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只是高二,確切地說,還不是高二,行程就排得很緊,不過這一次的課只有半個月,學校終於肯放一碼,給予他們半個月的休息。

以純一如既往的來得很晚,這些天持續爆曬,資江已窄了一半,河道兩旁都是被河水衝得圓圓滾滾的石頭,越發地顯得江道寬廣。太陽光一照,更是射出幾分蒼桑感來。

這確是令人心曠神怡的景色,以純長長的舒了口氣,心中的濁氣吐盡,無比清爽。

小船孤單單地漂在河面上,以純把涼鞋脫了拿在手裡,赤腳走上河道,石頭上的熱度傳到腳心,熱得發燙。以純只得跳躍着朝前,書包太重,她始終不大跳得起來,於是更加專心。跳了不多久,一個陰影擋在前面,以純迷惑地擡起頭,看到陸與名正含笑望着自己,想到自己剛剛笨絀的表情全被他看在眼裡,不由得臉上一紅。

陸與名伸出手,以純不知道他要做什麼,便遲疑着伸出自己的手,與名微微一怔,隨後與以純伸出的手輕輕一擊掌,笑道:“我只是想要你的書包,你伸手做什麼?”

與名只是調侃她,也用以掩飾自己內心的想法,但以純卻被自己傻乎乎的行爲感到羞恥,臉越發地紅起來,過了會兒才垂着頭道:“不用了。”

與名沒有因爲她的拒絕而停止幫助,他的手伸到她背後的揹包帶上,力度不大卻堅決,以純不知如何是好,正要說拒絕的話語,書包已轉移到了與名的手上,他無視以純的不安,輕笑着拉起以純的手,像大哥哥一般,“走吧,不然你腳不燙?”

以純這時才覺得腳下的熱度灼人,忙跳開來,卻正在跳在一個小水潭裡,她自己倒沒怎麼樣,卻濺了與名一身,以純暫時的驚慌過後,才囁嚅着道歉,“對不起。”

他們的手還相連,與名握着她的手加重了一點力道,“沒關係,正好降一下溫,今天船上沒有別人,我可以教你撐篙,以後你在池塘裡可以自己造個小筏玩玩…….你們家應該有池塘吧?”

池塘?以純從與名的被濺溼的褲腳上回過神,“嗯,有的,不過裡面全是荷花。”

“那也可以造個竹筏 ,夏季躺在竹筏上,身體躲在荷葉下面,是個不錯的體驗。”

呃…….我家的荷塘好像長勢沒這麼好。以純想,卻終究沒有說出口。

兩人很快上了船,正準備走時,看到兩個人影朝小船跑來,一邊跑一邊招手,“等等我們。”那情形趕得上投胎了。

與名身子一頓,反射性地看了以純一眼,以純靜靜坐在船頭,託着腮,望着遠方,彷彿沒有看到正在奮力跑來的兩人。

開還是不開,與名覺得從沒有這樣爲難過,他應了以純教她撐篙,心裡又想與她獨處,但是,現在已經沒有船了,若不渡那兩人,她們過不去。

以純托腮輕輕笑了笑,不知是什麼事讓她那樣高興,與名的心情也跟着飛揚起來,“怎麼了?這樣高興。”

“沒有,發現有比我更狼狽的人,一下子心裡平衡了。”她朝與名眨眨眼,表明自己心情暢快。

與名被她這一感染,也笑了,“你就這樣尋找平衡?”

以純沒有說話,只是輕輕一笑。

那兩人已到了船前,拍着胸脯衝陸與名笑,“還好還好……咦,陸與名?”帶着疑問的肯定。

與名輕輕一笑,“上船吧。”

兩個女孩子上忙上船,但上了船又不肯進艙,與名好心地提醒她們,她們來時便瞧見坐在船頭的以純,本來沒有打算反抗與名的兩個人此時心裡不平衡起來,其中一個尖銳地問:“爲什麼她可以坐在前面?”

她們本來沒有理由不平衡,以純比她們早上船,又和與名相識,況且與名叫她們進艙也是爲了她們的安全着想,但是她們完全沒有想到這些,陸與名長相出色,成績又好,這樣的男生在學校是所有女生追尋的目標,想靠近完全不用理由。

以純一怔,她向來坐船頭,並非和與名在一起才這樣,這時臉上竟不由得紅起來,忙從船頭站起,低頭走進船艙。

那兩名女生見以純進艙,不敢再說什麼,也跟着進了艙。

與名穿過船艙去開機器,聽到機器聲響起,以純迷惑地看了與名一眼,與名聳聳肩,並沒有說話,以純也不說話,趴在窗口看夕陽西下。

船到對岸不過片刻,兩人下了船,以純也準備拿書包下去,卻聽與名急聲喚住她,“以純,不是說好學撐篙的嗎?”

正在下船的兩人停住腳步,以純回頭朝與名綻開一個笑顏,“下次吧。”

一種不知名的惆悵在與名的胸口升起,他後悔渡那兩個人了,而那兩人卻還站在原地,他從船頭走到以純面前,輕聲道:“現在還早,不用這樣急,我同陳伯借了船,說好可以明天還,船上有鍋,餓了還可以做飯。”

以純微微抿嘴,她也不想這樣快去學校,每個週日下午都是以純最痛苦的時候,這天下午,校園裡比任何時候都來得嘲雜,到處都是熱汗淋漓的人,那天的人也比平時都要熱情,看到人就要招呼一番,甚至因爲時間還多,即使沒有話說也要纏出一些話來……

那兩個人仍在原地瞧着,與名見以純還沒開口,不由得有些氣餒,眼光觸及那兩人,帶着些冷意,那兩人微微一怔,過了片刻纔回過神,一個人拿出錢,“給你。”

與名擺手,“我不做生意。”

他說話的語調太冷,令那兩人不自覺地慌亂,忙收起身,轉身便走。

與名正想再問一次以純要不要去,卻聽到以純問:“真的可以嗎?”

這便是答應了,與名哪想得到其他的問題,連連點頭,笑道:“我怎麼會騙你。”

“那九點前要回來。”

“好——”與名拖着長長的尾音,像是答應幼稚孩子無理要求的媽媽。

這回終於沒開機器,以純像以前一樣坐在船頭的小凳子上,披着一身的金光,令她看上去不甚真實。與名一邊撐篙一邊看着她,以純不是他見過的最漂亮的女子,卻有另一種獨特的氣質,她有時對事物表現出過份的好奇,但有時卻又對身邊的人和事視若無睹。

與名不知如何去定義眼前這個托腮看日落的女孩,她不同於以往和他交往的任何一個人,她對他不好奇也不豔羨——或者有,但她並沒有表現出來。她有不俗的成績,卻低調得讓周遭的人完全不注意她的存在,她彷彿生活在與別人平行的世界裡,相互望着,卻終不相交。

他此刻離得她這樣近,卻始終不知道她心裡想什麼。

她笑她哭她高興難過,都與他無關。

與名想到這裡,不禁黯然。

以純認真地看着山的那一邊,她小的時候時常疑惑,若真有神仙,他們會住在什麼樣的地方,是像童話裡一般住在山中的小屋裡還是住在九天之上?她喜歡聽那些山歌,因爲她覺得那是神仙教人類唱的,所以纔會這般的清麗脫俗。

她微微皺起眉,覺得身後似乎有道東西正瞧着她,讓她的後背發涼。她微微側轉身,就那樣突兀地同與名的視線相交,與名的視線裡有種叫探究的情緒,她呼吸一滯,不明白他爲什麼要這樣瞧着他。忙轉開頭,再看時,與名已將視線收回,專心撐篙。

劃了一個來小時,與名把船停在江中心,任由它自行漂泊,他按照約定去洗米做飯,以純一向勞動慣了,空手吃白飯不是她的風格,看到與名的動作後,忙洗了手,走到船尾去幫忙。

什麼事,兩個人做起來效率都比一個人高,不多會兒,飯已煮熟。船上只有一把青菜,與名正在發愁,青菜哪裡噎得下飯?以純卻從書包裡拿出一罐辣醬,裡面夾着一些蘿蔔絲,切得細細的,看上去金黃明亮,惹得與名直流口水。

“是你做的,看上去很好吃的樣子。”與名躍躍欲試。

以純笑着洗了雙筷子放到與名的手裡,“不是我做的,是我妹妹做的,不過很好吃倒是真的。”她輕笑,“喜歡下次我多帶點。”

與名吃下一塊,辣味很濃,但香味更濃,“下飯就太好了。”說完看着以純,“我們——不炒菜了吧,就吃這個。”

“好啊。”以純應得很爽快,“盛飯吧,我餓了。”

與名忙拿了碗,每人盛了一大碗,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待到鍋底都平了,兩人還意猶未盡,以純吐舌道:“真是餓瘋了。竟然吃得這樣乾淨。”

與名也覺得吃得盡興,兩人搶着去洗碗,船此時不知漂到哪裡了,四周都是被月亮反射的白茫茫的水,還好江水有逆流和順流,與名又在這條河上走了不知多少遭,纔沒有找不着路。等回到學校時,第三節晚自修的下課鈴已經響起,以純和與名相視一笑,時間剛剛好,若再晚,連門也進不了。

與名送以純到宿舍樓下,兩人道了別,以純正要轉身朝裡走,聽得與名輕輕喚她,“以純。”

“嗯?”

“明天,一起吃飯吧?”

以純的眉頭輕輕一皺,即使在月光下,與名也看得清楚,他和以純在一起的時間還少,並不知曉以純一思考問題眉頭便會結起,他以爲她討厭他,心中不禁沮喪。正要收回原話,卻聽以純輕聲說:“好,但是,各付各的錢。”

與名一陣疑惑,接着有種無法名狀的怒氣。不知是因爲以純在意錢還是要與他斷得這樣乾淨。

以純並不解釋,微微一笑,朝與名揮手道晚安,隨即上樓。

與名盯着以純的背景瞧了許久,直到她消失在最上面那一層,才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