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那些乞丐打扮的人棲身何處,看到此處的熱鬧竟然都湊過來,烏泱泱集結了一大片,陸夢箋看得都覺得心中直發毛。
在京都中時,世道一直安穩,甚至連衣衫襤褸者都見得極少,可顯然那都是浮於表面的繁華,而面前的這些人,才真正是底層百姓的寫照。
陸夢箋用力拍拍手,人們終於漸漸安靜。
“今兒我剛踏入此地,便受諸位如此大場面的迎接,實在受寵若驚!”陸夢箋清清嗓子,刻意緩解一下氣氛後,打量着面前的衆人,大多數人都面色灰暗,眼中毫無神彩,想來已是餓了許久,但牆角處卻有一人,身形雖瘦削,眼睛卻發出炯炯精光,在同樣灰暗的衆人中,竟有種鶴立雞羣的感覺。
“不知衆位有何難處?若衆位不嫌棄,可派一名代表,前來將事情道明,若我能爲諸位解憂,定當盡力而爲。”陸夢箋話音剛落,人羣中便如鼎沸的開水,咕嘟咕嘟冒起來。
一番熱議之後,人羣中走出一人,正是方纔立在牆角處的男子,他叉着胳膊,身子弱不禁風,卻走得極穩當。
“太太您好!”男子走到馬車前,深深彎腰施以大禮,分寸拿捏地極穩,聽到陸夢箋的聲音後,擡起頭重新直起身子。
“你是他們的頭兒?”陸夢箋打量着男子的臉膛,四四方方的臉上,棱角分明,五官生得亦有棱有角,尤其一雙眼睛,格外引人注目。
男子點點頭,“驚擾到太太,委實抱歉!只是今年大旱,莊稼欠收,村裡人實在沒了飯食,所以只好出來要飯,還望姑娘見諒。”
“無妨,”陸夢箋示意男子走到近前,“這些全是你村裡的人?”
“還有一些外村的,也沒了出去,所以便湊在了一起,”男子輕嘆一聲,看到身邊餓得面黃肌瘦的男男女女,心中似打翻了五味瓶,憂心忡忡。
“但是你們都湊在這宅子外,也沒用啊!”陸夢箋無奈的看看周邊人數衆多的難民,掠過一絲擔憂,若少人尚可,但面對這麼多人,只怕是一間糧行都不夠他們吃的。
男子不好意思的垂下頭,“實不相瞞,我們本不想驚擾貴府,可……前幾日一位年輕公子,自稱是霍府的少爺,在門口施粥布齋,引得咱們大家都趕了過來,可誰知從今日起,竟斷了糧水,大家都不捨得離去,所以一直侯在此地。”
陸夢箋聽聞此言,心中已大概有了了悟,腦子轉的飛快,“我初來此地,人生地不熟,所以不敢輕易妄言,這位大哥可否容我入府瞭解情況後,再給大家做出一個滿意的答覆?”
雖說只是託詞,卻也給那些一直處於飢餓狀態的難民多了幾絲希望,再度議論紛紛。
“強哥,咱們該怎麼辦?”一微胖的青年男子扯扯陸夢箋面前的男子,臉上滿滿的信任。
被喊作強哥的男子沉思小會,手一擺,身後的人自動閃出一條道來,“太太,希望您能夠體諒我們這些災民,我們實在是家裡解不開鍋了,所以才……太太,我姓周,單字一個強字,您若是找我,只需同門口的人說上一聲便可。您若是嫌棄咱們,咱們立刻二話不說立馬離開。”
周強說完,身邊的人無一再敢出聲,只是都用一種渴望的眼神看着陸夢箋。
“我知道了,請放心,我一定會爲大家相出一個解決方法的。”陸夢箋無奈地看看這一大羣乞丐模樣的災民,暗暗嘆口氣,怪不得霍雙城讓她趕忙過來,原來有這麼一個大攤子需要收拾。
陸夢箋的話沒能給人們吃到定心丸,卻讓人難免有了些依靠,畢竟女子,總會心軟。
馬車總算進了宅門,大門在身後緩緩閉合,外面的吵嚷聲也漸漸趨於平淡。
“三姐,你總算回來了!”霍景普一臉得救的表情,衝着陸夢箋便撲過來。
絃歌不動聲色護住陸夢箋,小心翼翼將霍景普攔在身前,低聲解釋道:“普少爺,現在您該稱呼三小姐爲嫂子了,三小姐現在是康少爺的姨娘。”
霍景普生生頓住腳步,吃驚的張大嘴巴,不敢置信的看看陸夢箋又看看絃歌,“三姐,這是真的?不會吧,他是我的大哥,你是我三姐,你怎麼突然又嫁了大哥呢?那我以後到底應該叫你三姐還是大嫂?”
陸夢箋臉色微紅,幸而在夜色之下,看得並不甚清楚,關於這身份的突然改變,她也有些難爲,可她畢竟只是霍雙江的乾女兒,解釋起來倒也容易,所以索性直接將這個問題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後直接避開這個話題。
“此事說來話長,我問你,門口那些人,是怎麼回事?”
霍景普聽聞,垂下腦袋,“大嫂,你罰我吧!是我不好,宅子裡的糧食,現在都沒了。”
陸夢箋挑眉,“到底怎麼回事,你從頭到尾仔細給我說清楚。”
“是這樣,大嫂你別急,”霍景普殷勤地取過一把椅子,服侍陸夢箋坐下。
“你聽我慢慢跟你說。”
“今年不是大旱當道嘛,所以這些農民就都沒了糧食,不得已才跑出來乞討爲生,前些日子,你走後,咱們院門前便來了一批災民,我看他們可憐,就留他們在宅子裡吃了一頓,誰知道後來他們回去後竟然把一村的人都帶了來,我沒辦法只好讓廚房做了大鍋飯來救濟他們。可是他們吃完一頓,後面反而有更多的人等着,就這麼施了兩天,廚房的米麪都告罄,差點連咱們宅子裡的飯食都給斷了。”
“所以後來我就再也不敢施粥了,可是他們還是賴在這裡不肯走,這兩天好像來的人更多了……”
霍景普說完,恨不得將臉直接埋進地洞裡,明明此事並無差錯,可是霍景普還是有種做錯事的感覺。
“原來如此。”陸夢箋讚許的拍拍霍景普的腦袋。
“你不生氣?”霍景普不敢置信的看着陸夢箋。
“這有什麼好氣,你本來就是一片好心,只不過流年不利罷了。”
“關鍵是他們實在太過分了……”
陸夢箋突然止住霍景普的話語,“普兒,不要抱怨。他們只是生活所迫,否則也不會這樣繼續守在門口。”
霍景普站在陸夢箋面前,臉上的焦慮終於漸漸平靜。
“大嫂,那咱們該怎麼辦?”
陸夢箋捏捏霍景普那張小臉,微微笑着,“不用擔心,有了你施的粥,他們還能撐過幾天。瞧你小臉都變瘦了,乾孃看見該要心疼了。”
霍景普撅嘴,他出來玩了這些天,自己親愛的母上大人竟然不管不問,甚至連一封書信都沒來過,果然有了女兒就忘了兒!更何況自己遇到這樣的事情,竟然不得不自己解決,甚至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
“阿孃纔不管我,她都不要我了,”霍景普越發不開心,“阿孃她不要我了!”
“別瞎說,乾孃最疼的就是你!你有沒有聽說過一朵溫室花朵的故事?”見霍景普搖頭,陸夢箋接着柔聲說道:“曾經有一朵花,在溫室中被人精心飼養,直至開滿鮮豔的花朵。可是有一天,花兒被帶到了外面,接受陽光雨露,很快,便因無法適應外界的環境,枯萎而亡。然而在外面一直接受風吹雨淋的花兒,卻開得越發歡快了。”
“你就像是在溫室中長大的花朵,若不能夠獨自去完成任務,早晚會被淘汰出局,如此一來,你以後怎麼辦?乾孃可以爲你謀劃幾年,但不能幾十年都護着你,所以經過這一次,你一定要學會成長,至少要學會處理如何解決這個問題。”陸夢箋說完,頗有深意的看着霍景普。
霍景普點點頭,心中雖仍迷惘,卻不再像熱鍋上的螞蟻,被這兩日之事攪得團團轉。
“娘!”悠悠蹦蹦跳跳來到陸夢箋面前,陸夢箋思緒被打斷,開心地將悠悠擁入懷中。
吳巖怯生生的跟在悠悠身後,來到陸夢箋面前。煥然一新的面貌,讓原本就清秀的吳巖,越發引人矚目。
“娘,你去哪了,想死悠悠了。”悠悠像只小狼,不停將頭拱在陸夢箋胸前,吳巖看着越發尷尬。
陸夢箋拍拍悠悠,霍景普上前,直接將悠悠拎到一旁,兩個傢伙又似打非打扭在了一起。
吳巖怯怯的上前,爲陸夢箋請了安,直奔主題:“姐姐,我知道外面領頭的是我們村的,他可精明的很呢。”
“你知道?這裡面,可有你的父母?”陸夢箋終於抓住一個突破口,直接追問。
吳巖搖搖頭,上牙緊緊咬住下嘴脣,生生咬出一個血印,可關於父母,他仍舊隻字不提。
陸夢箋突然有些難過,他將自己賣與別人,已是莫大的恥辱,何況他還被人那般侮辱,就算是吳巖父母出現在門外,只怕受到的詆譭也不會少,如此一來,親人相見,倒不如不認。
“那你能不能告訴姐姐,外面領頭的那人,究竟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