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過了五天,齊長春居然能夠說話了,開口的第一句便是——“把寶兒和敏兒給我叫來!”
文氏道:“你先不要急,這事我已經問過了,當時敏兒爲了救寶兒,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齊長春嘆道:“我豈不知……只是……將來怎麼辦?”
文氏道:“我想過啦,京城裡不是說有很多人向咱們求親的麼?等你病好了,便去京城一趟,找找馬福奎,看看路數如何。”
齊長春道:“如此也好,只是寶兒……嗯,他們兩個現在都知道敏兒不是咱們兩個親生的了吧?”
文氏道:“嗯,也是瞞不住的。”
齊長春半晌無語,最後道:“其實,寶兒對敏兒的心思,你我也都知道,只是……唉!”
文氏道:“這時候了,還說這些個做什麼,別說是他們已經定了兄妹的名份,便是你我不要了這張臉,他們以後怎麼做人,肯定會有人說他們早就有了苟且之事!”
齊長春道:“你說的不錯,還是快給寶兒找個婆家的好。”說着又道,“你……多看着他們現,不要做出什麼醜事來。”
文氏道:“這你放心好了,敏兒自幼乖巧懂事,不會出什麼事的。”
齊長春道:“我只怕寶兒!”
文氏道:“你的病好了,他自然也就回縣學去了,而且三月就要開恩科的童試了,他和升兒這一次都參加的。”
齊長春點了點頭:“那就好。”
嗑嗑絆絆地說了這麼些話,齊長春也累了,便又閉上了雙眼休息,文氏便去把這事告訴了齊敏和齊寶等四個孩子。四人都了都是非常高興,都覺得這也算是吉人自有天相吧!
又過了兩天,那長海道人又上了門,文氏這次又給了他一百兩銀子,說是等到了二月初二,去他的白雲觀中打醮,再給他二百兩銀子。
長海道士得了銀子,又接了這宗活兒,心裡也是高興,便再三揖首地去了。
齊敏這時正在自己屋裡,小葒過來跟她說這事時,齊寶也正巧和齊敏在說話,齊敏聽了便笑道:“小葒你專去打聽這些有的沒的,可知做主人家的,最煩的便是這種下人。”
小葒吐了吐舌頭:“姐姐這可是錯怪我了,只因老爺身上有病,我適才聽見前門的人說上回送仙丹的道士又來了,這才隨便問了一下的,若有會什麼好消息,也好說來給姐姐你聽聽不是。”
齊敏笑道:“你總是這樣油嘴。”
想了一下,道:“你今年也的確不小了,你若真想出去,我便讓你出去,你跟楊賀說好了就成。”
小葒素知齊敏在文氏面前也是有幾分面子的,她這樣說了,那是準定不會有錯的了,便又上前拜謝了。
齊寶道:“前兒小蘭說她有個表外甥女,今年十二了,家裡窮,也沒錢養她,就想送進咱府來。我正想着小蘭年紀也不小了,就把她放出去呢,既然你要放小葒,就讓她先到你這邊來。”
齊敏道:“這樣也好,就讓她先來試試,跟着小葒學學,等過幾個月,我再給小葒添些嫁妝,就讓她出去吧。”
小葒聽了,忙跪下說:“姐姐不要我的贖身銀子我已經很感念了,再給我嫁妝,我如何敢當。”
齊敏道:“這個我自有處置,你也不必多謝了。”
小葒一聽這話,就知道齊敏心意已定,也就不再客氣什麼,便又謝了齊敏。
二人正在說話,忽然前面小丫環琉玥過來,在門外道:“小姐,蘇公子來了,說有事要見你。”
齊敏一愣:“哪個蘇公子?”
琉玥說:“就是蘇舉人蘇老爺。”
齊寶怒道:“他來做什麼,我去看看。”
齊敏把他一攔:“你急什麼,人家是要來見我,又不是見你。”
這兩天齊敏和齊寶成日裡就膩在一起,雖然各自小心,沒有談起情愛之事,但也知道對方心裡其實已經有了自己(主要是齊敏讓齊寶有了這個體會,齊寶的愛意,齊敏是早就知道了的),所以就只差一層窗戶紙沒捅破了。
本來就等着齊長春病癒,然後再找個機會,跟爹孃好好說說這事,卻沒想到這邊齊長春好了點,那邊蘇睿卻又過來了。
齊定語風在見齊敏擋着自己,心中也是一涼,便道:“哦,那你去吧,我只是怕你被他又氣着什麼的。”
齊敏笑道:“現在的他可氣不到我,能氣到我的,就只有你這個傻瓜!”
齊寶一怔,半天才回過味兒來,臉上不禁爬滿了笑容,再擡起頭來,齊敏卻是早已走了。
齊敏一邊往外走,一邊問道:“爹孃知道他來了麼?”
琉玥道:“蘇公子特意關照,說只要找小姐,不要讓老爺夫人知道。”
齊敏冷笑道:“你對他很忠心嘛,不如到他家去好了。”
琉玥嚇了一跳,忙跪了下來:“小姐饒了我,我原想着蘇公子是要來向小姐賠罪的,若是與小姐重修舊好,仍是咱家的姑爺,就沒想那麼多了,我這就去回了老爺夫人,小姐且在這裡先等等我。”
齊敏揮了揮手:“行了,我來也來了,諒他也不會有什麼過份的事做出來。”
琉玥被齊敏嚇得冷汗直冒——齊敏對下人總體來說是寬厚的,但畢竟是主子,若是真惹惱了她,也不知會不會被打死。
明朝打死丫環也是有罪的,從唐代起,殺無罪的丫環要被罰一年徒役的,明代也一直依這個律條。只是當真殺了,也不會有什麼人真來判主人家的罪,不過罰幾個錢罷了。所以琉玥仍然被齊敏的話嚇得直冒汗。
到了地方,琉玥也不敢走得太遠,怕萬一出了什麼事,自己擔待不起,便在一邊看着,不過若是不高聲說話,她也是聽不到這裡在說些什麼的。
齊敏見到蘇睿,只見他面容有些憔悴,眼中佈滿了血絲,上下脣皆在齒痕,想來是因爲緊張,自己咬住了緩解情緒的。
齊敏心想還有什麼事值得你這樣呢?不過是拒婚罷了,我上次都說了不在乎了,你又何必如此。
看着蘇睿這般神情,齊敏心中也是有點心疼的,不說是前男友吧,就是見到好朋友因爲被自己拒絕而憔悴,心裡也會有可歉意的吧——說什麼你愛上我是你自找的之類的話,齊敏不是這樣冷血的人,也說不出來。
但是要爲了此而安慰蘇睿,或者開導蘇睿,倒也沒有這個必要——因爲這是在古代,蘇睿根本就不可能一棵樹吊死,他可以娶一大堆的女人,而且很快就會把齊敏這個初戀情人忘掉的!
畢竟對於古人來說,愛情是種無稽的東西,而對於男人來說,女人都是傳宗接代的工具,哪怕是舉案齊眉相敬如賓,與愛情也大概沒什麼大的關係。
唉,生活在古代,這種覺悟總是要有的。
蘇睿看着齊敏,眼中有點悲哀,有點爲難,又有點企盼——終於在那眼中浮起了勇氣,對齊敏道:“敏兒……對不起……”
齊敏笑道:“你沒什麼對不起我的啊,反而是我對不起你,丟了你們蘇家的臉了!”
“不是!敏兒!”蘇睿一下子握住了齊敏的雙肩,“不是的敏兒,我不是這個意思!”
齊敏奇道:“那是什麼意思?”
蘇睿低下了頭:“敏兒,我跟我爹說了,我爹說……說……”
齊敏舉起雙手,把蘇睿的手從自己肩上打下:“說我不守婦道,失了節,不能做舉人老爺的太太,是麼?”
蘇睿的頭低得更低了:“是……”
齊敏聳了聳肩:“那我知道了,我不會怪你的,這就是天意啊!”
蘇睿卻又一下握住了齊敏的雙肩:“不是的敏兒!我……我……這事還有轉機的……”
齊敏奇怪地看着他:“轉機?”
蘇睿道:“是的……只是……要委屈你了……”
齊敏上下打量了一下蘇睿,然後把蘇睿的雙手再次撥開,然後後退了一步:“委屈我?你不會是想讓我做小吧?”
蘇睿抿了抿嘴:“不是讓你做妾……敏兒……你等我一下,只要半年,今年我一定都考中進士回來,你……你做我的二房好麼?是平妻,不是妾……”
齊敏看着蘇睿,睜大了眼睛:“你不是在說笑吧?真要讓我去做小?”
蘇睿道:“敏兒你放心,我已經跟星兒說好了,雖然她是正妻,但是她會把你當親妹妹的,不會虧待你的。而且有我在,我對你的心,永遠也不會變的!”
齊敏皺着眉——怎麼會被他想到這個事的?
再細想想,大概這也是他退而求其次,與蘇重德各退一步的結果吧!
但是自己是不可能與人共事一夫的啊,哪怕是齊寶也不可能,就更不用說是你蘇睿了——這與誰做大誰做小無關,也與星兒對自己的態度無關。
於是便道:“這事我可不管你去跟我爹孃說說去,看他們不把你大耳刮子打出去!”
蘇睿道:“只要你答應了便可,等我中了進士,放了實缺,就來提親。”
齊敏想了想,冷笑道:“你還以爲你能放什麼大官的實缺麼?然後用官威來壓我,強娶我作小麼?”
蘇睿道:“敏兒!你怎麼能說出這樣的話來!我對你的心,你還不知麼?只要我們能在一起,你何必在乎旁人的眼光,我日後若是高官得作,你是二房夫人,一樣也可得個誥命。”
齊敏把手一揮:“得得,我可沒想過要當什麼風光的誥命夫人的……”
蘇睿一把握住齊敏的手:“敏兒,你答應了?”
齊敏皺着眉:“你先放手!我可沒答應你什麼!”
蘇睿失望地放開手:“敏兒,既然如此,只要我對你好,你更不必在意那些世俗名份了啊!”
齊敏也懶得與他再說了(與古人說愛情是不能與人分享的這種話完全是對牛彈琴),便道:“偏生我就是個要名份的人!別說是作二房了,就是我做了正妻,也不許你討二房的!我就是這樣的一個妒婦,已經犯了七出了,你還是不要娶我這樣的人吧,免得壞了你的家風!”
所謂的“七出之條”裡,就有着妒而亂家這一條,所以齊敏索性把話說絕了,好斷了蘇睿的念想——本來還對他有點可憐的,卻沒想到他會想出這樣的法子來,看來還是把他的念徹底了斷了的好。
蘇睿聽了齊敏這話,卻又道:“敏兒,如今你若被我拒了婚,還有什麼人能配得上你?”
這話其實是蘇睿反說的,真實的意思是,齊敏現在被他退了婚,又是因爲那樣的原因,那麼有身份有體面的人都不會討她作正妻了。而願意娶她的人,肯定是身份地位不高的人,那也是的確門不當戶不對的。
齊敏道:“這個不用你操心,自有我爹孃爲我打算。”
蘇睿道:“可他們畢竟不是你的親爹孃,萬一……”
齊敏道:“你別胡說了,我爹孃對我好着呢!”
蘇睿含着脣,又道:“敏兒,你當真這麼狠心麼?你爲了我們兩個的將來,委屈一下不行麼?”
齊敏道:“我爲何要委屈自己?我就不能有點志氣麼?你是個男子漢,我就該是個沒志氣的?”
蘇睿道:“你若有什麼顧忌,就對我說。等我放了缺,我只帶你去上任,把星兒留在鄉下侍奉我爹孃,就像齊福大哥那樣,不行麼?”
齊敏心裡呻吟了一下——果然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麼!原來這事的根子出在這裡啊!只好嘆了口氣:“蘇睿,那樣的話,星兒不是太可憐了麼?我不能把我的幸福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的。”
蘇睿聽了,面露痛苦之色:“那你如果嫁給了別人,不是把你的幸福建立在了我的痛苦之上了麼?”
這句話倒讓齊敏聽了覺得有點難以回答,想了一會兒,只得說:“蘇睿,你是男子漢大丈夫,應該拿得起放得下!你怎麼總是來歪纏!我實對你說了,我現在已經不喜歡你了,強扭的瓜不甜,你不知道麼?”
蘇睿道:“這怎麼可能!才這麼幾天,你就不喜歡我了?”
齊敏點了點頭:“其實,你在我的心裡,一直不是第一位的,只是因爲我爹孃很中意你,所以我纔會答應嫁給你。”
蘇睿睜大了眼睛:“那誰是你心裡第一位的?”
齊敏低着頭:“你又何必知道,等我日後出嫁了,你自然就明白了。”
蘇睿咬着脣:“是寶兒麼?”
齊敏愣了一下,還沒想好要不要說實話呢,蘇睿便道:“果然是他吧!我便知他一直對你不死心的!”
原來這兩個人也知道對方是自己的情敵呀!不過他們仍然能互相做朋友,只怕也是因爲知道齊敏應該是嫁給蘇睿無疑的吧。但是現在情況既然有了變化,那就又不同了。
蘇睿見齊敏臉上神色變化,便知道自己所料不差,便道:“雖然你們不是親兄妹,但是已有兄妹之名,便是改了黃冊上的籍,你們成婚,也要惹人笑的。”
齊敏皺眉道:“這個不需你來關心,你還是管好你自己吧!你說了這麼多,總是進士進士,實缺實缺的,你就準知道自己能中?”
蘇睿道:“敏兒,聽我的吧,我一定能中進士的。你嫁給了我,便是二房,也不會有人笑你什麼的,我們去遠方,不回盱眙,更不回白河村!”
齊敏哂道:“你這是騙誰呢!你爹孃都在這裡,難不成你還要他們都搬走?”
蘇睿道:“有何不可!”
齊敏道:“可你剛纔還說要讓星兒在鄉下伺候你爹孃的!”
蘇睿道:“總有法子的啊!我對你的心,天地日月可鑑,你不要鑽牛角尖啊!你被寶兒碰過了,就一定要嫁他麼?我知道你的心還在我這裡的,不然寶兒也不會搬去縣學裡了!”
原來寶兒搬去縣學裡的意思,蘇睿早就猜出來了——他對於齊寶齊敏二人性格的瞭解,也算是透徹了!
不過蘇睿認爲齊敏要嫁給齊寶,只是認爲自己與齊寶有了肌膚之親,並不是真的移情別戀了,這倒是讓齊敏覺得非要說明白不可的,於是便道:“官哥兒,我和寶兒的感情,你應該理解——嗯,或許不太理解吧。不過這不要緊,我今天告訴你,我對他的感情,不管在哪一方面,都比你要深,一直都是。只是之前我沒有意識到罷了。如今通過這事,我也想通了,我不會再嫁給你了,哪怕你就是娶我作正妻,我也是不會答應的,你還是死心吧。”
蘇睿看着齊敏,不斷地搖着頭:“不,不不,敏兒,這不是真的!你說過,你這一生,終究是我的人的!”
齊敏嘆了口氣:“官哥兒,就算是我負了你吧。你這樣一表人材,何愁沒有良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