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族衆戰士均未想到蘇寒會在這個時候故地重遊,他們交談了幾句,就將蘇寒讓進寨子。
往日繁忙的荒寨已經成爲將要來臨的戰場,婦孺老幼皆披甲上陣,頭髮花白的老者手持兵器,在寨門周圍遊弋,七八歲的孩童亦不甘示弱,拿着二尺多長的小弓箭,挺起胸膛。
大戰若來,他們都不能倖免,將要埋骨在此,但荒族人乃天生的戰士,不會屈服於任何人,爲捍衛家園與親人,人人都會血戰到底。
到處都是熟人,蘇寒一路走進荒寨,和相熟的荒人打招呼,對方都很驚訝,不知道蘇寒爲何這個時候會趕赴南疆。
“寒弟!”
一道熟悉的聲音傳出,虎背熊腰的荒正大踏步走來,他既有欣喜亦有不安,與蘇寒緊緊擁抱在一起。
荒族人身軀內的鮮血是滾燙的,猶如他們那顆滾燙的心,蘇寒也很激動,大戰要來了,誰的心裡都不輕鬆,但兩人相視片刻,都大笑起來。
“想不到,這麼快就見到你了。”荒正使勁拍拍蘇寒的肩膀,道:“身上的傷還要緊嗎?從這裡帶走的靈根合用不合用?”
“一切都好,荒族孕育靈秀,靈根很是好用。”蘇寒和荒正漫步上前,在一個僻靜處駐足。
“寒弟,自你走後,我與妹妹都很記掛你,但這次,你來的不是時候。”荒正收斂臉上的笑容,表情變的很沉重。
蘇寒的心一下子被揪緊了,從東極一路走來,到處都是風傳,而今到了驗證消息真假的最終時刻。
“正兄,老祖他……他……”
“你從外界來,想必已經有所耳聞。”荒正的眼眶一時間充滿了淚水,卻強忍着不讓它滴落:“老祖,坐化了!”
“老祖真的坐化了!”蘇寒呆立,前幾日聽到的消息無論真假,此時完全得到印證,無上的老荒神,打破萬古諸天的存在,永逝了!
“老祖坐化前留下法旨,他一旦逝去,強敵將會大舉進攻荒族,要我族人做好一切準備。”
老荒神坐化,不可能再象兩三千年前那樣隱瞞世人。自古諸族都有皇者,他們爲世間極巔的存在,大道的化身,諸皇相互隱隱制衡,共分天道,一皇坐化,不會引起太大的波瀾,會被其他皇者壓制下去。
但此時的真極,皇者全部隕落,只有證道萬載的老荒神屹立南疆,他成爲世間唯一的皇者,一旦坐化,天地異象會席捲整個世間。
蘇寒久久說不出話來,那個威猛且慈祥的荒族老人,永遠消失在了這個世界。
“此處的寧靜不會保持太久,生死之戰即將到來。”荒正勉強一笑,道:“寒弟,今日一見,了卻了我一樁心事,明日你就動身,從密道離開領地。”
“此來就未打算離去。”蘇寒恢復了心緒,他鎮定道:“我修爲淺薄,但不會退縮,將與數萬荒族人共生死。”
“蘇寒!”
遠處傳來了荒月的叫聲,美冠南疆的少女赤着雙足跑來,她換上了一身獸皮戰衣,手持長弓。
“荒月!”蘇寒上前,四目相對,相見本是歡悅的,但全部被老荒神坐化的噩耗衝散了。
“你長高了些,且更加健壯了。”荒月擠出一絲笑容,道:“比上次來時英武了許多,身上的傷痊癒了嗎?會不會再被先天奇毒折磨?”
“已經好了。”蘇寒心中說不出的感動,荒正兄妹對他如一家人般關懷,初一見面,都對他的病情垂問。
荒族領地內大大小小數十個寨子的人全部都搬到了主寨,大戰將來,人人自危。此次不可能再象當初那樣,爲了迎接蘇寒而舉行盛大的宴會,但荒正仍然端出美酒,招待蘇寒。
作陪的俱是當初就結識的熟人,他們都很善飲,以大碗大口大口的喝酒。
“今日一醉,就當永別。”荒正心直口快,不加掩飾,對蘇寒道:“能再見你一面,我心裡很寬慰,寒弟,滿飲這碗酒,明日就啓程上路。”
“既來之,則安之,酒可以痛飲,但我忘記了來路,已經回不去了。”蘇寒正色道:“生死俱在輪迴中,生如何,死如何,能埋骨在靈秀一方的荒族領地,亦是一大快事,不必多說了,我與你們同生共死!”
“何必這樣,你不是荒人。”荒月低下頭,擺弄着衣角,輕聲道:“你很重情義,但不需留在這裡。”
“我不是荒人,但和所有荒人一樣,有一身鐵打的骨頭。”蘇寒將大碗中的酒一飲而盡:“此時走了,會在我心中留下心障的種子,永生不可消磨。”
“說的不錯!荒人都有一身鐵骨!”荒狄喝的有些醉意,他一把扯開身上裹着的獸皮,露出堅如精鋼的身軀,大聲道:“自始祖起,我荒族從不懼怕強敵,想要毀滅我的家園,殺戮我的族人,就要從我胸膛踩過!”
“讓他們來吧!從我胸膛踩過!”
諸多荒人熱血沸騰,將酒碗摔的粉碎,人人都如上古戰神復生了,大義凜然,豪氣直上雲霄,將天穹衝破。
無論荒正和荒月如何勸說,蘇寒始終初衷不改,他既然來了,就不會再走。
第二日,荒正引領蘇寒拜見荒野王以及幾位荒族族老,荒族的寶樓披掛着一條條潔白的紗綾,在祭奠老荒神。且寶樓中有強大的波動,顯然有重器鎮壓在此。
“我們的蠻荒磨盤和荒古戰矛全部修復了,這是兩件傳世聖兵,任何人進犯,都會付出慘痛的代價!”
荒野王及幾個荒族宿老對蘇寒印象很深,對他的到來亦感到吃驚。
“或許不久後,荒族的世仇就會來犯,你速速離去吧。”荒野王語音低沉,他是此代荒族的族長,執掌這個古老且有強大凝聚力的種族,強敵進犯,任何人都無法保證生死,他不願蘇寒被拖下水。
“我不會離去的,即便戰死在此。”蘇寒很決絕,不容勸說。
幾個荒族族老盤坐在寶樓的角落中,一個個如同古井枯木,他們俱在注視蘇寒,片刻後,其中一人緩緩道:“既如此,拿起武器吧,你將是荒族的戰士。”
蘇寒留在了荒族,他和其他荒族人一樣,穿起獸皮戰衣,以獸血塗抹臉頰。
他還很年輕,但義無反顧,與死亡共舞,不爲其他,只爲對得起那兩個字:人心。
整個真極都被元虛老荒神坐化的消息轟動,經過緊張密議,妖族諸部與人族諸教爭先恐後,不久,許多外敵已經聚集到了荒族領地四周。另外還有不少看熱鬧或渾水摸魚的修士,都源源不斷的趕赴南疆,一時間,這裡成爲了真極的中心,每日都有大量消息散佈到各地。
荒神坐化的消息得到證實,無人再忌憚荒族。蘇寒來到荒族的半月後,妖族諸部已經蠢蠢欲動,很多妖族進入了三千里荒域,直逼荒族主寨。
滾滾的人流在奔涌,其中不乏強者,讓他們垂涎了億萬年的南疆靈地就在眼前,人人不肯落後。
“玄祖!”金明子意氣風發,在自己的黃金小輦上大聲道:“此次滅掉荒族,只留下荒月,我要納她爲妾,一雪前恥。”
“荒族已成魚肉,任人宰割,那是我們的寶庫,想拿什麼就拿什麼。”金虎王眼中亦有寒光,前次他被元虛荒神一指點的身軀爆裂,恥辱已經深深烙印在心頭。
強敵終於來了,數都數不清楚,鋪天蓋地,有妖族亦有人族。異獸坐騎升騰在天空,獸吼震動南疆。
咔嚓!
金虎王到了,黃金巨輦壓塌了虛空,滾滾車輪在耀眼的金芒中飛速轉動,九頭異獸,九隻靈禽盤旋在華蓋上方,一縷近乎於聖威的氣息垂落下來,地面羣山崩碎,大河倒流。
咚咚!
青蝠王到了,在一片如海的隨從中展開雙翼,遮擋住了半片蒼穹,腥風陣陣,血雨飄落,他功參造化,爲南疆絕代大妖之一,一柄修羅劍殺魔斬神,橫掃諸天,此次親自趕赴荒族,要將此處變爲一片血海。
隆隆!
紫猿王亦出現了,他身軀百丈,頂天立地,一雙火眼彷彿容納兩個世界,可焚燬星宇。他是昔年妖族妖聖的子孫,與荒族有徹骨之仇,不殺光所有荒族人,難以平息心中的怒火。
大片大片的妖族部衆乘古妖戰車而來,跟隨在幾名妖王身後,戰車化爲洪流,古老肅殺的氣息在四周瀰漫,他們殺氣升騰,雙眼血紅,只要攻入荒族主寨,立即就可大肆掠奪,將荒人億萬年累積的珍寶洗劫。
“兒郎們!”金虎王在黃金巨輦上俯視四方,而今老荒神坐化了,聖人亦絕跡,他真正成爲了世間頂級的存在,橫掃一切對手:“乘戰車向前,踏平荒族!殺戮他們的男子,以人皮爲毯,擄掠他們的女子,爲奴爲妾!”
“荒月,此番你跑不掉了!”金明子在金虎王身邊,眼中有復仇的快感:“你幾次維護該死的人族小子,不給我留一點臉面,此次將你生擒,讓你跪伏在我腳下,苦苦哀求!”
妖族大軍遮天蓋日,早已經趕到南疆的人族諸教亦坐不穩了,生怕元虛古經被人先行搶走,諸教首腦一聲令下,他們匯聚成了一道汪洋,猛衝向前。
西域大雲光明教,中土皇甫世家,太虛宮,盤龍山,火雲聖地,東聖教,東極長孫世家,羅浮寶殿,玉龍洞……五洲大教幾乎全部出現了,聲勢無比驚人。
兩股大軍漸漸逼近,妖族未與人族諸教爲難,此次是爲滅荒族而來,沒必要樹大敵。何況諸教不是吃素的,強者如雲,幾個次聖修爲的老古董親自趕來,對元虛古經很看重。
“完了,荒族完了。”有圍觀的修士站立在遠空,搖頭嘆息:“屹立南疆億萬年的荒族此次大難臨頭,沒有人可以挽救。”
“元虛老荒神乃是荒族最大的底蘊,他一坐化,等於失去了保護神。荒族此代沒有超級強者,族長荒野王未到次聖境界,他們確實堪憂。”
縱觀整個真極,除去進犯的妖族諸部與人族諸教,以及那些看熱鬧的零星修士,荒族沒有一支外援。並非他們人緣不好,而是敵人太強大了。
荒族主寨中亦充斥着無邊的殺氣,人人如鋼鐵般的戰士,上至宿老,下至幼童,俱挺起胸膛,要以血肉之軀捍衛家園與族人。
荒野王立於荒寨寶樓上,他環視四周,大聲道:“老祖坐化,我族竟成天下公敵,除卻蘇寒,五洲再無一人救援我們!這筆賬,我們記下了!這恩情,我們也記下了!”
“戰吧!戰吧!神兵久未飲血,已經乾涸了許久,以強敵之血,祭奠老祖!”
“只有戰死的荒人,沒有屈服的荒人!”荒野王持傳世聖兵荒古戰矛,神威凜凜,他大喝道:“我族旦有一人,就不容外敵踏入家園一步!”
“好大的口氣!”
天際傳來狂笑聲,幾位妖王從虛空中現身了,一個個有恃無恐,將三千里荒域看做自己的寶庫。
諸教首腦亦率領教衆出現,曾在上古征討四方的戰車發出轟鳴,上面有刀劍痕跡和大道的烙印。
他們均有備而來,爲抵擋荒族的兩件傳世聖兵,妖族諸部與人族諸教均攜聖兵,雙方還未開戰,浩劫的氣息就瀰漫到了天邊。這麼多聖兵中的兵魂若同時被激活,不啻於諸聖重生,會毀掉一大片廣袤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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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虛老鬼死去了,你們還有什麼可依仗的!”紫猿王雙目神光爆射,抽出一根直搗天界的大棒,壓塌虛空,他大吼道:“此次爲家祖復仇,荒域將寸草不留,所有荒人俱要擊殺!”
“放肆!”
“你這豬狗不如的東西,膽敢褻瀆老祖!”
無數荒人都悲憤欲絕,元虛老荒神在他們心目中不啻於神明,即便坐化了,也是供奉萬代的存在,紫猿王出言不遜,讓荒人怒不可遏。
呼啦啦!
一些荒人忍耐不住,沖天而起,持兵器殺向紫猿王。他們無所畏懼,面對威震南疆的絕代妖王也毫不退縮。
“快回來!不要妄動!”荒野王大喝,卻來不及阻攔。
“聖人之下皆螻蟻,你們還有聖人嗎?一羣螻蟻,螻蟻!”紫猿王狂妄大笑,他踩着一輛古妖戰車,手中的大棍橫掃諸天,兩隻獠牙外露,血腥且殘忍。
砰!
大棍勃發出了近乎聖人氣息的威壓,如同一道天雷橫空出世,將蒼穹震開了裂縫。紫猿王乃妖聖後代,血脈純正且強大,他在南疆僅次於金虎王,快要步入聖人境了。
大棍將面前的一切全部震成粉末,衝向紫猿王的荒人還未到近前,紛紛爆成了血霧,白色的骨渣橫飛。紫猿王單手持大棍,神色輕蔑。
“殺你們如殺土雞瓦狗,荒野王,上來送死!”
數十名荒人就這樣犧牲了,他們的怒吼聲還在羣山迴盪,但身軀卻已經永遠消散在天地間。下方的無數荒人大喝起來,紛紛揮舞手中的兵器,血氣染紅了長空。
“孩子,我的孩子……”一名荒族老者伸手接住半空飄下的血花,他的獨子死在紫猿王大棍下,荒族老人無淚,他將血花攥在手中,老邁的身軀愈發挺立。
“哥哥!”一名荒族幼童撲上前,在漫天紛飛的骨渣中失聲大叫,他只有十來歲,手裡握着一把小斧,瘦小的身軀不住顫抖,忍了幾忍,兩行淚水終於滴落下來。
紫猿王很嗜血,殺了數十名荒人,毫不知足,他在戰車上狂笑:“沒有元虛老鬼的庇護,你們只是一團廢渣,不堪一擊!”
“混蛋!”
無數荒人眼中充血,將牙齒都咬碎了。連一些人族大教中的人也感到紫猿王很過分,大戰歸大戰,但對坐化的皇者不敬,古來亦無幾人。
“元虛老鬼此時已經化成了灰,我有何懼,難道他還能從墳裡爬出來咬我一口?”紫猿王讓人恨的牙根發癢,他將古妖戰車踩的嘎嘎作響,揮動手中的大棍。
“紫猿王,不要太過分!”荒野王面色鐵青,他托起荒古戰矛,挺胸上前:“元虛老祖在世時,你爲何不敢大放厥詞!”
“避敵之長,攻其之短,我熬死了元虛老鬼,就是勝利者,能奈我何!”紫猿王呲牙咧嘴,回首叫道:“你們幾個也不要站着發愣了,大家一起,滅掉荒族!”
“這個王八蛋!”
蘇寒與荒正對望一眼,都氣的七竅生煙。荒正反手拿出一張古樸的大弓,彎腰跪地,將大弓撐在脊樑上,蘇寒亦很迅速,將紫玉矛當成利箭,搭上弓弦,兩人合力,弓如滿月。
拉開這張大弓需要萬鈞神力,即便步入十龍境的蘇寒也感覺無比吃力。荒正的脊骨幾乎都被嗡嗡的弓弦震斷了,冷汗直流。
“紅屁股猴子,去死吧!”蘇寒低喝道。
嗖!
玄天紫玉矛激射而出,一道紫芒穿透虛空,超越了世間一切極速,快的無法形容,似乎一瞬間就可射至域外。點點恐怖的紫光閃爍,直奔古妖戰車上的紫猿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