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交鳴中,消瘦的老人震懾了所有玲瓏山修士,他截取了一段雷霆,搭在古弓上,嗖的激射而出。一道銀芒超越了光速,在遠空炸裂,將蒼穹撕開了裂口。
這一箭只爲威懾,不爲殺人,否則在場所有修士都要死,沒有人可以逃脫。
玲瓏山修士面面相覷,腳步在不住的後退,滿臉都是驚恐。消瘦的老人象一個山村老學究,溫文和善,沒有一絲霸氣,但他出手就驚世駭俗,讓人感覺無比震撼。
雷霆之箭在遠空炸裂了,消瘦老人收回古弓,仍然溫和道:“放過這個孩子吧。”
此時此刻,已經無人再敢呵斥老人,但他們都揹負玲瓏山掌教的死令,苦苦尋找到蘇寒,不肯輕易就此退走。
“你們與他,都是性命,踐踏他人的性命,難道就不怕有一天自己亦會遭此厄運嗎?”
消瘦的老人不以強勢威壓他人,如一個大聖賢者,敦敦教導。他看似普通尋常,但擁有不可猜測的實力,玲瓏山衆修士都不傻,他們不甘放過蘇寒,卻知道若再出手,說不定會使消瘦的老人發怒。
嗖嗖嗖!
所有修士在雷雨中遠去了,鐵血大旗交織的禁錮消失,蘇寒如釋重負,他渾身上下都是傷,鮮血被雨水衝去。
消瘦老人將蘇寒帶到小草棚中,屋內很簡陋,老人過着苦寒的生活。他點燃油燈,拿來熱水。蘇寒不斷運轉神凰經,所有的傷口在漸漸修復,很快,他安然無恙。
“有件事想要詢問。”消瘦老人與蘇寒對坐在一張小桌前,他溫和道:“適才,我看到你演化出的道字,這不是玄黃文。”
“您認得這個道字嗎?”蘇寒有些驚訝,神紋道印乃從仙祖大印中得到,仙祖誕生在真極,那個虛無的道字,亦是真極文。
“我感覺有點奇怪。”老人繼續道:“在星宇的極遠處,有另一個修士的世界,你演化的道字,乃是他們的文字。”
蘇寒忍不住立身而起,消瘦的老人平淡無奇,但可以看出,他能夠認識真極文。
“您說的那個世界,是叫做真極嗎?”蘇寒不做隱瞞,直言不諱:“我來自真極。”
消瘦老人和善平靜的神色中泛起一絲訝異,他道:“很難想象,你是如何從真極橫渡浩宇來到玄黃的。”
“我從歸墟誤入浩宇,一路漂流到玄黃……”蘇寒將自己的經歷如實講述出來。
消瘦老人有一些激動,但隨即就鎮定如古井深潭,他溫和的看看蘇寒,許久後才道:“很多年了,我終於見到了來自真極的同胞。”
兩人不斷的交談,彼此都感覺很吃驚,這名消瘦的老人,亦是很多年前從真極遷徙到玄黃來的,他一直滯留在此,沒有迴歸。
憑直覺,蘇寒覺得消瘦老人很不簡單,他在雷雨中攝拿一段雷霆,這是驚世駭俗的手段。
“老伯,您尊姓大名?”
“我飄泊玄黃許久許久,真極已經遺忘了我的姓名。”消瘦老人沉默了片刻,道:“我複姓司空,單名一個昊字。”
“司空昊!!!”
蘇寒頓時呆住了,不知該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他呆呆注視眼前的消瘦老人,對方一襲粗布青衣,沒有絲毫懾人的氣息,眸光和善,頭髮鬍鬚俱都花白,令人感覺親切。
真極人族繁衍億萬年,青史記載無數皇者大聖,他們創造了一個又一個屬於自己的時代,英才輩出,羣雄並起。隨着時間的流逝,許多人確實被淹沒在歷史的長河中。真極近古之後,能被世人牢牢記在心中的,只有三人,仙祖,浩宇聖王,司空聖人。
仙祖橫空出世,創造了神話時代,將天地大劫的先兆壓制。浩宇聖王平妖族,鎮妖墟,將兩族大戰平息,開創第二段漫長的和平時期。
司空聖人,驚採絕豔,宇內無雙,他彷彿專爲大道所生,昔年的真極,妖族荒族都有皇者,而司空聖人,亦被傳聞將要問鼎皇道,與元虛嘯月三足鼎立。
但就在這個時候,聖劫出現了,司空聖人亦絕跡世間。很多人傳言他還活着,乃真極僅存的聖人,卻無人可以證實。
不少人傳聞,司空聖人真的可以證道,但他放棄了契機,甘心隱世。
蘇寒的心情可想而知,他在星宇的另一端,在陌生的玄黃,在荒無人跡的曠野羣山間,見到了真極傳說中的司空聖人。
他鄭重的拜謝司空老聖人,對方值得尊敬,且臨危出面,解救了自己的性命。
“傳聞原來是真的!”蘇寒運轉淨心訣,平息心神,道:“在真極時,我就屢次聽人說過,聖劫之後,聖人絕跡,只有您仍在世間,但嫋無音訊,沒想到,您隱居在了玄黃。”
“難爲不少人還記的我。”司空老聖人根本不像昔年那個天縱英姿,笑傲羣雄,資質悟性舉世無雙的司空昊,他經歷了歲月的洗刷,愈發平淡。
“老聖人,您是如何來到玄黃的?”
兩人交談了許久,蘇寒始終關注星宇路線,他想解救同伴,更想回到自己的故土。
“我從真極橫渡浩宇而來。”司空聖人似乎洞悉蘇寒的心,他道:“或許你想從玄黃迴歸真極,這條星宇中的路線,我仍記得,但你孤身上路,很容易迷失。”
“難道您,不會再回到真極,要永遠留在玄黃嗎?”蘇寒道:“司空世家仍在中土,雖然盛名漸漸衰落,但他們生活的很平靜。”
“真極乃我的故鄉,那裡亦有我的血脈一族。我會迴歸,但不是現在。”
“老聖人。”蘇寒思索了許久,終於忍不住問出了心中一個最大的疑問,這個疑問不僅存在於蘇寒心中,亦讓無數真極人猜測了很多年:“傳聞,昔年您可問鼎皇道,爲何半途而廢?”
司空老聖人波瀾不驚,他慢慢飲下一口苦茶,道:“爲了一個人。”
司空老聖人並不避諱這段往事,他毫不隱瞞,將所有一切講了出來。
“有一名女子,我對她用情很深,她亦陪伴了我許多年,後來,她的壽元將盡了,我以道心度她,讓她多活了一世。”
司空老聖人娓娓道來,如訴家常,卻讓蘇寒感覺無比震驚。司空老聖人捨棄了道心,進而失去了問鼎皇道的契機。
道心,有兩說,一爲修士一種恆我不動的心緒,無形無質,並非實體。
二爲修士以地火天雷淬鍊五煞而蛻變出的生命精華,隱含一絲自我本道,是修士最爲寶貴的東西,與元神一樣重要。火劫境修士化五煞爲道心,就是這種道心。
司空老聖人放棄了最爲寶貴的東西,挽救了那名讓他用情極深的女子。他失去了證道的機會,永世都無法成爲皇者。能令司空聖人這種存在心動的女子,該是何等的人?
“她一定是昔年某無上大教的神女。”蘇寒猜測道。
“不是。”司空老聖人微微搖頭,慢慢起身,此時大雨已經停了,天也大亮,老聖人帶着蘇寒走出草棚。木棉樹下,有一座極小的土墳,毫不起眼。
老聖人就凝立在土墳前,他沉默了許久,纔開口道:“她只是世俗一個小作坊老闆的女兒,從未修行過,昔年我證道跨入聖境,橫渡星宇來到玄黃,首次遇見她,而後相識相知,我按世俗的禮儀,聘人前去說媒提親,又以八擡大轎迎娶她。”
“聖人,八擡大轎迎娶一個世俗女子……”蘇寒無法想象這段往事。
“她姿色並不出衆,心地卻是世間最最良善的。”司空老聖人凝望着小小的土墳,繼續道:“婚後,我帶她回到真極的故鄉,她厭倦修行,我亦沒有勉強。後來,她壽元耗盡,將要離世。我尋到一株龍蓮,續了她一世命,她壽元再盡時,龍蓮已經尋不到,我以道心度她,活了第三世。”
罕世龍蓮,世間幾乎不可見,這是逆天的神物,對修士來說,幾乎有起死回生的神效。整個真極,近幾千年來,只有兩株龍蓮現世,其中一株被司空老聖人取到。
“世間事不可過三,她第三世命又要耗盡了,我回天無力,她亦沒有悲苦,臨終前只對我說,想要葬在玄黃,葬在自己的家園。”
司空老聖人帶着這名讓自己癡情了半生的世俗女子,將她安葬在玄黃。而後漫漫歲月中,名震真極的司空大聖,默默無聞隱居在小河木棉樹下的草棚中,守着這一座小小土墳,獨飲寂寥。
兩千年時光匆匆,對世俗來說,數代王朝已經更替,土墳下的女子,早已經化爲枯骨。
但這一瞬間,蘇寒卻覺得,她是這世上最幸福的女子,活了三世,且有一個雄視天下的男子終生關愛呵護。可以想象,女子當年壽元盡了,她躺在司空聖人懷中,一定沒有離世時的悲哀,只有一抹甜笑在臉龐盪漾。帶着這抹笑容,她離開人世,被司空大聖安葬在玄黃。
“司空大聖,偉人。”蘇寒沉默了很久很久,對有些修士來說,司空老聖人此舉,愚昧之極,只爲一個世俗人,甘心放棄了問鼎皇道的契機。但司空聖人以心行事,無愧天地良心,在世風日下的真極或玄黃,他頂天立地,無人可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