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寒離開星神道山門已經許久,對於朱雀老道等人無比牽掛,而今聽到了羅顯的話,頓時壓制不住心緒,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
“誰見過他,他現在在哪裡?”
“公子。”羅顯被蘇寒的舉動嚇了一跳,拍拍心口,舉着畫像接着道:“這駝子大概三個月前出現在王都,坑了不少人。他言稱自己有半部古經,想要出售,說的有鼻子有眼,引來許多人。”
“然後呢?”
“然後,這駝子卷着收來的定金跑了,不少人還追蹤了一陣子。”
蘇寒一直很緊張,聽到這裡,心頭猛然一鬆。坑蒙拐騙乃是駝叔的看家本領,不管怎麼說,他能到元忽王都來行騙,至少說明安然無恙。
“你可曾打聽清楚,他朝那裡逃遁了?”
“這個誰也說不清楚,不過有人說,這駝子是朝北面逃走的。”
“北面,北面……”蘇寒起身,踱步到窗前,朝遠處眺望。元忽在南疆與東極的交匯處,若駝叔北逃,那就是進入了東極。
“我也到該走的時候了。”良久之後,蘇寒轉身,心潮起伏不定。他在元忽王都住的很舒適,且有陸萱時時相陪,但此處無法久留,終究要踏上征途,繼續尋找師傅。
離去,乃是無奈,但人生,總是由無數無奈組成。如春花落了,一地淒涼,雖不願,卻又無法阻止。
次日,陸萱來到離宮,蘇寒帶笑,但心裡卻很酸楚。陸萱有些刁蠻,且天真無邪,相處久了,分離就是痛楚。
“傻小子,你今日怎麼總是板着臉?”陸萱揪着蘇寒耳朵,呵呵的哈了一口氣。
沉吟片刻,蘇寒小心翼翼問道:“你與玉妃關係如何?”
“玉妃?”陸萱佈滿嬌笑的面龐頓時陰冷下來,悻悻鬆開蘇寒,道:“我不喜歡她!”
此時,蘇寒已經知道玉妃不尋常,將要離去,他唯恐陸萱會在玉妃手中吃虧,因此有意詢問。不過一看陸萱神色,他就放了心,看樣子陸萱跟玉妃平時就很不對付。
“萱兒很機靈,既然厭惡玉妃,必然會多加防範,我就不用多嘴了。”
一直到陸萱回宮,蘇寒總是說不出自己將要離開的話。獨自徘徊院中,神色有些悵然。老瘸子和拈花先後來到,蘇寒沒有隱瞞他們,將去意說明。
“這麼快就走了?”老瘸子在王都住的很滋潤,顯然有紮根此處的念頭,勸道:“小友我勸你想清楚,我目光如炬,看的出元忽長公主對你還是很有意思的,若入贅在此,乃是一樁美事。”
“不得不走。”蘇寒無法說出山門被滅的舊事,只能長嘆一聲。
“有分則有合,有合必有分,我與蘇兄投緣,但並不勸留你,山高水遠,日後一定有重逢的機會。”拈花始終微笑,單手合十,兩指如佛陀,很有一種意境。
“小友你坑我。”老瘸子眼淚汪汪:“騙走了我的天工神水,說要替我引見老荒神……”
“以後還有機會。”蘇寒也覺得虧心,連忙拍胸脯保證道:“我必然仍會前往荒族,到時候一定帶上你。”
將要離開元忽,蘇寒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故地重遊。他留戀的,或許並非完全是這座南疆古城,而是古城中的那道倩影。
“天工神水沒了,小友你要請客!”老瘸子眼淚都沒幹,揪着蘇寒不放,硬拖到王都最爲奢華的酒樓中,一口氣將此處珍饈點了一個遍。
或許是離愁攪擾了心緒,蘇寒酒到杯乾,老瘸子咬着牙狠吃,似乎想把一滴天工神水全都給吃回來。拈花仍不飲酒,但在席間很斯文的作陪。
夜幕降臨,王都的半空有神燈冉冉升起,漫天星光隨燈光灑落,月影飄搖。蘇寒已經有了醉意,卻仍不肯放下酒杯。
“蘇兄,酒到這裡已經差不多了,不日內就要啓程,還是少飲一杯吧。”拈花勸道。
“你這個不厚道的小友。”老瘸子的眼睛都喝紅了,打個酒嗝道:“你打算什麼時候動身?此行要往何處去?大概多久回來?”
“三日後,我將啓程,至於何時回來,也說不清楚。”蘇寒又飲一杯美酒,舌頭都有點大了,他哈哈一笑,拍着老瘸子道:“你不需擔心,日後我必然會有南疆一行,絕不食言,一定帶你去。”
蘇寒心緒很不好,卻沒有流露出來。但拈花明察秋毫,他道:“相見歡,離別恨,但若無離別,何來相見?”
“說的好,說的好,相見歡,離別恨……”
一直到了深夜,王都白日裡川流不息的人羣漸漸少了,酒樓將要打烊,拈花才拖着已經半醉的蘇寒與老瘸子離開。
穿行在王都的小巷內,老瘸子扯着嗓子大聲唱曲,將遠處的流浪狗都引來幾條。蘇寒大笑,微微迷離的雙眼卻有一股愁意。
駝叔而今身在何處?真正的東極會是什麼樣子?
前路迷濛,讓人看不清楚,但蘇寒心裡卻隱隱覺得,這條路充滿坎坷。自己在王都引來了無數人的目光,雖有荒神庇護,天下英傑少年卻不會袖手,必要以擊敗嘯月妖皇傳承者爲榮。
長街無盡,夜涼如水,三人踉蹌前行,老瘸子愈發來勁了,跟蘇寒東扯西扯。
就在此時,蘇寒神池中靜靜不動的小人突然飛舞起來,焦躁的繞着通天血碑不停旋轉。頓時,蘇寒的酒意就消散了大半,微醺的雙眼犀利如劍。
拈花和老瘸子的修爲都非同泛泛,紫人示警之後,兩人均都感覺到了一股強大的氣機,從半空籠罩下來。老瘸子比誰都機靈,此時一點酒意都沒了,架着柺棍就想跑。
呼……
強大的氣機震碎虛空,從上方如山般壓了下來。這是一尊大鼎,化作了大殺器,由高手掌控,想將三人一舉擊殺。
咯嘣嘣……
大鼎懸浮,吞吐一道道兇機,殺氣瀰漫了下來,淹沒四方,將整條小巷都席捲進去。花崗岩鋪就的路面承受不住強壓,四分五裂,碎石橫飛。
“媽的!是誰偷襲!”老瘸子很倒黴,柺棍再次炸裂,但他見機很快,反手祭出好幾件法寶,懸在頭頂,將自己護住,而後破口大罵。
大鼎下壓,如天穹崩塌了,半空幾道人影在飛舞,封鎖四周,這些都是高手,祭大鼎偷襲殺敵,拈花這個境界的修士都抵擋不住,會被壓的粉碎。
神能如潮,一波波的擴散出去,但未將周圍的建築沖塌。顯然,這些偷襲者心機很深,事先將此處以禁制護住,避免大鼎生威引來其他人。
“分開走!”老瘸子頂着法寶就跑,連柺棍都不要了,單腿蹦的比兔子都快,示意蘇寒和拈花分頭逃遁。還不等拈花回答,老瘸子直接隱沒在了虛空中。
“沒義氣!”蘇寒與拈花同時小聲嘀咕。
“快走!大鼎乃寶器,由幾名高手催動,若完全甦醒,神能會把我們活活淹死!”
拈花脫手甩出一串念珠,祭在蘇寒頭頂,而後敦促他速速離開。
十八顆念珠,圓潤無暇,被拈花祭出,如十八尊羅漢復活了,盤坐在虛空,化身光影,無邊的波動四散開來,與大鼎的神能猛烈相撞。蘇寒心頭一陣感動,拈花俊美如女子,兩人結識不久,但這是個值得信賴的朋友,在危急關頭將自己的法寶讓給蘇寒。
“蘇兄,走!”拈花身外的長衣顯然也是寶物,無風自動,散發出一團光暈,在他身軀上下閃動:“你乃神池境,肉身受創不可修復,我自能脫身,快走!”
這幫偷襲者的身份不明,但蘇寒知道,對方膽子很大,且謀劃了許久,以大鼎對敵,想將自己一舉擊殺。
“哎呀……”
蘇寒還未遠遁,老瘸子的呻吟就傳了過來,而後,老傢伙狼狽的從虛空中被震了出來,口鼻溢血,明顯是吃了虧。
“你們誰也別想走!”半空中,一名偷襲者連連冷笑,幾人合力,大鼎的威勢更強了,將無數虛空都隔斷,無法逃遁。
蘇寒身軀一動,風之輪飛舞,他以風火八極遁穿行,速度快的異乎尋常,如流星閃過天際。頭頂的十八顆念珠爍爍生輝,有隱隱的佛號聲傳出。
“小友!不要丟下我啊……”老瘸子狼狽不堪,跟在蘇寒屁股後面吃灰塵。老傢伙很不地道,方纔只顧自己逃命,而今被隔斷去路,纔想起要抱着蘇寒大腿。
“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蘇寒沒功夫與老瘸子糾纏,他只是神池境,肉身被創,很難短期內痊癒,一旦在此時受傷,後果不堪設想。老瘸子沾上毛就是猴兒,精明的一塌糊塗,又有很多家底,想死都很難。
三人迅速分開,分頭逃遁,如山的大鼎頓時漲大,像一片天幕,整條小巷都被毀了,陷入一片神能汪洋。蘇寒身形如光,頂着念珠一步百丈,將要脫離被大鼎籠罩的區域。
此時,幾聲輕響傳來,蘇寒頭頂的念珠終於承受不住強壓,噗噗碎裂了兩顆,光暈暗淡下來,羅漢的虛影模糊,大鼎的威壓再次襲向蘇寒。
此處距離小巷的出口最多百丈,蘇寒一咬牙關,猛衝向前,想在念珠損毀的一瞬間逃脫。這是唯一的機會,若錯失良機,很難補救。碎陶片和破布時靈時不靈,蘇寒不敢將寶壓在這兩件奇物身上。
運轉風火八極遁,乃是一種極致的速度,百丈只是一瞬,蘇寒拼死逃遁,眨眼間就邁出幾步,貼近小巷的出口。
砰!
一隻泛出光明的拳頭,洞穿虛空,猛然砸向蘇寒,氣息極爲強大。這也是一名偷襲者,躲藏在小巷的出口,守株待兔。
一瞬間,蘇寒心頭的怒火就猛然暴漲,這隻拳頭有聖光繚繞,分明就是大雲光明教的聖光拳。
“武曉樓!”蘇寒被突如其來的一拳砸的橫飛,大鼎神能如海,頭頂的十八顆念珠接連破碎,他受到創傷。
嗡嗡嗡……
破布與碎陶片都未顯化,但蘇寒心中十二條淡淡的神紋卻動了,這是一種玄妙的力量,收發隨心,不需催動,只要一個念頭,神紋如復活一般,重組成虛無的“道”字。
“小妖皇!受死吧!”
武曉樓的面孔顯露出來,他一拳轟飛蘇寒,面色鐵青,嘴角露出一抹陰笑。
蘇寒無暇顧及,大鼎如山,武曉樓亦是強敵,十八顆念珠損毀了,唯有靠十二神紋來脫離困境。
“此處被封鎖的滴水不漏,今日,我要殺你!”武曉樓低吼,今日伏擊蘇寒,他做了周密的準備,要一雪前恥:“無人能救你,荒神又如何!”
元虛老荒神贈給蘇寒的玉符,被珍藏在亂空盒中,不到萬不得已,不能拿出亂用。十二條神紋在蘇寒頭頂凝聚出一個飄渺的“道”,他反手拖字,演化出仙祖大印,抱在手中,反擊武曉樓。
這是比水天宮更爲險峻的戰鬥,一旦落敗,必死無疑。
武曉樓有備而來,頂着一團光暈大步上前,聖光拳生威,一拳粉碎世界,逼向蘇寒。這是暗殺,根本無道理規矩可講,武曉樓攜帶了不知名的法寶,威力巨大,將蘇寒壓制的喘不過氣。十二神紋組成的道印數次被撞散了,不多時,蘇寒被逼退了至少百丈,重新淹沒在了大鼎的神能汪洋中。
此時,拈花和老瘸子也很不好過,武曉樓欲殺人,準備的很充分,至少四名高手聯手催動大鼎,將法寶的威力發揮到了極點,一縷縷法力波動垂落下來,如同煉化了星辰,沉重無比,壓碎鼎下的一切。
拈花將念珠留給蘇寒,靠自己一件寶衣對敵,很不順手,若非他境界稍高,此時已經死了數次。老瘸子在大鼎下連蹦帶跳,罵罵咧咧,但暫時還沒有性命之憂。
漸漸,三人又被逼到了一處。武曉樓懸浮在半空,趾高氣昂,俯首垂視三人,冷笑道:“跑啊,繼續跑啊。”
“很難想象你的臉皮有多厚。”蘇寒喘了口氣,快速將十二神紋組成道印。
“此人臉皮剝下來製成鎧甲,可防禦聖兵。”老瘸子吃了不少苦頭,對武曉樓很仇視。
“有話好說,何必動手?”拈花從不說粗話,此時被人伏殺到沒有還手之力了,還耐心與武曉樓講道理:“水天宮一戰,我也在場,你與蘇兄公平對決,敗則敗,勝則勝,爲此就要伏殺我們,這就是你的不對了……”
“小花別跟他廢話,你還有什麼法寶,先拿出來應急,我快頂不住了。”老瘸子對拈花道。
“老瘸子,此時情況危急,你先上去頂一下。”蘇寒以道印暫時罩住拈花,虛無的神紋在微微抖動,他未能領悟道印的全部奧妙,雖可演化“道”字,但威力有限。
“又他媽的是我去頂一下,我拿什麼去頂一下!”老瘸子臉都綠了,此時頭頂的大鼎暫時收回了部分法能,三人壓力稍減。但他們心裡清楚,這並非對方手軟,而是要醞釀最強一擊,以寶器鎮殺他們。
“拿你的小刀出來!到這時候了還要藏私!等下大鼎發威,誰都逃不掉!”
“我的小刀前次剛剛修復,還未完全恢復,不可輕易拿出來對敵。”老瘸子要錢不要命,緊捂着口袋不鬆手。
“不久之後我肯定要趕赴南疆,覲見荒神老祖,孰是孰非,你自己掂量吧。”蘇寒也不廢話,直接拋出殺手鐗。
覲見皇者,感悟天成大道,聆聽天音,這是每個修士都夢寐以求的美事,老瘸子一聽就流口水,這是他的軟肋,被蘇寒死死捏住。
老瘸子頂着幾件破爛法寶緊張的思索,眼珠子骨碌碌直轉。隨即,他一發狠,歪着肩膀道:“小友!最後再信你一次!這次不許食言,南疆之行要帶上我……”
“上天有好生之德,能不動手,還是不動手的好。”拈花一幅菩薩心腸,衣衫被大鼎震的粉碎,此時仍想和解。
“小花,你腦子鏽了?閃一邊去,不要誤傷到你。”老瘸子將要祭出五寸殺氣小刀。
武曉樓懸浮半空,如王者俯視敗寇:“甕中之鱉,猶做困獸鬥!與我大雲光明教作對,下場只有死!擊殺!擊殺他們!”
大鼎搖動,醞釀出最強一擊,天崩地裂,山河色變,彷彿萬千山嶺拔地而起,天宇爆裂。巨大的威壓鋪天蓋地,水銀灌頂一般傾瀉下來,整條小巷幾乎都被壓到了地下。
“頂不住!”老瘸子頓時變色,他的五寸殺氣小刀乃殺伐利器,但沒有防禦力,被四名高手催動的大鼎發威,根本抵擋不住。
砰!
蘇寒與拈花頭頂的道印率先崩潰,十二神紋如小龍,流散聚合,迴歸蘇寒體內。四名高手同時催動寶器,威力僅次於道兵,很難抵擋。
“生死關頭,難道要再次勞煩元虛老荒神?”
蘇寒伸手握住亂空盒,只要他抖出玉符,元虛老荒神的分身將會顯化。荒神出現,聖人都要退避。
這枚玉符僅可再顯化分身一次,就要損毀。蘇寒既不忍,也不捨,元虛荒神乃無上皇者,證道萬載,威震宇內,但他畢竟老了。蘇寒兩次面見元虛老荒神,他身軀仍然挺拔,如戰神一般,但面龐上滿是歲月侵蝕的痕跡,一頭白髮如雪。
在蘇寒心中,元虛老荒神不僅是一名無上皇者,且是一位慈祥的老人,如嫡親的宗祖,平易近人。
大鼎如山,億萬均般沉重,禁制內的區域都被壓塌了,地泉噴涌。蘇寒和拈花骨節咯嘣作響,隨時都會斷裂。
“還有什麼底牌,趕緊拿出來!”老瘸子急的大吼,一甩手,十多件法寶飛了出來,但俱是殘次品,瞬間就被大鼎震碎。
“三隻螻蟻!再送你們一程!”武曉樓唯恐三人死的慢,森然一笑,一隻晶瑩的小瓶從手中飛出:“雷都寶瓶!給我煉化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