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紅腫着眼睛,擡頭看向陸夢箋,嘴巴一撇,有種想哭不敢哭的架勢。
陸夢箋突然起身,伸手拉起張廚娘,“我從沒說過不讓春桃留下來,張大嬸您大概是誤會了,您別擔心。”
本來陸夢箋只是想通過春桃向張廚娘傳句話,可沒成想春桃卻以爲是自己犯了錯,使得陸夢箋不想留她,不過這樣一來,反倒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不單通過張廚娘之口將自己與林岱莫即將成親的事傳了出去,還意外得知了之前在早餐中下毒之事,可謂一石二鳥。
不過這樣一來,陸夢箋的心情越發沉重,原本以爲自己的敵人不過是秦洛芙而已,可沒想到,如此一來,自己又多了幾個強力的對手,果然一入侯門,再平淡的生活也會給你丟兩塊石頭過來。
春桃雖然留下來,可張廚娘心中卻仍忐忑不安,偌大一個霍府,好不容易能夠找到一個肯收留春桃的地方,她恨不得時時守在春桃身邊,生怕她又惹出什麼麻煩。
張廚娘在霍府的大廚房忙活了一輩子,好不容易得了個女兒,五歲時卻被嚇出了羊癲瘋,後來又連生幾場大病,張廚娘每每看到這個多災多難的女兒,心中便似刀絞,她年輕時,尚且幻想女兒被霍府的少爺相中,有朝一日登堂入室,可年齡越大,心中的期望越低,如今只是呆在一個認親的小姐房中,就已經感激不盡,更何況眼看這小姐就要轉而成爲少爺的枕邊人,她自然更要助春桃留下來。不管怎樣,這已經離少爺身邊又近了一步。
秋日裡,蟹膏肥,陸夢箋等了幾日不見秦洛芙的動靜,索性派人去外面買來一筐蟹子,放在屜籠上蒸熟,準備在後花園中擺酒,同小院中的下人一道吃蟹賞菊。
爲了獲得霍雙城的首肯,她特意派人送了一屜大肥蟹到沁心院及各個小院中,霍雙城眼見陸夢箋已然認同了自己的新身份,自然樂呵呵的準了陸夢箋的請求,甚至還專門派人取來上好的黃酒送給陸夢箋品評。
陸夢箋樂不可支的帶着綠環、青蓮等衆人在花園的小亭上把盞作樂,初始衆人還放不開膽子,不敢動手,結果見陸夢箋一口酒一口蟹吃的歡快,終於也按捺不住,放開了吃喝。
酒過三巡,陸夢箋看着臉色泛紅的衆人,心中偷樂,酒後吐真言,現在正是獲知人心的大好時機,她以後若真留在霍府,若是沒有幾個心腹,孤軍奮戰,怕是連怎麼被人整死的都不知道。
不出所料,沒等她開口,來幫她測試的人就氣勢洶洶的衝到了亭子下方。
秦洛芙自打回到霍府,就恨不得分分鐘跑到陸夢箋面前指着鼻子大罵,可是卻被採珊一次次勸了回來,今日一聽說陸夢箋竟然大搖大擺在後花園擺酒作樂,越發忍耐不住,顧不得旁人的勸阻,氣沖沖地直奔後花園而來。
“陸夢箋,你這個狐狸精,給我滾下來!”秦洛芙衝着亭子大罵。這個亭子可是當初她與康哥哥第一次相遇的地方,也是在這裡,她對那個靦腆的男子一見鍾情,可是這個賤人竟然在這樣美好的地方吃蟹飲酒,簡直大煞風景!
而此刻,亭子之中風光正好,酒醉微醺,清風徐徐,正是吟詩的好景緻,綠環等人藉着酒勁起鬨,非要陸夢箋五步成詩,奈何陸夢箋五言七律造詣不高,沉吟半晌,突然想起薛寶釵那首極經典的詠蟹詩,於是張口道:“桂靄桐陰坐舉觴,長安涎口盼重陽。眼前道路無經緯,皮裡春秋空黑黃。酒未敵腥還用菊,性防積冷定須姜。於今落釜成何益,月浦空餘禾黍香。”
話音剛落,旁邊小廝衆人齊聲喝彩,他們只知陸夢箋畫的一手好畫,尤其是寥寥幾筆竟然能將一向紈絝的霍景普給馴服,此事幾經流轉在霍府中令衆人極是佩服,可沒想到的是,這位出身鄉野的“三小姐”竟還能出口成詩,瞬間又傾倒衆生一片。
“眼前道路無經緯,皮裡春秋空黑黃,小姐,這句實在太妙了!”白寧是霍府的家生子,先前也學過幾個字,所以聽到陸夢箋口中這句,不由肅然起敬。
陸夢箋笑笑,剛要張口,卻聽見風中似有女子的聲音飄過,於是忍不住扭頭向下張望,一看到亭下的身影,內心瞬間樂開了花,臉上卻閃過一絲憂慮。
“綠環,那位似乎是少奶奶呢,想來她是見咱們玩得開心,所以來湊湊熱鬧,她身子重,不方便,不如你同白寧去扶少奶奶上來吧。”陸夢箋心中暗笑,綠環是霍雙城身邊的人,能夠成爲霍雙城的貼身侍女,自然有其不一般的本事,而白寧雖說是新來的,但是那雙帶鉤的眼睛,一看便知不是好惹之輩,有這二人去接應,縱然秦洛芙撒潑,也定然不會吃大虧。
“是,”綠環同白寧應了,趕忙奔下臺階去攙扶秦洛芙。綠環早就知道秦洛芙同陸夢箋的關係,所以心中早有準備。
兩人笑盈盈的走到秦洛芙面前見禮,秦洛芙看到來人,也不在意。
採珊生怕秦洛芙在下人面前失了體面,所以趕忙在身後扯扯秦洛芙。
“你扯我做什麼,鬆手!”秦洛芙毫無顧忌的掙脫採珊的手,衝到白寧面前,一陣劈頭蓋臉。
“陸夢箋呢,她怎麼不來,她是不是心虛不敢見我,哼,這個狐狸精!”秦洛芙深知綠環惹不得,所以只衝着白寧大發脾氣,見白寧眼眸同陸夢箋極似,氣得冷哼一聲,“呵呵,不愧爲狐狸精,身邊的下人也長得一副狐媚樣,難怪連老爺都被她給迷惑!”
白寧莫名受了這一通罵,氣得兩手緊緊攥起,綠環悄悄拉着白寧的衣袖,卻被秦洛芙一眼看到。
“咦,綠環姑娘,你不是在老爺身邊服侍的嗎,現在怎麼竟淪落到這種地步?”秦洛芙冷嘲熱諷,同她剛進府時乖巧可人的模樣判若兩人。綠環略驚訝的看着秦洛芙,都說知人知面不知心,在這赤果果的嫉妒面前,再多的僞裝都顯得極爲脆弱。
“回少奶奶,奴婢現在在三小姐身邊當差,三小姐看到少奶奶,特意派奴婢們下來,請少奶奶一同去吃蟹賞景呢!”綠環笑容依舊,低首順眉向秦洛芙說着。
但秦洛芙的臉色頓時又耷拉下來,“呵呵,你們三小姐當真是好心,只是可惜,我現在正懷着大少爺的孩子,不能吃蟹的。不過呢,賞景倒是件美事,我可是許久都沒到過那麼高的地方了,不如就請綠環姑娘幫忙,扶我一把如何?”
秦洛芙說完,一直站在身後的採菱急了,她如何不知自家小姐的脾氣,她只要驢脾氣上來,不達成目的誓不罷休,甚至不惜付出一切代價,在家做姑娘時,她就因此惹出那麼多麻煩,幸而有老爺和夫人在背後悄悄處理妥當,可現如今在霍府,秦老爺想出手也難管霍府的家務事,再說萬一她不顧自己腹中的孩子,那她唯一能夠抓住霍景康的籌碼也沒有了。
想到這裡,她越過採珊,低聲在秦洛芙耳邊耳語幾句,秦洛芙突然安靜下來,摸摸自己已經凸起的小腹,復又勉強笑笑,“綠環姑娘,我這身子,實在不便攀爬,正巧我也許久沒有看到三妹妹了,能不能麻煩你將她請下來,我好同她敘敘舊。”
這態度轉變之快,再度令白寧瞠目,讓人忍不住懷疑面前這位溫婉的女子,同方才破口大罵的少奶奶,究竟是不是同一個人!
綠環微笑答應,轉身往亭子上爬去。白寧緊隨其後,忍不住發問:“綠環姐姐,這位真的是少奶奶?”
“當然是咱們康少爺明媒正娶的少奶奶,不然你以爲呢?”
白寧撇撇嘴,不再言語,都說少奶奶溫柔可人,長相甜美,可她今日所見,同想象中全然不是一個模樣,不過她先前的態度,倒是完全印證了她同陸夢箋不和的傳言。
亭子中的衆人雖說放開了膽子喝酒,但是在陸夢箋面前,他們根本不敢多喝,生怕一會喝多了誤事,這會秦洛芙突然出現,他們想到之前的傳言,不由都清醒過來,偷偷關注着下面的情況。
見綠環上來,陸夢箋心下了然,但既然秦洛芙已經來到亭子下,她總不能將這個大好良機白白錯過,這可是她等了幾天纔等來的好機會。
聽完綠環轉達的話,亭中所有人無論裝酣還是假寐的,都豎着耳朵等八卦下腳料。於是她猛地一拍腦袋,“哎呀,你看我,忘了少奶奶身子不方便這回事了,咱們這裡不是還有好些點心嗎,這桂花糕和蝴蝶酥有身子的人應該是可以吃的吧?”
綠環點點頭,忙招呼身邊的幾個丫鬟,撿了些點心擺在小碟中,又拾了幾隻蟹一併放在托盤上,瞅一眼還在亭子下面的秦洛芙,低聲問:“三小姐,接下來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