牀上的帷幔尚未散下,牀上鋪着的大紅錦被早已被陸夢箋整得亂七八糟。牀上的女子仍舊身着嫁衣,動也不動的趴在牀上,一頭烏黑的長髮被拆散下來,似烏墨般鋪在牀上。
林岱嶽早聽下人提及今日的替嫁新娘,心中對林岱莫的戲謔又增了一分。
"大哥,這麼晚了,你不會……真要離家出走吧……"林岱嶽語氣猶疑,似極不願林岱莫離開。
"嗯,"林岱莫不願多言,只微微點頭。但趴在牀上裝睡的陸夢箋卻忍不住轉過頭來,由於方纔趴在地上,臉上沾了許多灰,又胡亂撿了幾塊糕點果腹,再加上頭髮亂糟糟的搭在臉上,此刻臉龐污跡斑斑如同一隻花貓,林岱嶽本打算若這女子相貌俊美便將其留在林府,不料一看不禁嚇了一跳。
"大哥,你也真是狠心,今日剛同大嫂成親便狠心將她拋下守活寡,以後要是大嫂在咱們林家有個三長兩短,咱們可擔當不起啊,人家不得以爲是咱們林家沒有情誼,欺負了大嫂……"
林岱莫豈不知林岱嶽言下之意,於是幾步走到牀前,將陸夢箋扛在肩上,牽扯到陸夢箋的傷口只聽她痛得倒吸一口氣。林岱莫走出門去,又轉身問道,"二弟,還有什麼林家留不得的東西?"
林岱嶽搖搖頭,臉上滿是不捨,但那得意的眼神卻出賣了他此刻的心事。林岱莫看在眼中,神色仍舊淡漠,道聲保重,便大步向外走去。門房似早已得了消息,早早已將側門打開。林岱莫向來對下人寬厚,衆人見其離去,心中難免不捨,但礙於主家情面,只敢遠遠看着他走出門去。
看守側門的小廝不知上房中發生的一切,以爲林老爺過世,林家兄弟便開始鬧不合,纔將大少爺趕出門去。眼中含淚,目送林岱莫出門,終於忍不住抱怨林家薄情,卻不料被一個伺候夫人的丫頭聽到。
"噓,這話要是讓咱們主家聽到可是要捱打的,"那丫頭與這門房小廝本爲同鄉,平日私交甚密,見這小廝說話不知深淺,忙過來打了個噤聲,見四下沒人,才小聲說道:"大少爺不是林家的血脈,這是老爺過世前親口說的。老夫人怕大少爺搶林家的家產,故意說話把大少爺氣跑的。這不又派我來親眼看看大少爺是不是真走了……我得回去交差了,你以後說話可一定要小心着點,幸虧方纔是被我聽到,萬一讓別人聽見了,你可就真吃不了兜着走!"
林岱莫站在門口,將這番話聽了個清清楚楚,一股怒氣涌入心頭。卻又聽得那小廝低聲問道:"聽說今日新娘子逃婚,夫人臨時給找了個替嫁丫頭,這事是真是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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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原來那兩個父女是騙婚的,想來是聽說咱們老爺病重故意提醒夫人沖喜的。就是可憐了那個丫頭,據說是昨日小虎子從京都回來的路上撿的,一直昏迷不醒,連成親都是靠兩個大力氣的奶媽子架着完成的……也多虧大少爺明智,將那丫頭背了出去,不然依夫人的意思,便是等大少爺離家後給直接扔出門去了。"
林岱莫聽完,只覺腿腳發軟,耳中嗡嗡作響,緊緊扶着牆立了許久,才漸漸緩過神來。肩上的女子似忍受着極大的痛苦,發出小聲的呻吟。林岱莫本有意將女子直接扔在街角不管,但又想到她趴在地上動都動不了的樣子,心又軟下來。
黑雲層層壓上來,天幕極黑,全然看不到半點星光。只偶然能看到幾絲通過窗紙透出的燭光。林岱莫漫無目的的扛着陸夢箋在路上奔走,此時雖已是春初,但夜深涼意仍讓人有些吃不消。陸夢箋身上衣衫極薄,除了外面罩的一層喜服,裡面便只剩一身薄薄的褻衣,此刻在涼風的侵襲下,開始瑟瑟發抖。
"好冷,爸媽,你們在哪,屁股好疼,"林岱莫聽到肩上所扛女子說起了胡話,不禁眉頭一皺,伸手一摸陸夢箋的額頭,只覺燙手,心知不妙,於是又加快步伐摸黑前行。
林家本就地處城郊,走了小會便已行至城門口,然而此刻夜深,城門早已關閉,林岱莫無法,只得找到一處避風之所,脫下外套鋪在地上,又將陸夢箋輕輕放在外套上。陸夢箋整個身體幾乎凍僵,腰腿的的傷痛也被凍得麻木起來,但高燒卻絲毫不減,林岱莫用手一試,仍舊燙得嚇人。陸夢箋陷入昏迷中,夢到父母焦急的面孔,似近在咫尺,卻再也觸碰不到,不由得大哭起來。
林岱莫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猶豫半晌只得把她抱在懷中。
哭聲將城門守衛從夢中驚醒,巡邏半天才在城門的小角落看到二人,林岱莫不得已放下平日的傲氣,從隨身的荷包中取出塊碎銀塞到守衛手中,又哀求半天,那被擾了清夢的守衛纔將城門開了一條小縫,將二人放出城去。
城外三裡有座廢棄的寺廟,之前林岱莫出城做生意時曾在父親的帶領下,入寺廟祭拜。如今得以出城,便揹着陸夢箋一路向寺廟走去。
剛出城門,天空便淅淅瀝瀝飄起了小雨。林岱莫將外衣罩在陸夢箋身上,將她抱在懷中,一路小跑往寺廟而去。然而老天卻似故意與他作對,雨越下越大,終於來到寺廟時,兩人的衣衫都已溼透。
寺廟之中,早已燃起一堆柴火,火堆旁坐了一人,忽見兩人闖入,不由嚇了一跳,抓起手邊的一根扁擔揮在手中,待看清楚來人一男一女,才微鬆一口氣,但仍警惕地用扁擔指着二人。
林岱莫自知闖入這寺廟有些魯莽,又見對方穿着粗布衣衫,身後擺着貨架,猜測是進城做買賣,歸家晚了纔在這破廟中過夜,於是尷尬的一笑道:"不知這位老鄉也在此地休息,有所驚擾,真是對不住。小生內人今夜突發高燒,又逢下雨,見此地有所寺廟,所以着急進來避雨,驚擾到了老鄉,還望老鄉海涵。"林岱莫說罷,對着火堆前那人深深鞠了一躬。
那人見林岱莫如此有禮,扔了扁擔,憨厚的哈哈一笑:"沒事,公子,看你衣服都淋透了,快過來坐下烤烤火,我再去撿點柴禾過來。"
經雨一淋,陸夢箋的高燒竟然稍微降了一些,雖然仍舊昏迷,但是卻比方纔安穩了許多。林岱莫抱着她靠近火堆,烤了許久纔將衣服烘乾。
生火那人見林陸二人極爲年輕均不及二十歲的模樣,且身上衣着不似常人,且那女子身上更是穿着婚嫁的衣服,心中很是納悶,便開口道:"公子,這小娘子是你剛娶進門的媳婦?"
林岱莫擡起頭,正欲搖頭,口中卻應道:"是的,是小生剛過門的媳婦兒。"
"這剛娶進家門,不好好洞房,跑到這荒郊野外來幹嘛?"
就在這時,陸夢箋翻了個身,險些觸到火堆,林岱莫急忙伸手拉回身邊,又聽到陸夢箋小聲嘟囔着夢話"你要去哪兒,別拋下我……我一個人在這裡無親無故……"說着抓緊了林岱莫的手,才又沉沉睡去。
林岱莫低頭沉默少許,才道出父親辭世後,緊接着被養母趕出家門之事,此事越想越令人揪心,林岱莫說着說着,心中難免又起波瀾,因而也只將經過簡要述說一通,卻將陸夢箋替婚一事隱了下來。
果然那人聽完,極爲震怒,將落井下石的林夫人痛罵了一通,又聽聞兩人如今已無處可去,想到自家隔壁空了許多年的老房子,便好心的說,"公子,我是個粗人,不會說話,你要是信我,就帶着你家娘子到我們石塔村,雖說日子過得可能不比你們在城裡的好,但至少不愁吃不愁喝。我們石塔村雖然窮點,但是還沒有那樣的黑心婆姨。"
林岱莫見那人面相忠厚,說話又耿直,想了小會,這才應了下來。
天放亮後,雨也漸漸停了下來,太陽躲在雲後將雲朵鑲了一層金邊,過了許久,才肯露出臉來。天一放晴,那人便挑起扁擔,帶着林岱莫返回石塔村。
由於剛下了雨,小路顯得格外泥濘,林岱莫揹着陸夢箋幾乎一步一滑,走的極爲艱難。待走到石塔村村口時,身上已驚出了一身的汗水。
剛到村口,便看到幾個半大小子圍在村頭玩老虎吃雞。一個在旁邊圍觀的小子見有人進村,便忙衝過來打招呼,"李叔,你可回來了,今早上我嬸都來村口看了好幾次了。"
其他幾個正玩得起勁的孩子看見李叔回來,都丟了手裡的石子圍過來,見李叔從懷裡掏出一包點心來,這才哄搶着散去。接着便看到一個挽着髮髻的婦人往村口走來,看到村口之人,這才放下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