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山盡頭傳來的那聲獸吼響徹雲霄,那一刻邢悠正跟在自家主子身後走過那一眼望去沒有盡頭的山間石階,忽地聽見那聲恐怖的吼叫,邢悠有些驚慌的回頭朝着城牆的方向望去,那裡霧濛濛的一片,什麼的看不真切,卻是能聽見拼殺聲,下一刻,不知什麼東西引發了爆炸,城牆一隅被火光籠罩,瞬間坍塌了很大一片。
邢悠回頭望上前方單薄的身影,那聲巨響之中,百里容笙沒有回頭,甚至連步子都沒有停頓一下,徑直朝着山頂進發,白衣之下的身體看着愈發消瘦,那空空的一截衣袖在山風中飄蕩,看着愈發淒涼。越山的北峰是禁地,山頂有一間石室,裡頭珍藏着主子幾萬年來蒐羅的各種陣圖秘術古籍咒符,那裡便是他們的目的地。
主子並沒有打算贏這場戰爭,死靈士兵雖然人數衆多,可是攻擊單一身體脆弱,當初活着的時候就是死在了萬年前越山浩劫之中的人,又怎麼可能死後力挽狂瀾?所以那城牆之上的戰爭只是爲了爭取時間,又或者說是隻用相愛相殺來刺激一下那魔君,阿零如今完全被主子的咒符所控制,成了魔君的對手,但是她打不過他,他也不可能真正傷了她,最後的結果只可能是敵方獲勝,那魔君把人搶回去,而這個結局顯然不是主子能接受的。
所以,其實他們現在要去的地方,即將要做的事纔是今天的主場,如今魔君和晝零已經見面了,邢悠直覺,主子的最終目的是要殺了晝零,讓那魔君眼睜睜的看着她死在自己面前!他得不到的,那就誰也不要想得到,如今已然走火入魔了的主子絕對狠得下這心來!
所以今日,無論戰況如何,結局,必定是場生死別離!
——
視線拉回到那萬里冰封的城牆兩端,空中,同樣身着紅衣的兩方主將正激烈交戰在一起。灰濛濛的天際間,烏雲壓得很低,雪更大了,一簇一簇絨絮般的雪花自雲層深處落下,從最陰暗的地方,卻是生出了最純淨的顏色,那雪花纖塵不染,在黝黑無星的夜空下輕輕飄散,夜風吹過,一抹鮮紅的影子無聲閃現,如霧如煙,行蹤難辨,只能隱隱看見那抹豔色飄忽在夜幕之下,穿梭在落雪之間,輕盈得,掠過之時竟是連雪花下落的軌跡都沒改變,迅速的,每每移動之時只能捕捉到一抹絢爛殘影。靜靜的懸停在半空,晝焰行神色平靜,四周的空氣中看似空無一物,卻是用靈氣集結出了一道強勁的屏障抵禦攻擊,她主攻,他便防守,金瞳淡淡望上,看着她攻擊變幻之間偶然展露的沉靜容顏,那認真的樣子看着有些乖,映入他的眼,帶起的,是一抹晦澀不明的情緒流轉。
來的一路上,他一直都是這樣,冷冷的,生着氣。並不是什麼寬容好脾氣的人,對上這樣的事,便是心知丫頭多半是有着難以言說的苦衷,他也很難一開始,就選擇原諒。
一別四月,自十年前他把她領回家之後,兩人何曾分開過這麼長的時間?便是在他尋找長生之術最走火入魔的那段時日,他離家亦不過至多三月就再也忍受不了分別必須回家看看她纔好,而她,卻是那樣離開,走了四月之久,而讓他更難以接受的,是這四月並不是一個既定的期限,如果他不來找她,如果他永遠不來找她,她就永遠,不會回到他身邊了…
心中此刻,終是難以抑制的泛起一抹苦澀,從來不是擁有這樣感情的人,這段時日以來,那休眠的前前後後,這樣不適合他的情緒,他卻是有過,多少次了?再次擡眼間,金瞳之中帶起一抹幽冷血色,直直望上前方那雙暗沉的眼,下一刻,掌心隱隱,聚集起殺意來。
這一場對決,她主攻,他防守,阿零的攻擊素來是漂亮而凌厲的,姿態永遠輕柔如同掌心一舞,殺傷力卻是巨大,輕輕一擊,橫掃千軍。只是如今阿零靈格還不完整,無法將手中神器功用發揮最大,這樣的阿零,還遠不是他的對手。
金瞳淡漠,靜靜凝視着空中那不斷變換着位置的紅色身影,再是謹慎的人,行爲也不可能完全掩去規律,他能看清她五成的運動軌跡,已經足夠。下一刻,當她再次出現在他右側十米開外的地方用長劍斬斷魔刃靈氣的那一刻,他淡淡揚手,掌心攤開一瞬聚起靈力,幽藍色的閃電伴隨着漆黑靈氣繞成巨大圓環朝着前方空虛之境一瞬擊出,那一刻,本是空蕩的區域裡,幾乎是在光圈砸下的瞬間,阿零忽然位移到了同一個地方!
意外遭遇襲擊,冰藍色的冷光一瞬映上墨瞳的那一刻,阿零條件反射雙手握緊巨劍一個扭身奮力相抗,那一刻,長劍對上閃電,在幽暗的夜空之中一瞬爆出巨大光波,衝擊力攪動着風雪鋪面而來,那一刻還未注入足夠靈力的長劍在衝擊之下一瞬斷裂,眼前無數細小碎片裹在風中直擊而來,那一刻雪暴模糊了視線什麼都辨認不得,下一刻,卻是驟然而起的暴戾靈氣隔着風雪一瞬襲來,頃刻將整個風雪屏障狠狠割裂,毀天滅地的殺意撕裂了時空一般直逼面門的那一刻,映入眼簾的是一身血衣一雙金瞳,近距離視線一瞬觸上,下一刻阿零整個人已是被逼人的戾氣一下壓住,急速朝着下方墜落而去!
空中,風聲如刀,細碎雪渣粗糲的劃過臉頰,割傷一般疼。靈力完全潰散,僅是一擊勝負已分,只是如今神智盡失的阿零,又怎麼知道輸贏,怎麼分辨對錯?她還是不記得他,也許她根本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那雙淡淡凝望而上的墨瞳看着澄淨,更多的卻是淡漠疏冷,暗沉得映不出一點光亮。金瞳俯看而下,帶出的是最深最重的寒意,下一刻,那覆蓋着稀薄雪花的大殿屋檐映入眼簾的那最後一秒,隕落瞬間空中翻飛的身影卻是一瞬對調,他拉着她轉身,墊着她落地,一下,重重砸上了那層層覆雪的青瓦!
極重的一聲響,撞擊瞬間整片瓦礫盡數碎裂,尖銳的碎片震盪到空中,散落在了兩人身上。那巨大的黑色骨翼鋪散在碎瓦之間,入眼是厚重漆黑的一大片,看着竟是有些叫人安心。同樣鮮豔的華服,此刻衣襬終是交疊在了一塊兒,青黑髮絲鋪散開來,絲絲纏繞再難分離,阿零迷茫擡眼,對上那雙仍舊清冷如冰的豎瞳,她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下一刻本能想要爬起來,卻是一動,背後本是輕輕攬着她的手臂竟是一瞬用力將她壓了回去,死死,禁錮在了身上。
他摟着她,他,摟着她了…
此時此刻,靜靜望着她,用力,摟着她,當那冰冷華服之下帶着熟悉綿軟和溫度的小小身子再次入懷的這一刻,他在,想些什麼…?
初見她的…那一年,那年,她哭着求他牽着他的手,他鬼使神差同她訂立契約,至此,她是生是死,生生世世都是他的所有物,他以爲她是知道的,知道當日懸崖一別,無論出於何種原因,她那樣離他而去,都等同於背叛。
爾後相伴,十年光陰,她笑着天真着,曾經多少次認真承諾過他一生一世的誓言?只是原來,說過的話頃刻就會變,承諾過的事經不起任何風浪,隨便一點挫折都能把她從他身邊奪去,這樣輕易背棄,叫他以後,還如何能信她…
金瞳之中,這一刻,冷色愈盛,用着這樣一副冷漠到了極致的眼神看着她,他的手卻是鬆不開,十指交纏,緊緊扣在她的身後,如同溺水之人,帶着絕望卻祈求生存,明明是抱着沉落的浮木一同墜入了深淵,卻仍是抵死糾纏絕不鬆手,只因,那是他最後的救贖。
是啊,最後的救贖,她便是他的,最後救贖。那一日,懸崖一別,他傾盡所有卻留不下她的那一刻,要說不怨,那是笑話,說不恨,絕不可能…只是,再怨再恨,那所有決然的情緒惡狠狠的責備設想了千百遍的懲罰,他便是在沒見到她之前就早已心知肚明,在看見那張澄淨又乖巧的小臉的那一刻,再大的決心,也絕對沒有辦法,實現…
所以,便只能像這樣一直下去,在她掙扎着企圖脫身,狠狠劃傷了他的掌心的那一刻,他神色淡淡,毫不動搖,在她終於拼盡全力站了起來,拉着他再次重重撞上那巍峨宮牆的這一刻,他還是緊緊擁着她一同落下,再不,分離。
如果他真的放得下,就不會在三日之前清醒之後,每日每夜都瘋了一般想着她恨着她,時時用束縛咒感應着她的狀態,幾乎把自己逼迫成瘋;
如果他真的捨得掉,就不會在懸崖那日萬念俱灰的最後一刻,還拼盡了全力非要在記憶裡留下一刻她的身影,生怕醒後將她遺忘…
其實明明,就是她離開他,不要他,選擇讓他忘記她!
他卻仍是追過來,強留她偏要她,死也不能放棄她!
如果說一段感情裡,投入越多用情越深的那一個註定輸得越慘死得越快,在看見她的那一刻,在終於重新擁入懷中的這一秒,他只能心嘆自己已經慘到了這樣的程度真的不在乎再多悲哀那麼一點。放低姿態而已,他沒有什麼做不到,捨棄一切罷了,沒有她,他還剩得下什麼?這一次,只要能好好的把丫頭帶回去,就是要逼死他他都願意,只要她能和他,死在一起。
…只是,似乎,她卻是從來沒有過要和他死在一起,這樣的念頭…
越是痛苦,越是悲哀,越是看不清未來的時候,她就越是推開他遠離他從來不信他,寧願自己留在黑暗裡承受一切也不要他,這就是,他的阿零。
…他能,怎麼辦?狠狠的罵她一頓,或者是打上一頓都好?還是先冷着再也不理她,等她知道怕了學會了聽話再原諒她?下一刻,心底一聲長嘆,金瞳之中終於帶上了一抹悵然,人都還沒有領回去,原諒的事情就已經想好了,面對着她的時候,他實在是,完全沒有一絲原則可言…
這樣想着,苦澀着,下一刻他終是緩緩揚起手來,輕輕拂過了她的長髮,懷裡的丫頭瘦了很多,蒼白的小臉下巴都削尖了,襯得那一雙烏黑的大眼睛都有些大得異常。這幾月的分離,她過得並不好,受了很多苦,傷了很多心,那眼底隱隱帶着的青灰色,怎麼看都是憂思過度。
濁氣…侵體麼…
壽命…不長了?…
那…還有多久呢?阿零…
即是這樣,你留在這個世上的時間還有多久?
你預備留給我的時間,又是,多久?…
下一刻,那經歷了一次次翻越重創的青瓦終是再也承受不住兩人的重量一瞬破裂,再一次隕落的瞬間,他的掌心用力扣上了她的後腦,感覺她溫熱的吐息就在他耳旁,下一刻,神志迷亂的小丫頭倏地偏了偏頭,湊上他的頸項,張嘴,狠狠的,咬了下去!
尖利犬齒一瞬劃破皮膚,鮮紅的血溢出來,沾染上了那微涼的脣瓣。咬下去的那一刻,也許她根本不清楚自己在做些什麼,卻是那溫熱中帶着絲絲甜腥的液體一瞬觸上舌尖的那一刻,那奇異的味道竟是讓她有些喜歡,遲疑不到一秒,下一刻紅脣再次覆上,小舌在傷口上輕舔而過,她欣喜低頭,用力吮吸了一下。
那一刻,綿密的刺痛從頸項之間傳來的那一秒晝焰行一瞬蹙眉,下一刻他們已是一下落地,扯落了一整片赤色帷帳。阿零還在興奮,晝焰行皺眉望向四周,入眼,室內成套裝潢擺設竟是豔麗得有些刺目,讓他一瞬微愣,下一刻,藉着極好的夜視便是毫無光亮的一間房也迅速被他看了個真切——大紅鴛鴦帳,喜燭對成雙,身下綿軟的觸感竟是十重十的秀鸞鳳大紅被褥,金鉤繞着喜簾,露出的窗帷之上那剪得精巧的大紅窗花他看的時間最長,那是一副百年好合,襯着一副兒孫滿堂——這是一間,婚房?!
下一刻,覆在他身上生生嚥下了幾口鮮血的丫頭終是反應出了異樣,一瞬揚起了頭來。這一次,他沒能再次拉住她,她完全坐起來了,一身微微有些凌亂的衣衫隨着這個動作一下散了散,長髮半攏着搭在一側肩頭,她微微迷茫着對上了他的眼,墨瞳因着黑暗更是沒了焦距,那張原本蒼白了小臉不知是不是因着血的原因竟是透出一絲紅暈,襯着那染血紅脣一瞬撞入那片鎏金亮色,倏地,那淺淺金色之中翻滾的情緒,猛的,暗了一暗。
他竟是忘了,早先在那魔宮寢殿他中了花傾城的芙蓉軟香毒,一路用靈氣壓抑着,卻是現在突然想了起來…
…這可不是件好事。
金瞳之中情緒變得微微複雜,丫頭這時竟也是突然乖了起來,坐起身後就再也不動了,瞪着一雙異常迷茫的大眼睛,有些拘謹的坐在一片黑暗之中安靜無聲,只是這樣的安靜有多誘人,他想,傻丫頭自己一定完全不知道…
呼吸終是在不期然間亂了,那如同從身體深處緩緩滲透出來的灼燒感也開始一點一點挑動起了神經,極品媚藥,加上心愛的姑娘,難道他還想得到其他的答案?下一刻,憤憤咬牙,這戰場之上敵人的地盤,一切都還沒有塵埃落定他還沒親手宰了那百里容笙,這一刻他哪裡還有什麼答案可以想?!
眉頭輕蹙微微帶起煩躁的那一刻,身上的丫頭卻終是嘗試着開始動了,她體內的符咒許是受視力的影響,到了室內完全不可視物的時候就完全卸下了一身戰鬥力,便是連動作都小心翼翼的,襯上那張還保持着淡定的小臉,怎麼看,都很可愛。
晝焰行在心中嘆氣,卻是不動,也移不開眼睛。彼時,那飄零了整夜的雪花終是找到了入口,洋洋灑灑再次紛亂而下,他們就躺在屋頂破洞的正下方,雪花幽幽全部落在他們身上,靜靜擡眼,看着那絲絲細白的雪絨一點一點妝點上她的雪膚黑髮,感受那隱隱冰涼的寒意一點一點滲透她繁複的衣衫,墨瞳淡淡望下,從那張清麗的小臉看到盈盈腰肢,目光流連過腰帶,忍了一刻停駐在衣領上,卻是下一刻,透過那有些凌亂的長髮和衣襟,他竟是隱隱看見了一抹有些異樣的紅色從烏黑的髮絲中透了出來,他的視力不受光線影響,他的神智也沒有什麼藥能控制,微愣的下一秒他已經反應了過來,那是,吻痕。
吻痕…
落雪紛飛的這一夜,室外,魚龍混雜的大混戰還在繼續,基本延續着傀儡一族對死靈士兵的單方面屠殺。巨蜈蚣攀上了城牆,骨蜥蜴已經坦克一樣衝破屏障殺向主殿,主人靈力恢復之後,所有的傀儡都已經可以完全脫離本體單獨行動,肆虐而瘋狂。只是室外鬧成這樣,奇異的是,這處隱於重山之中的宮殿四周卻是出離的安靜,靜得一片死寂,唯於下兩人之間淺淺浮動的鼻息。下一刻,摸黑的姑娘終是撐着牀沿,微微站起身來,下一刻,金瞳之中寒意一凝,他一個傾身揚手扣上她的手腕狠狠一拉,翻身而上,將她整個人死死按在了牀榻之上!重山之巔,萬重宮闕,這麼多宮殿,這麼多房間,偏偏就是這一間是婚房,像不像是,冥冥之中,一切都是註定?
一身嫁衣,衣衫半解,她主動投懷送抱,他欣然接受所有,沒有絲毫不妥。
離開他,卻是保護不好自己,他該如何…懲罰她?
白骨的指尖,輕輕觸上身下細緻肌膚,緩緩繞過蔓延紋路,眸色愈深。
濁氣侵體,阿零,你還有多長的壽命?多長…都好。一年,半載,數月,即便僅僅只是一天——
——你也是我的,只能是我的,永遠,是我的。
長睫輕闔上,輕聲誦出這句符咒式的低喃,下一刻,冰涼指尖掐起丫頭的下巴擡高,他一低頭,狠狠,吻上了她的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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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假雜事太多(其實是老公太煩…)再加上眼睛痛超級影響速度啊…今天晚了,字數還少,大家抱歉,明天會萬更,儘量調整時間固定下來,事多事雜的時候,大家多擔待一下哈,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