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舊事

又過得兩日, 去了登州數月的雲秋居然又回到了風府。

風笑天近日本來就惱我,見我又無緣無故招惹來了一名吃白食的,那神色又黑了幾分, 令我十分的束手無策, 不知如何應對。

雲秋這廝倒是臉皮格外的厚, 不顧風笑天一再警告的眼神, 直往我身邊湊, 軟磨硬纏要帶我出去逛逛。我本來對逛街這種事情並不是十分執着,只是在家瞧着風笑天的黑口黑麪,心內十分的不暢, 自然遂了雲秋的意,答應同他去街上逛逛——這個小肚雞腸的人, 只因爲我幾句話就記恨了這麼多天, 我果真沒有看錯他!

風笑天見我居然真要同雲秋前去逛街, 雙眼簡直能射刀子一般,冷冷道:“雲公子帶着這小白癡, 難道真能保護她的安全不成?”

他已許久不曾叫過我小白癡,今日當着雲秋的面叫,果真好聽得很,直讓我心頭窩着的一股火騰的就冒了起來,也不再似這幾日好言好語一般由得他使性子, 冷冷回他:“有勞風公子掛念, 本姑娘傻人有傻福, 跟雲公子出去自然萬無一失!”

師傅拈鬚在一旁笑得歡暢, 這老頭, 也不知道他發什麼神經。最後倒是他發了話:“羽兒出門總是惹事,莫若小天隨你們一同出門吧!”

既然師傅他老人家下令, 我做徒兒的焉敢不從?

三個人一同出門去,我與雲秋對街邊風物極有興致,每看中一件小玩意,比如說泥捏的人像,或者是街邊姑娘們賣的絡子,還有桃木削的簪子等物,必會招來風笑天一頓批駁,令我十分的氣憤。

往常我覺得此人雖然有幾分自大,也不致於讓人討厭的地步,但今日他這番舉動,卻委實討厭的緊。

逛街已是極爲掃興,無奈之下,我們只得往酒樓而去。

京城最出名的酒樓有個大俗之名,曰“菜香園”。菜香園以最爲新鮮的蔬菜食材而出名。前來京城之人,若有餘資,皆以在菜香園吃飯爲榮。

菜香園樓高三層,生意極是紅火。一樓與二樓皆是大堂,桌椅板凳擺的極開,三樓卻是雅間,聽說價格不菲。鑑於我最近手頭有些緊,風笑天面色不善,實在極難向他開口借錢,雲秋那廝一慣的積習就是吃白食,指望他出錢只能餓肚子,我作主挑了二樓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了下來。

這會剛過了早飯時間,離午飯時間還有些遠,二樓倒沒什麼人。雲秋做慣了相府公子,招手點了一壺碧螺春,幾色乾果,荷香腰果,糖子松仁,五香花生等,直讓我肉疼,數月沒見,這廝越來越愛擺譜,一意殷勤勸我:“這糖子松仁可是一絕,甜美甘香,來來來,多吃點。”

我嫌惡的將那碟甜糊糊的東西推遠一點,挪了那碟五香花生來吃,身旁坐着臉黑的跟鍋底有一拼的風笑天,我夾在這兩人中間,可謂寒暑有別,冰火兩重,正在有苦難言之際,一行人在小二的指引下上得樓來,打頭的正是那久已看我不順眼的東方寒,身後跟着那兇霸霸的紅衣女子,最後方是面無表情的東方鈺,見得我在樓上,東方寒與那紅衣女子甚是鄙夷,我對這二人向來也無好感,臉色倒也算不得和善,倒是東方鈺那眼神頗爲令人玩味,將我多看了幾眼,也不知心中作何感想。

這幾人一上來,直讓我全無胃口,將面前五香花生推開,問左側的雲秋:“不如,我們去翠紅樓玩會?”

雲秋似想起了什麼,點頭道:“是時候去看看晚漓了!”

此言立即招來風笑天的反對:“不許去!好好的姑娘,怎麼盡往煙花之地鑽?”我近日有種感覺,只覺風笑天越來越迂腐而不可救藥,管天管地還想管着我,真令人喪氣,這種管法讓我對今後二人成婚之後的日子越來越不能抱以憧憬幻想,只想將這傢伙的腦袋敲開來看看裡面都裝了些什麼,是不是被蟲給蛀了?鑑於本人武功與他尚有差距,此事只得作罷!

我朝天翻個白眼,怒道:“我是好好的姑娘嗎?風笑天,你睜大眼睛看看清楚再作決定好了!”風笑天氣得臉都青了,不過他面色這會本就黑沉,我倒不甚在意。

倒是東方寒那一桌傳來一聲冷冷的嗤笑,我假作不知,正欲扯了雲秋的袖子走,只聽樓梯口又傳來腳步之聲,一把充滿驚喜的聲音叫道:“表妹——”這聲音中的驚喜如此洶涌澎湃,不得不令人爲之側目,我擡頭去看之時,居然是謝驚鴻,這傢伙身着寶藍色團花錦衫,面如敷粉,朱脣漆瞳,鑲金掛玉,光手上居然都戴了好幾個圈,大拇指上套着一個玉色扳指,中指之上一個金鑲祖母綠的大戒指,四指尾指之上皆有金玉之飾,瞧着真令人喪氣,似個沒見過世面的鄉下老財一般,跟雄踞南方的謝家商行的家主完全不能相稱,更令我喪氣的是他那聲“表妹”,真是令人扯心扯肺的煩惱。

我冷冷瞪他一眼:“誰是你表妹?”再鄙夷一眼他渾身上下的打扮,他身後四個護衛倒是默默低着頭,整齊劃一的道:“屬下見過表小姐!”

謝驚鴻說着就要上前扯我的衣袖:“父親來京了,表妹同我去見見父親吧?你還沒有見過舅舅吧?”

我使力將他扯着我袖子的手拉開,硬邦邦道:“我沒有舅舅!”若非這個舅舅,謝流雲怎麼會被逐出家門而死於非命呢?

風笑天上前抱拳道:“謝兄,許久不見!”

謝驚鴻苦着臉道:“風兄,你也勸勸表妹,讓她去見見我父親吧?父親這麼多年來很是記掛她們母女。”

風笑天略一遲疑,已被我狠狠瞪了他一眼,怒道:“風笑天你少管閒事!我可沒有舅舅這號親戚!現在想起我們母女了?當年在謝流雲走投無路需要家裡人關心愛護的時候他哪裡去了?”不顧謝驚鴻驚愕的臉色,索性大聲道:“現在謝流雲都死了,化成灰也不知飄到哪了,又跑來認親戚,謝驚鴻我告訴你,若非看在當日你我相識一場,信不信我今日一腳將你踢下樓梯去?”

他身後謝大謝二立時上前護住他,眼神微憫道:“表小姐若想踢人,還請踢屬下,屬下決不反抗!少爺全無武功,還請表小姐手下留情!——只是老爺近些年來身體不好,時時思念大小姐,還請表小姐移駕。”

我擡手推開面前這兩尊佛,強行將心裡那種不知名的怨氣壓下去,扒拉着謝驚鴻的胸口,拉起他的手來,換了張笑道道:“謝驚鴻啊謝驚鴻,你看看你這身裝扮,與個鄉下有老財何分別?謝丹雲當年位列京城四公子,跟我師傅可是齊名,如今教出這般上不了檯面的兒子,這老頭,不見也罷!”順手擼乾淨了他手上扳指戒指,再將他腰間一干佩飾悉數取下,只留了一件白色玉佩,盡數裝進我自己的兜裡,摸着下巴端詳了一會,讚道:“這還差不多!”拍拍他肩膀:“兄弟,幫我付帳吧,我先行一步了!”

在他的目瞪口呆之中越過他身後的謝三謝四,眼角餘光瞥見旁桌的東方鈺古怪的眼神,反正我對這人已心如靜湖,全無波瀾,也不多加理會,徑直下得樓梯,聽得身後腳步聲聲,正是雲秋與風笑天跟了下來,頭都不曾回就離開了菜香園,順手揪着路旁一名男子問道:“請問兄臺,翠紅樓怎麼走?”

那男人臉色古怪的看我一眼,一把推開了我,邊走邊嘀咕:“這年頭,連女人都上妓院,莫非這丫頭瘋了?”邊說邊走的遠了。

徒留我立在原地,好不悽慘。

這年頭,問個路也能遇到個把迂腐如風笑天的人物,真是悲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