去的希望就變得更加堅實。只要自己能夠變強……變得更強,就可以在接下來的生活中更加有力的保護住她……避免她受到任何的危險……
小麪包縮在白狼的毛髮中。她睜着眼睛,望着那不斷努力,卻被不斷呵斥的白癡。望了一會兒之後,她的雙手伸出來,在空中劃了一個圈。這個圈無色透明,慢慢的漂浮到不斷奔馳遊走出劍的白癡頭頂,擴大以後,那些雨水就在圈圈的上方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音。
白癡的動作,瞬間停了下來。他轉過頭,看着這邊的小麪包。小麪包愣了一下,開始有些不好意思。但當白癡衝着她點點頭,繼續出劍之後,這個小丫頭卻是抱着自己的臉,開心的縮回白狼的毛髮中,美滋滋的看着那邊的練習了。
……
…………
………………
從正午到深夜,從那大雨傾盆到逐漸停止,這第一天的練習,終於算是就此結束。
就和沒有練習前一樣,白癡的劍還是招招瞄準要害。沒辦法,一旦投入戰鬥就要殺敵,這已經成了他的本能。對於下水道老鼠來說,憐憫和單純的制服是完全不能理解的事物。所以,他對於那些需要繞圈,需要動作緩慢,柔和,然後將劍從另一個方向甩出的劍招完全不能理解。他也不是很能理解這麼慢的出劍速度,怎麼可能制服得了敵人?
少女也沒有強求,劍招可以強記,但劍意卻需要一點一點的領悟。今天不行,那就明天,明天不行,那就後天。反正她有的是時間,直到白癡練成爲止,可以不斷地練習下去。
所以,當白癡已經是一身的傷痕,並且氣喘吁吁的時候,她終於停下腳步。在觀望了一陣,確認白癡的確已經練的脫力之後,她才朝那邊的白狼招招手。
“明天上午八點,繼續在這裡會和。我們繼續練習。”
說着,白狼已經將那兩個已經睡熟的小女孩從肚子裡叼了出來,將小麪包放在地上,嘴裡咬着奈特的衣服,走到少女身旁。可是,當白狼和少女轉身,打算前往島邊的小船時……
“師父。”
“……………………什麼事。”
少女停住腳步,回過頭。
白癡喘着氣,一天的高強度練習讓他練得脫力,在暗滅慢慢的收回手臂之後,他纔有力氣說道:“如果,戀情的劍意是單純的制服敵人。那您鐫刻在我腦海中的那個‘故事’……是怎麼回事。”
少女望着白癡,似乎是在思考一件很重要的事。此刻,天空的烏雲漸漸散去,露出那三輪皎潔的月光,銀色的光芒,落在少女的身上……
“孩子,你,有喜歡的人嗎?”
“………………………………我不理解。”
“如果你有了喜歡的人,那麼,我才能告訴你‘黑暗戀情’的事情。可如果你連什麼叫‘愛情’都無法體會的話,不管這一劍的真實意義有多麼的殘酷,你也終究無法理解。而我,也只能教導你這一劍最基礎,最邊緣的東西。將它作爲你學習第五劍前的過渡。”
說罷,少女就不再做任何的回答。她來到岸邊,抱過白狼嘴裡叼着的奈特,輕輕跳到船上。兩人一狼就坐着那小船,劃過悲戀湖的湖面,靜靜的,離開了……
光禿禿的小島上,只剩下白癡和他懷裡抱着的小麪包。
他裹起披風,將麪包緊緊的包裹在自己的胸前,並且調整好抱着她的方式。
這個丫頭已經越來越大了……雖然白癡還不知道,自己能夠用抱着她就能提供給她良好睡眠的時間還有多久,但相信,這個日子很快就會結束。
當再過個兩三年,她十二三歲的時候,但那時,恐怕自己即使想抱着她……她也無法在自己的懷裡睡踏實了吧……
沐浴着月光,白癡跳上自己的小船,拿起槳,輕輕的划動。
今天一天的練習讓他感覺比以前的任何時候都要疲勞,渾身肌肉的痠痛讓他覺得自己是不是一個完全不曾鍛鍊的人?……不,也許對於師父來說,自己就和一個根本就不鍛鍊的人一樣。看來要想跟上師父的動作與速度,的確是需要假以時日啊……
下過雨之後的天空顯得很晴朗。漫天的星辰閃耀,倒映在湖水之中,整個湖面看起來就像是裝滿了各種各樣的珠寶,而自己的槳在湖水中輕輕一碰,就碰碎了這些明亮。
悲戀湖……?
這個美麗的湖,爲什麼會有這樣一個名字?
一個無趣的問題不經意的在白癡的腦海內浮現,這種問題顯然十分的愚蠢,也許是因爲剛纔師父所說的真正的“黑暗戀情”,又或許是自己真的累了?所以纔開始糾結這樣一個毫無意義的問題?
不管怎麼說,白癡都知道,自己已經是真的很累了。他擡起疲倦的眼睛,看看四周。剛好,一座小島就在旁邊,那邊有一個小碼頭。白癡將船劃了過去,在碼頭旁停好。接着,他也懶得去找旅店,而是就這樣裹着風衣,坐在碼頭上,望着眼前這寂靜無瑕的湖水,慢慢的……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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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夢。
一個縱覽過去人生的夢。
在夢裡,白癡回顧了之前的所有人生,想到了十年前的那個風雪夜之前,自己只是一個小小的乞丐。經過那個風雪夜之後,自己的命運就此改變,來到了風吹沙。
他想到了很多人,也想到了很多事。真是奇怪,如果自己真的很疲勞的話,那自己應該沒有夢纔對。可爲什麼自己竟然會有那麼多的夢呢?
白癡睜開眼睛,面前,依舊是那寂靜無聲的湖面。看看碼頭旁的座鐘,現在已經是凌晨…。也就是說,自己已經睡了差不多六個小時。
凌晨的夜晚真的很冷,但白癡卻沒什麼感覺。比這更冷的氣候他都經歷過,風吹沙那極度酷寒也沒有讓他的手指稍顯麻木。對於這些寒冷,他只是更緊的裹了一下披風。幸好,這件披風的質地非常好,完全不透風。小麪包還在他的懷裡腆着臉,美滋滋的睡覺,這就是最好的證據。
突然的清醒之後,白癡一時間沒有了睡意。他睜着眼睛,默默的看着眼前所有的世界。恰好此時,一張宣傳海報從那邊漂來,閒來無事的白癡拉住暗滅,將這張宣傳海報從水裡撈起,藉着月色,看了起來。
不是什麼大事。
或者對他來說,這不是什麼大事。
海報上的內容正是上次四天前自己在木瀆的房間外聽到的,有關選取雄鹿總帥的事情。仔細算一下,應該還有十一天,到時候,想必即使是在這樣的背景環境之下,沙拉城也會變得很熱鬧吧。
看完,白癡鬆開手,任由那張宣傳海報隨風而去,重新落在湖面上。他看看四周的景色,再算算時間,打算再次閉上眼,多睡一會兒的時候……
“………………”
他,閉上了眼。
可披風下的手,卻是捏緊了暗滅。
不爲別的,就因爲一個人影,此刻默默的來到了他的身旁。就像是完全沒有感覺到白癡似的,這個人揹着雙手,望着天空,淡粉色的瞳孔內,充滿了深邃。
“啊……呼……”
一聲輕輕的呼氣聲,從旁邊傳來。白癡低着頭,眼睛慢慢的張開。在朝旁邊略微一撇之後,他看到的是一雙穿着高筒鞋的腳。在往上,是一條淡粉色的裙子,以及一個纖細的身材。隨後,就是一個十六歲左右,有着一頭粉色頭髮的少女,出現在他的眼睛裡。
迎着月光,少女的肌膚顯得無比潔白。她望着湖面,就像是完全沒有注意到旁邊的白癡一樣。就這樣過了片刻,這個粉色頭髮的少女終於開了口——
“~~你能聽到嗎?我的聲音~~”
……………………歌?
“~~你是否能聽到,我在這裡歌唱?~~”
白癡低下頭,不再看這個少女。他望着腳下波光淋漓的湖面,抱着小麪包。
“~~我曾經是多麼的不敢奢望,但是現在,我卻在這裡歌唱~~”
“~~憑藉這不可能的魔法,我終於實現了我的願望~~”
“~~爲了你~~”
“~~而歌唱~~”
淡淡的歌聲,順着風飄散。
白癡曾經聽過的最好的歌聲就是可洛。在那聖夜祭之夜,那個小女孩的歌聲讓自己都忍不住稱讚。
可是現在,他卻連稱讚的想法也沒有了。在這清唱的歌聲之中,他竟然慢慢的閉上了眼睛。
在陌生人面前閉眼,這樣荒謬的舉動白癡之前曾經連想都沒有想過。因爲這和找死沒有什麼區別。但這次,他卻是閉上了……摒棄掉其餘的四感,只留下耳朵,來傾聽這聲音。
“~~我的任性,你是否能聽到?~~”
“~~也許,我不能問你這太過分的問題~~”
“~~即使終有一日我將消失,但我也想將這份心意傳達給你~~”
“~~這真的是一份最初,也是最後的愛戀~~”
“~~所有的一切,我都只爲了獻給你~~”
“~~也許我很笨,也很遲鈍,看不懂你爲我寫的歌,聽不見你的那些玩笑後的潛臺詞~~”
“~~我也許只是在一味的傷害你,一個笨女孩向他人抱怨你的不懂溫柔~~”
“~~這樣的我,只懂得歌唱。從以前唱到現在,如果無法繼續唱下去,也希望我的歌聲能夠留在你的心中~~”
“~~即使世界明天毀滅,我能做的也只有爲你而歌唱~~”
“~~只爲了你~~”
“~~爲了我這一生唯一的一次愛戀~~”
“~~只爲你~~”
“~~而歌唱~~”
餘音嫋嫋,也不知過了多久,那最後的聲音纔在這寬廣的世界中消散。
白癡覺得自己睡着了嗎?
不知道。
他無法確認自己到底是醒着,還是在睡着。他的腦海中唯一還存在的,就只有那經久不息的歌聲。也許事實上,這歌已經停下很久,那個唱歌的少女如今也已經消失……但這歌聲卻還是纏繞在他的心頭,久久,不能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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練習在繼續,日復一日。
白癡每天早上六點就重新登島,他坐在原地,手握暗滅,閉着眼,進行有關戀情這一劍的思考。
在長達兩個小時的悟劍之後,他的師父就會毫無意外的登場。接着,就是進行有關第四劍的對戰練習,持續到晚上七八點。纔算是結束。
這段時間來,白癡練的非常刻苦。但對於自己在看到任何空隙後就不留任何情面的直接出殺手這個習慣,他還是無法改變。不管經過多少嘗試,他始終無法做到對自己不想殺的人手下留情。因爲過去的經驗告訴他,對別人的手下留情,永遠都是對自己的殘忍折磨。
更何況,他不能死。不光光是爲了保護自己的這條性命,也爲了保護面包……他絕對不能允許自己對自己的敵人有任何的憐憫,殺,永遠都是最簡單,而且最根本的解決方法。
殺。
不管是那條盤踞在風吹沙的黑龍也好,還是那個如同噩夢一般纏繞住自己的鑰匙組織也好。只要將他們全部殺了,自己和麪包……就安全了。
刻苦的練習,讓白癡的每一天都幾乎精疲力竭。他的對手是少女,要想跟上少女的速度和力量,他就必須花上比以往對敵時更多的精力,全神貫注,絕對不允許自己有任何的差錯。
可是每一天,練習結束之後,他都會划着船,迎着那月光和星辰,來到那座小島,來到那個碼頭。他總是會坐在同樣的位置上,抱着昏昏欲睡的小麪包,閉上眼睛。然後,就像是有了刻意的安排一樣,每天的凌晨…,都會有一個梳着側馬尾,粉色頭髮,淡粉瞳孔的十六歲少女出現,旁若無人的站在他的身旁,發出輕聲的歌唱。
一天,一天,又一天。這樣的日子在慢慢的持續,看起來,似乎沒有任何的改變,可實際上……
劍,刺向長髮少女的頸部。就在少女皺起眉頭,略微嘆息的時候,這把劍卻是在空中畫了個圈,突然轉向,刺向少女拿着樹枝的手腕。這一下的變化顯然太過突然,長髮少女愣了一下,但還是很快的調轉手腕,準備迎接。可讓她沒有料到的是,白癡的動作這一刻突然和她記憶中的第四劍的劍譜重合,他的動作不再變得那麼快,那麼急速,而是悠然的在空中劃出一個圈,以一種不可思議的步伐繞到少女的身後。
看到這裡,少女終於笑了。她沒有閃避,也沒有去格擋。而是靜靜的等待那把鋒利的長劍,搭在自己的肩膀上。
“是什麼改變了你?”
少女扔掉樹枝,揹着雙手,仰望着萬里無雲的天空,笑問。
“………………………………我沒有改變了,師父。”
白癡緩緩的縮回手,暗滅歸入他的手腕。
“沒有改變?”
“………………是的。因爲我知道,您對我不會造成威脅,我也殺不了您。在這麼多天的對戰中,我的戰意可能被消磨了,所以,我就嘗試着放慢速度,也不想刺殺您了。”
“戰意……被消磨了啊……”
長髮少女轉過身,望着白癡的眼神內流露着些許的猜測和疑惑。但白癡卻是一反常態的,沒有和少女對視,而是別過眼,不再看着他的師父。
“……………………是嗎?一顆平和心很重要。畢竟當年的創劍者在先期的確是想要使出殺敵無數的劍法,但在第四劍開始,他也刻意想要保持自己的一份人性。很好,不管你的理由是什麼,平和的心,不驕不躁的心,甚至連劍刃上都無法讓人看出殺意的心,的確是非常的重要。”
“………………………………是。”
長髮少女點點頭,今天,她出乎意料的沒有繼續,而是揮手叫過白狼,一個跨步跳上了它的背部。
“師父……?”
“今天就到這裡吧。”
少女坐在白狼背上,居高臨下的說道——
“那麼多天了,你需要一個徹徹底底的休息。目前,你的第四劍已經有了些初步的規模。我不希望你因爲太過疲倦而忘了這種感覺。”
“去好好的休息一下吧。關於風吹沙的那些人的事情,你管也好,不管也好,隨便你,由你決定。”
說完,白狼就十分迅速的從島上跳離。這一次,這一人一狼沒有再借助小船,而是白狼的四肢撒開,直接踩着那些水面疾奔,眨眼間,就不知跑到哪裡去了。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