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時日以來,主子一直有些異樣,似乎晚上睡不好,飯也不怎麼好好吃,比起以往來更沉默。昨晚是恢復修行的日子,雖然明知道主子回家會比較晚她卻還是忍不住做了一桌吃的,想着主子每次去修行回來心情都會好一些可能會喜歡這樣的準備,卻是沒想到等了一個晚上,人居然沒有回來…
裡屋傳來輕微的動靜,由緩至急,從輕叩牆壁,到猛烈的砸牆,伴隨激烈的動作有怪異的物業嗚咽聲從裡頭傳出來,邢悠知道是主子的哥哥醒了,再召喚她過去,但是她一點也不想動,皺着眉,呆坐着,心裡只覺得慌亂。
已經有多少日了,自從主子開始睡不好了之後,他就開始在晚上無意識的夢語,模模糊糊叫着的,是一個她沒有聽過的女人的名字。這些日子晝零學校校慶斷了修行,主子便開始常常魂不守舍,不知是因爲晝零,還是因爲那個夢境。然後在前幾日的那個晚上,他終於仍不住去了晝零的學校,其實她什麼都知道的,因爲主子看似什麼都藏得很深,卻是在晝零的事情上,從來藏不住心事…
裡屋已經傳來了砸碎東西的聲響,其實她是害怕的,心裡卻又不甘,只有一天,她沒有去把那變態的病人照顧好這也沒什麼吧,她是主子的侍靈不是家裡的保姆,她…墨瞳之中閃過難過情緒的下一秒忽然門口傳來了鎖孔輕動聲,如同嚇了一跳一般邢悠一下站起來,愣了一秒小跑到了門邊拉開了把手。
“主子您…”一句話,半噎在嘴邊,在看到眼前這一幕時完全卡在了喉嚨裡。門口的男孩兒,純白色的t恤上潑墨一般覆蓋着一大片血跡,已經有些乾涸發黑,血跡也濺上了頭髮和皮膚,在那本就蒼白的肌膚上看得非常明顯,一股濃郁的血腥味中,來人擡眼,淡漠黑瞳淡淡望來了一眼,那一眼帶着涼意,如同覆雪寒潭,那樣冰冷而震撼的氣息一瞬入心,驚得邢悠不自覺往後猛然一退,讓出的位置,百里容笙側身走了進來。
邢悠跟在身後關門,回眸望上那靜立在客廳中央的背影,只覺得那個身影看着是那樣的陌生,周身環繞上的靈力波動,劇烈得讓人心驚!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那血,是誰的?!邢悠想問,卻是怎麼也開不了口。身前的男孩兒,一夜之間氣質完全改變,如果說原來只是有些拒人千里的冷漠,如今卻是讓人膽戰心驚冷戾,如若不是那張臉,她根本就無法相信此刻站在她面前的是她跟隨了五年的主子本人!
清晨微涼的空氣,在昏暗的小客廳裡寸寸凝結,裡屋的動靜停住了,空氣死一般的寂靜,然後下一刻,突然一聲重擊砸上房門,咚得一聲,宣泄出了肆意的不滿和怨氣。
內室的百里清澤在召喚邢悠,狠狠的召喚。當年的重創,十年身殘,已經把他摧殘成了一個苟延饞喘心智瘋狂的變態,折磨着身邊的人,也折磨着自己,這些年來,因爲有了邢悠百里容笙才能從這個枷鎖裡稍微掙脫喘上口氣。身爲主僕他雖然從未直接言明過一句謝意,但是邢悠卻一直很清楚主子心裡是感激她的,也因爲她做了這些而回報了她一些關懷和照顧,卻是此時此刻,聽見那一聲巨響,前方那一瞬回眸望來的眼神裡卻是帶着極致的寒意,一瞬凍結了邢悠的身心!
“我,我不是…我正要進去…”先前的衝擊太大,她根本還沒有回過神來,看着那樣的眼神邢悠驚慌開口解釋,下一刻百里容笙卻是默默回過頭,轉身朝着客廳盡頭的衛生間走去:“燒些水,準備一身衣服,拿到浴室。”
淡淡清冷的聲線從前方傳來,完全忽視了裡屋的叫罵,下一刻人已是閃身進了衛生間。邢悠手腳冰涼的站在原地,因爲那前一刻的眼神而驚慌,因爲這下一刻的舉動而詫異,主子什麼時候,在聽見哥哥這樣呼喊的時候沒有去房間查看過?伸手握上熱水器總閥,邢悠才發覺自己手心裡竟然已經全是冷汗,太不正常了,這一切,都太不正常了!
半個小時後。
狹小的衛生間裡,熱水潺潺流淌,溼熱的霧氣伴隨着血的味道,瀰漫了整個空間。
淋浴房內,百里容笙站在蓮蓬頭下,墨色的髮梢有些長了,向後梳着,淋着熱水,髮絲裡殘餘的血跡混着水流沿着背脊一路緩緩往下,流經的區域,膚色慘白如紙,偏瘦,卻是肌理分明。
一夜的靈力損耗,一夜的記憶找尋,如今他能很明顯的感覺到青嵐的靈力灌入了身體壓抑得全身骨骼生疼,但是青嵐的所有記憶卻並未迴歸,換句話說,他的神格並沒有完全同本體融合,他還是百里容笙,不是,青嵐。
這樣的結果,不知是他的意願,還是神格的意願,他只知這一世的他,身體天生的缺陷導致他沒有辦法長時間負擔如此強大的神力,換句話說,當他決意要覺醒神格接受一切的時候,他的生命,已經進入了倒計時。
很小的時候,他就曾經聽過百里門的門衆議論,說他這樣的體制,最多,活不過十八歲。當初年幼,對於數字沒有一點實感,只覺得十幾年的光陰還很長,人終有一死,也沒什麼可怕,如今再是看來當初那沒有一點依據的斷言,心頭壓抑着痛楚卻是有些苦澀想笑,只因今年,便是他的十八歲,一切,都猜得好準。
最後的時間裡,他能做些什麼,他要,做些什麼…?身份突然的轉變,他已不再只是那個機緣巧合之下停留在她身邊的路人,他們有了前世的牽扯,他是她是否能迴歸神位的關鍵,他甚至已經想到了可以留下她,讓她再也不能回去那人身邊的籌碼,只是,他要用麼?
生命的最後一年,上天給了他太多優勢,這最後的一年,想要有一個開始,想要只爲了自己考慮做一次努力,這樣的想法,會不會太貪心?想到這裡,墨瞳輕闔他微微仰頭,任着水流順着五官輪廓緩緩流過沁入心頭,思緒即將飄遠的那一刻,卻是忽然一股極致陰冷的靈氣急襲而來,墨瞳在那一刻猛然睜開,殺意迸發!
譁然一聲巨響,那長空之上那不知是什麼的黑色利器一瞬擊破玻璃直刺入內室的時候,砰的一聲浴室大門狠狠砸開,凌冽白綾裹着殺意席捲而來,將內室大門狠狠洞穿一瞬擊上黑色利器,將那本對着牀頭直射而來的兵器瞬間打偏猛然刺入了一側的牆壁!
電光火石之間,所有一切發生只在一剎那,視線完全不及之處卻是用着靈氣的指引便精準無誤的擋下了攻擊麼?百米開外,站在晨光怡人夏風清爽的高樓天台,一身黑衣的襲擊者饒有興致的勾了勾嘴角,在第二道白綾循着她的殺意再次攻擊而來的瞬間,噌得一聲從高樓躍下,消失在了半空中。
居民樓二樓,打破的玻璃窗內靜默三秒,傳來鬼哭一般的呼嚎,撕心裂肺的嚎叫聲中,邢悠臉色蒼白的從廚房衝出來衝到臥室,那裡已是一片狼藉,靈氣的劇烈碰撞幾乎震碎了房裡所有的易碎品,一柄黑色利箭一般的兵器紮在牀頭的牆壁上,上頭裹着一縷白綾,白綾之下,渾身發抖的一團人影蜷縮在牆角,發出野獸一般的嗚咽,那是嚇壞了的百里清澤,只因方纔那利箭刺來的方向便是正對着他的胸膛,他差一點,差一點就死了!
邢悠站在門邊,愣着全然不知如何是好,直至察覺身後逼近的一股涼意猛一回頭,倏然對上了那雙萃了寒冰一般墨瞳。
髮梢還滴着水,身上的白衣也被水跡沾溼,百里容笙神色淡漠的越過邢悠進了臥室,只是淡淡掃了一眼室內的情況便是徑直朝着牆角走去。那裡,百里清澤還哆嗦着縮在牆角,半瘋的他已是完全看不出來一點昔日沉穩清貴的模樣,走到那處,百里容笙看都沒有看百里清澤一眼,沉吟一秒一下抽起白綾將黑箭拔出,箭身在靈氣作用之下寸寸斷裂,竟是顯出了內部一卷精密細長的卷宗來。
身上未乾的水跡,已是在風中轉涼,望着那纖瘦的背影,若是昔日邢悠早已忍不住拿了外套衝過去了,此時此刻,她卻是一臉茫然夾雜着驚懼的站在門邊,雙目死死凝視着那白色身影,感受着那無聲卻是肆意凌虐的戾氣,看着那白衣之下透出的,原本根本就沒有的墨色印記,心頭一瞬泛起的情緒竟是讓她難過的想哭,只是她是靈體,哭不出一滴,眼淚來。
這一刻,她終是確定了,這一夜,她一夜之間,失去了她的主人…面前這個男孩兒,或者說這個男人,他不是她的主子,也不再是百里清澤的弟弟,從內到外,他已經完全變了,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邢悠的傷心,百里清澤的恐懼,這一切,如今的百里容笙已經毫不在意。靜立在窗前,透過熹微晨光他一點一點攤開了手裡的密卷,那古樸的象形文字,來自萬年之前,只有神格已經覺醒了的他才能看懂。
看來,已是有人洞察出了他的身份,墨瞳一個輕垂,望上紙上繁複的文字,那一刻眸中揚起的那抹情緒,冰涼,而複雜。
——
【有一些事必須單獨要告訴你,在昨晚打工的便利店對面有家咖啡店,我會在那裡等。】
看到這條短信,阿零匆匆忙忙趕到約定地點的時候,已是當日午間。她是瞞着家裡出來的,撒了個謊說是要去給楚天騏買生日禮物,其實禮物她很早之前和青青去逛街的時候已經買好了,總之撒謊的時候也不知道是她暴露了還是青青暴露了,離開家的時候,她總覺得殿下望着她的眼神有一點點不自然…
心虛赴約,阿零在三條馬路之外的精品街就下了車,這個時候一路小跑到約定見面的咖啡店,找了一圈,在牆角一個非常隱蔽的位置找到了百里容笙,微微輕喘着坐了下來。
“要喝什麼?”清淡的男生從對面傳來,阿零整理着包包一擡頭,望上對面那淡淡開來的墨瞳有一瞬詫異,隨即搖了搖頭:“不用了…有水就行。”
嗯,百里容笙輕應了一聲,眸光微斂了一下,他有些緊張。雖然在阿零來之前他感覺現在的自己已經做好了面對她的準備了,人來了之後卻還是有些不適宜,他不知道自己的不自然她是不是看出來了,因爲她剛剛望向他的那一眼,帶着一絲遲疑。
阿零把小挎包解下來放到身邊,擡眼望上百里容笙的臉,只覺得經過昨夜之後百里看着有些不一樣了,雖然還是很冷淡,卻又不像是他之前的冷淡,而且…他爲什麼一直不看她?阿零猶豫了一下,壓低了聲音:“百里,你現在…還好麼?神格…覺醒了?”
阿零微微傾身靠上桌沿,爲了講話更加私密一些往百里容笙的方向湊了湊,無意識的一個動作卻是有些驚到了百里容笙,這樣的距離,他甚至可以感覺到她一開口時淺淺帶出的氣息,叩在桌沿的手心一下握緊,才壓抑下去了後退的衝動,第一次的,感覺到周身血液一瞬上涌漫上了臉頰,感覺到那熱度之後,百里容笙更加低下了頭覺得阿零一定看出來了愈發羞赧的時候,卻是不知那一抹緋色看在阿零眼中她只覺得擔憂,不知道他是因爲身體好一些了面色紅潤了,還是因爲身體更加不好了,顯出了潮紅…
狹小的空間裡,氣氛有一瞬的尷尬,沉默之中,這再一次的見面所帶起全部情緒波動,感情滿溢,衝動糾結和不知所措,所以的一切他再一次直觀的感受到了,也再一次的,直面了自己的感情。
這樣一份心意,這樣一個人,即便不是因爲青嵐,不是因爲靈鳶,他想,他已是真的淪陷下去了,再也無法,退讓。
所以,這樣的心情,讓這一次的會面,變得再也無法單純。
擡眼,靜靜望向對面那張安靜而認真的小臉,他想,在聽着他承認了身份,提到了靈格分離術這些所有往事的時候,阿零她一定是很高興的吧;在知道了前世的淵源,知道了青嵐爲靈鳶的付出之後,單純的阿零,一定對他心存了感激和愧疚,更加信任了吧。
這樣,便很好。
因爲只有這樣,她纔會更加敞開心扉,告訴他更多有利他下一步行動的信息,而此時此刻,當他狀似無意的提到靈鳶,當她毫無心機的告訴他靈鳶並沒有太多前世的記憶的時候,他想,他已經得到今天這一場見面,最大的收穫。
她是他心愛的姑娘,靈鳶是青嵐最愛的女人,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他可以爲了她付出所有,可以爲了她放棄一切,乃至是自己的性命,卻是唯獨做不到,祝福她的感情。
僅有的一世,僅剩的…一年,這一次,爲了愛,他選擇自私一次;
刻意選擇了這樣的時機,刻意約着她單獨見面,其實那一晚他帶走蛤蟆怪之後並沒有直接離開,冥冥之中像是有指引,讓他看見了那隻靈雀爲她寫下的字,他想攸關這樣的事她確認之前一定不敢同那人說,他利用了她所有的善意和愛意,設計了,這一場陷阱…
阿零,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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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只有一更了,後半部分明天發,雙休冒出一堆事還要加班,實在是沒時間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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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六問題:琉璃說的,那個當初施展秘術分離了靈鳶的靈格的人,身上有什麼特點?╭(╯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