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的越山愈發陰冷,山間小雪下了三日,白茫茫的一片覆下,掩去了所有景緻。
像是應景一般,後山的聖湖自落雪那日起便開始寸寸結冰,高聳的宮牆亦是被寒霜染成了一片素白,遠遠望去,如同堅冰鑄造。阿零住的偏殿已是幾日都沒有人來,卻是這一日剛剛天明就有一隊人馬闖入,阿零在桌前已經坐了三日,昏厥的時候趴在桌上睡,平時坐在桌邊一動不動,如同人偶一般。邢悠帶着人推門而入的時候,正對上阿零直直望向大門的視線,四目相對,兩人目光同樣冰冷,站了一會兒,邢悠示意身後的侍從把手中的托盤端進去放下,阿零還是保持着那個姿勢,一身雪白的衣衫看着異常素淨,三日滴水未進,她看着有些憔悴,頸項上很明顯的一道紫黑色掐痕,一看就是損了聲帶說不出話來。
邢悠站在門口,沉默與阿零對視,片刻冷冷開口:“婚禮就在今晚。”
阿零愣了一愣,邢悠冷笑,笑着想要說什麼,卻最終一句話都沒有說出來,揚手退了侍從出去,關門時冷冷聲線在門外響起:“入夜之前把衣服換好,敢有什麼小動作,你知道會有怎樣的結果。”
下一刻,厚重木門發出吱呀一聲怪響重重關上,室內再次回覆一片死寂,灰濛濛的雪天,屋子裡又陰又冷,便是連光線都避開了寒意一般,再也無法從緊閉的窗帷透進來。阿零回頭,沉默着看着桌上的大紅嫁衣,恍若隔世,這三日,她過的才真正像是一個囚犯該過的生活,百里容笙限制了她的自由,不再給她治療濁氣,也不再踏足偏殿,她身邊的人全部被扣了,她自己亦是被下了禁錮咒,絕對做不出一點自殘或自殺的事情來。
她已經徹底惹惱了百里容笙,只是如果沒有那一日他惡狠狠撂下的那句話,她不見得會有多在意這樣的轉變,今日,卻是看着這身嫁衣,想到邢悠那最後通牒,她才忽然有了真正被逼上絕路的感覺,是因爲僥倖心理麼,她竟是一度懷疑那天最後百里容笙說的話會是假的。
她沒有期望他會再一次隱忍退讓,她等了三日,等着他來殺她,結果,他卻是要履行當日那崩壞的諾言,娶她爲妻?周身在那一刻泛起生冷寒意,她想她是徹底逼瘋了百里容笙,逼得他已經放棄了讓她死,他想要她,生不如死!
這一刻,前所未有的絕望涌上心頭,阿零發覺,她已是,無計可施。
——
那一頭冰雪封山,這一邊卻是春意盎然,同是辦喜事的一日,這一天的靈山魔宮裡到處都洋溢的歡快的氣氛,赤紅色的幡旗隨風而展,上頭細密金線勾勒出一朵血色妖花,花傾城如今的勢力在妖界已是無人能及,衆人仰慕着的王,此刻正站在內殿角落的巨大穿衣鏡前,精心打量着自己的模樣。
漢式的長衫,前襟服帖袖擺寬大,腰部線條流暢垂墜,衣襬微敞開,以手掌寬的腰封束上,再綴以青玉,爲一片墨色之中唯一妝點。這一身繁花暗紋的黑衣低調又華貴,微微壓住了花傾城過於濃麗嫵媚的風韻,襯得那張嬌豔的容顏多了三分秀美清貴。微微偏頭,花傾城打量着鏡中自己的模樣,心情頗好,那一頭火紅的長髮如煙般散在身後,隨着動作輕柔飄搖,血瞳如凝,望上鏡中人兒的眉眼,萬年的時光,他變了很多,氣質威儀,實力地位,該有的一切他都有了,卻是仍舊不及當年殿下的萬分之一,每當他被屬下用崇敬和恐懼的目光注視時,他都會在心底暗暗回憶往昔,想到當年魔族的繁盛,想到那血腥殘暴的統治,再想到那雙清冷如月的眼,每每到這樣的時候,他就忍不住興奮不已,可以說,這萬年來,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爲了能“復活”當年的一切,他活着的意義,就是要找回當年的殿下,讓大家都知道,有這麼一個人,他是他最傾慕最崇拜的存在,只要讓世人看上一眼,他們一定能體會到他的心情,只因殿下站在那裡,一切,都不言而喻!
而這樣心情,終是在這一日清晨,在當年的殿下終於完全“甦醒”了的這一刻,得到了證實!不再被萬年前清衡殿下的離世所束縛,也忘卻了那十年中本不該有的完全偏離了軌道的經歷,殿下終於恢復成了他最完美的狀態,回到了他身邊!
花傾城回憶起今早那金光之中一瞬望來的冰冷豎瞳,裡頭那懾人的寒光簡直看得他熱血沸騰!他本能的感覺到,昔日的魔族將領們在那一刻,看着殿下的目光有了本質的變化,他全然感覺到了,他新收的部下們盯着殿下時的心情,在那一瞬有了翻天覆地的逆轉!這就是殿下的魅力,永遠陰冷的氣質,永遠嗜血的性情,除掉了人性之後的殿下才是他最該有的狀態,讓他心甘情願的讓位於他,讓他滿心歡喜的把自己苦心經營了萬年的一切都交給他,自此,他將陪伴在他身邊,永世追隨在他身側,見證一切輝煌,除掉一切障礙,殿下身邊將永遠都只有他一個,只有他這個最懂得殿下的美的人,留在他身邊!
激動而愉悅的心情,隨着思緒輕散在溫暖內室裡,一身紅衣穿得喜慶的娃娃樂顛顛的隨侍在自家主子身側,今日,可是主上的好日子哩!~
一日在忙碌之中過得飛快,轉眼已是到了日落西沉絲竹漸起的傍晚,夕陽如同一個紅色的火球般懸在天邊,映入那內室一隅,那抹光亮看着耀眼,卻是沒有過多的溫度。內室裡水汽氤氳,溫熱的溼氣在空中瀰漫,透過那阻隔了視線的屏風,輕輕浮動在留守侍女微微低垂的眉眼。什麼都看不見,卻似什麼都能感覺得到,前一刻,那雙冰冷得不帶一絲溫度卻是異常美麗的金瞳淡淡望來之時的震撼還在腦海,這就是主上尊貴的客人麼?竟然長得,如此好看…魔宮之內常年見不到一個正常長相的男子,年輕的姑娘有些心猿意馬,內室許久沒有傳來動靜了,她有些忐忑的擡眼張望,還是什麼都看不到,只能繼續挽緊了懷裡的浴巾,有些焦急的墊了墊腳尖。
古式的寢殿,內室簡約雅緻,白瓷鑲嵌的浴池邊,水汽凝結視線並不真切,只能隱隱看見一抹淡漠身影靜坐池邊,一頭如墨的青絲靜靜垂落,輕散在冒着白色霧氣的水紋間,隨着活水輕動。
這間魔宮之內最好的寢殿,完全仿照了他當年的寢宮修建,連這處地熱山泉引入的浴室都模仿的分毫不差,顯然是下了極大的功夫。長睫輕闔,晝焰行閉目靠在浴池邊,臉上的神色很淡,水汽打溼了他的長髮,黑色緞面一般的溼髮絲絲縷縷,有些曖昧的貼合上那青雋中帶着硬朗的曲線一路往下,直至觸上水面化作輕散的墨,看着禁慾又誘惑,下一刻,薄瞼輕揭他微微睜開眼來,淡淡凝視上前方泛着波光的水面,三秒之後,站起身來。
水聲隨着這個動作傳到外室,侍女有些激動的咬了咬脣,剛往前跨了一步,忽聽冰冷聲線從裡頭傳來:“出去。”
極淡的一聲,甚至算不上威懾的語氣,卻是一瞬止了侍女的動作,讓她有些躊躇的停在了半路上。這位主上口中的殿下…當真是這麼難伺候麼?這些日子以來她聽過的傳言也不少,心裡還是有些害怕的,卻又是有些不想放棄這個大好的機會,猶豫了一刻,終是下定決心,剛剛擡腳步子還沒邁開呢,忽然內室砰的一身傳來極大的一聲響,有什麼東西一下被打碎了,好幾片鋒利的碎渣一下飛來,竟是生生穿透了屏風一下劃過了她的耳際,那一刻,她只晃眼看見眼前模糊的影子一瞬劃過,下一刻臉頰一疼,下意識伸手一摸,竟是…血?!
“啊!”侍女慘叫一聲,丟了浴巾落荒而逃,外頭斷續傳來幾聲重響,之後再沒了動靜,世界終於清靜了。
晝焰行扯落池邊架子上了的裡衣,輕輕一揚披在了身上,靈氣已是將周身的水汽完全蒸乾,絲質的裡衣純黑色面料,觸上皮膚是冰蠶絲的清涼,許久沒有穿過如此繁瑣的衣飾,這一刻他卻顯得格外的有耐心,長指穿過薄紗,將暗釦一絲不苟的全部扣上,再是規整的繫好腰間的結,晝焰行繞過香案的碎片,來到了桌前。
桌上的托盤裡,放着一件疊好的外衫,面料極好,做工也精緻,是難得的上品,只是卻是血一般的紅色,金線緄邊,鑲着繁複細密的牡丹花紋。拿起這件衣服的時候,晝焰行神色依舊淡薄,鄙視的意味完全經由那只是輕輕捻起了長衫一角的指尖清楚的表達了出來…這樣一件花枝招展的衣服,還當真稱得上盤底刻着的那四個大字——金縷玉衣,今夜那萬妖之王花傾城設宴款待,這就是他赴宴之時,要穿的衣服。
下一刻,沒有絲毫遲疑,從未上身的豔色已是搭上肩頭,奢靡的顏色映上那雙清冷眼,竟是奇異的出彩,將那抹鎏金裡頭鮮豔的血色襯得愈發明亮。片刻之後,慢條斯理的整理好最後一絲褶皺,晝焰行擡眼,淡淡望上了穿衣鏡裡的人影,黑髮金瞳,淡漠的氣質配上這樣豔麗的衣衫,竟是帶出別樣勾魂的美來,凝視着這一切,眸光輕動,下一刻晝焰行微微勾脣,帶出一抹若有似無的冷笑來。
那身血紅的衣衫,精緻奢華,猶如大婚喜服一般,映在銅鏡之中,卻仍舊遠不如真正的大紅嫁衣那般刺目,冰雪覆蓋的越山已是落下了夕陽,屋內燭火跳躍,映上那做工考究樣式繁瑣的嫁衣,阿零定定的望着鏡子之中的自己,微微走神…
她的這一夜,關乎所有人的性命,可惜她卻是沒有籌碼,所有命門都拽在了百里容笙手中,如今她只能遵照只是是穿上了衣服,只能在威逼之下完成那樣的儀式,而儀式之後,死亡之前,等待着她的又會是怎樣的命運?她已經不敢再想。
下一刻,身後的房門一瞬被打開,阿零回頭,不期然間竟是一瞬對上一雙陰冷瘋狂的墨瞳,她沒有想到已經多日未見的百里容笙會突然出現,警惕後退一步,拉開了距離。
四目相抵,冰冷視線一下落在那身喜慶又嬌媚的嫁衣之上,望着對面那微微僵硬的眉眼,望着這樣一身衣衫襯着她蒼白的肌膚烏黑的發,那一刻墨瞳之中一瞬閃過一絲異樣幽光,下一刻百里容笙無聲咧脣,彎出了一抹帶着無盡陰冷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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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狀態不太好,加上突然有事,先發這麼多上來,晚上儘量二更,趕不上12點審覈就補在明天,明天要見面了,會是一場硬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