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連春卻是笑道:“如今天下大赦,朝廷也正要恢復民生,正是做生意的好機會。里長不知道我回來,也是正好。我剛纔都看到啦,二哥你這後院的兩間房子鎖着,想是爹留給我的吧……”
齊長春忙要開口說些什麼,齊連春卻擺了擺手,道:“二哥莫急,我並無他意,我知道二哥是爲我看着這房子的,怕都給了大哥,將來大嫂爲難我吧!”
齊長春嘆了口氣:“咱們兄弟三個,誰是什麼性情,自然各自明白,我也不來與你多說了。你只管先住下,要不要再隔一堵牆,也都隨你,這錢自然是我來出。大哥那邊,自然由我來處置,你好好種地幹活兒,過個幾年,二哥託人給你說一房媳婦,成個家,也就好了。”
齊連春道:“二哥你也是知我的性子的,雖說在裡面這些年我也消磨了不少,但我也是個看不得別人眼色的。自家親生大哥大嫂尚且對我如此,何況旁人!”
齊長春聽了,也是默然不語。
齊連春笑道:“那幾年我在村裡也甚是冒失,那原因是我的田,給了大哥也無甚要緊,就當是給了福兒了。我身邊卻也沒什麼禮物送給寶兒和敏兒的,那兩間房,便也給了寶兒和敏兒。待得敏兒出嫁了,那房子是賣也好是怎麼樣也好,反正是我的一點心意,便作了她的嫁妝吧!”
齊長春聽了,嘆着氣道:“幾年不見,兄弟你的性子竟變了這麼多。若是以往,你還不打上門去,你大嫂也常畏你幾分的。可見你在裡面是受了不少苦了!”
齊連春笑道:“不受得這份苦,怎麼能知道在外面的好!大哥以往不是常說,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勞其心志,餓其體膚?我看我在裡面受的這些苦,說不定是預兆着將來我能出人投地呢!”
齊長春心想,你去做商人,如何能出人投地?便道:“兄弟你莫去,出門在外背井離鄉的,哪比得上在家裡。你且留在此處,有二哥一口飯吃,絕不讓你餓着!”
齊連春道:“二哥這是什麼話!難不成我堂堂七尺男兒,還要哥嫂來養我不成!”
齊長春見弟弟執意要走,便也只得點頭應了。
齊連春道:“咱爹的墳,我來時已經去拜過啦,只恨清明冬至,不能再來祭掃了,二哥屆時也要替我燒上一把香啊!我知道我對不起咱爹,也只好來生再報他的養育之恩了。”
齊長春聽了不禁落下淚來:“你好好地過,就是報答了咱爹了!何必說這些話來,倒惹得我也悲悲切切,如同女子一般!”
兄弟二人一邊說,一邊嘆息流淚,一旁的齊寶兒和齊敏兒並肩立在一起,掀着門簾一起偷看偷聽,反而齊敏兒比齊寶兒懂得更多一些,齊寶兒卻是仍然雲裡霧裡,不知所措。
文氏殺了一隻雞,又去打了兩角酒,沽了二兩肉,下廚炒了幾個菜,端了上來,又喚了齊寶兒和齊敏兒一起過來,五個人坐在一起吃飯。
吃完飯齊連春便要走,齊長春說什麼也要留他住一晚再走,齊連春拗不過,便留了下來,當晚與齊長春兄弟兩個抵足而眠,文氏卻帶着兩個孩子睡在了外間。
第二天一早齊連春便走了,齊長春送他出去,直到中午纔回來,地裡的活卻是閒了半天,文氏道:“待吃了午飯,我與你一起去吧。”
齊長春道:“不必那麼麻煩,地裡的活也沒什麼,不過是些瑣碎事,我一個人也成的,耽誤不了什麼,你只在家中便是。”
文氏聽了,點了一下頭,也不多言,便轉身走開,齊長春卻將她一拉,把她摟在懷裡,笑道:“怎麼?昨日我說了你兩句,到現在還生氣麼?”
文氏推了他一下:“孩子們在呢,你這像什麼話!”
齊長春看了看裡屋垂下的布簾子,笑道:“他們兩個都在裡面呢,又看不到。便是看到了也不算甚麼,兩個小孩子,懂得什麼!”
文氏啐了一口道:“不害臊麼!說這些話來,虧你還是個讀書人!”
齊長春嘆道:“如今的我哪裡還算是個讀書人!”
文氏卻道:“你也是知道我的,我哪會真的責怪於你,我只是氣不過這個人罷了!”
說着伸出大拇指比劃了一下,齊長春知道她是指自己的大嫂高氏,便道:“好啦,許她不仁,難道我還能不義?連春當年是頑劣了些,失手傷了人命,又被官府抓去,這才氣得爹爹病倒在牀上。如今他也吃夠了苦了,何必再記恨於他。”
文氏嘆道:“我哪裡不知這個理了,只是氣不過她們,爹的物什家業,好的都歸了她了,如今連春回來,連個倚身的也無,就靠咱家後院那兩間空房子,又值得甚麼!你拿了十兩銀子給連春,你當我不知麼?我可說什麼話來了!”
齊長春笑道:“我也知你不會怪我,這纔會拿了銀子給他。”
齊敏兒在屋裡聽了也不禁暗暗咋舌——十兩銀子可不是小數,按購買力來說,明朝中前期的十兩銀子,大約相當於2010年7000塊到8000塊RMB了。
看齊長春家的生活水準,也知道這十兩銀子大概是這個家裡至少一半以上的存款了,齊長春能拿出來,文氏也不阻攔或抱怨,看來這兩個人也真的都是善良的人,齊敏兒也不禁爲自己能在這個家庭裡生活而感到安慰。
雖然救濟的對相是自己的親戚,但是看看僅在一牆之隔的齊永春,就知道看起來簡單的事,其實做起來也不容易的!
送走了齊連春,一家人的生活又趨於平靜,齊敏兒雖然只有三歲,但是每當齊寶兒聽父親唸書上課的時候,她也時常坐在一邊。
古代的知識是怎樣傳授的,齊敏兒也是很好奇的。文氏雖然覺得女孩子家唸書沒什麼用,但是託齊寶兒不肯好好唸書的福,齊長春反而更喜歡教齊敏兒唸書。
齊敏兒雖然只有三歲,但是她畢竟有成年人的思維,記起東西來也比六歲的齊寶兒要快——只是她對於八股文沒有興趣,齊長春也同樣沒有興趣教她這些。齊敏兒只是把一些不常見的繁體字也記熟了,然後又練了練毛筆字,也就罷了。她又不能考狀元,對於搏個才女的名聲,也更是沒有興趣。
只是有時齊寶兒不願意練字,便央着齊敏兒替自己寫了充數。這種代人寫作業的事情,齊敏兒前世也曾做過,所以也沒什麼牴觸的情緒。而且看齊寶兒的樣子,也委實不是個喜歡唸書的,好在這個時代沒有什麼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事,考不上秀才舉人,也能一樣地過活。
而且齊長春雖然是個讀書人,打起孩子來還真是捨得下手,大巴掌揮得呼呼直響,也虧得齊寶兒是個記吃不記打的主,要是齊敏兒,吃了兩頓打,怎麼也要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了,他卻仍然我行我素!所以齊敏兒也有點心疼他,有一次便替他寫了齊長春佈置下的作業。
好在只是些抄寫的作業,而且練的是正楷,筆跡上也沒什麼大的出入,這才瞞過了齊長春的眼。
誰知齊寶兒食髓知味,經常讓齊敏兒做這種事了。
“好敏兒,你替我寫了吧,我去採映日果來給你吃好不好?”
映日果就是無花果的別稱,齊家對面不遠處便有兩棵果樹,齊寶兒便以此來賄賂妹妹。
齊敏兒從來沒有出過門,聽了一驚,卻道:“你少瞎說了,那麼高的樹,你如何爬得上去!”
齊寶兒說:“我去央福哥兒採些來,他經常採來給我的。”
齊敏兒道:“好哇,他一定是讓你帶回來分給我吃的,你卻全都吃了,一個也不給我!”
齊寶兒忙道:“好妹妹,那樹着實高了些,我怕分給了你,你年紀小說了出去,爹孃不免要怪我去讓福哥兒爬高。”
齊敏兒一聽,便知這話斷不是六歲的齊寶兒說得出的,定然是齊福關照齊寶兒不要被大人發現了,齊寶兒才依樣畫葫蘆說了出來。
於是便道:“我不愛吃這東西,若真是跌壞了,爹孃怕不是要打死你我呢!”
齊寶兒道:“他爬得可利索呢!不妨事的!”
此時已是九月,正是秋收的時節,也是無花果的秋實成熟的時候。齊敏兒依稀記得映日果便是無花果,但總不確定,心想便拿一個來也好,順便確認一下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
要知道無花果樹性喜溼熱,大多種植在江南一帶,長江以北也有分佈,但也不會離長江太遠,再北話,無花果就會因爲寒冷而難以成活了。
齊敏兒爲了裝成一個普通的孩子,一直不敢問齊長春夫婦這個白河村到底是什麼地方,所以聽說村裡可能有無花果樹,便想看一看,就算不能確定確切的地點,哪怕知道個大概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