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到婚禮的前一天,以純都沒有見到伴郎。

她問了于傑幾次,于傑只說是還沒回來。到婚禮的前一天,以純終於忍無可忍,“他還不回來,是不想參加了麼?”

于傑不由失笑,好一會兒才道:“以純,沒有伴郎,要急的是我吧,你這麼急幹什麼?”

以純白他一眼,“你一定要這麼說麼?我不過是擔心你,要不我不當了,你讓任蔓琳來當吧。”以純說話時沒有避人,所以並沒有注意到陳薇正往這裡走。

等看到時,才發現話已出口,收之不及。

“呵。”陳薇笑道,“那可不成,以純當伴娘可是我千挑萬選的,怎麼能讓別人搶了去。”

以純吐了吐舌頭,“我心裡急,我第一次作伴娘不知道怎麼當好,所以......”

陳薇拍拍她的肩,“我知道,爲難你了。”過後又道,“但是你也要體諒一下我這個新娘,弄你這麼一個大美女當伴娘已經很吃虧了,你就不要再給我出難題了。反正伴郎明天會出現,你等着就是,就不要再問了,他現在還沒來,你再問我和于傑也變不出一個來。”

于傑在一旁笑出聲來,“結婚的是我和小薇,我們都沒急不知我急什麼?”

以純閉眼,不想再見這一個鼻孔出氣的兩人,恨恨道:“我多管閒事行嗎?”

于傑和陳薇同時笑出聲來。

第二天,伴郎是到了,卻是和于傑一起來接新娘時出現的。

以純和陳薇想着各種法子爲難新郎,新郎一一化解,後來門開時,先出現的不是于傑,而是一張本不可能出現在這裡的臉,以純的腦袋一嗡,不可置信地看着門口朝她微笑的人,“.....周晉,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周晉眯了眯眼,“于傑跟我說,一般伴娘和伴郎都會發生一段故事,我聽說你當了伴娘,怕你和別人發生故事,所以只能自己趕回來當伴郎了。”

于傑把腦袋伸出來,“我可以接我的新娘子了嗎?”

以純忙讓開路,想到前幾天自己逼問伴郎的事,不禁臉紅至耳根,氣惱道:“送你啦,不用找零錢。”

于傑被她逗得哈哈大笑。

當伴娘對以純來說,是很辛苦的事,因爲她不會喝酒。

不是不能喝,而是不會喝。

她從來就沒有喝過酒,連吃西餐配的紅酒她也沒有喝過。

但是作爲伴娘,卻又不能不喝,只能一杯一杯地灌。以純不過喝了一小口,臉就紅得不像話了,陳薇還嚇了一跳,生怕她一個不好就倒下了。但到後來,她喝了七八杯,還是臉紅得不像話,除了步子有些虛空外,倒真像一個有海量的人。陳薇緊繃的神經不禁放開了許多。

倒是一旁陪着于傑的周晉,卻是以純喝一杯他就替她捏一把汗。以純向來不能以常理去推,你根本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會發作,所以他只能一邊替于傑擋酒,一邊密切注視着以純。這場婚宴,怕是再沒有人比他更累了。

在以純喝了第九杯之後,周晉找了個藉口,走到她身後,輕聲問:“醉了沒?”

以純慢慢地回頭瞧了他一眼,又轉回頭。

周晉皺了皺眉,用手去拉她。

他同陳薇打了個招呼,把以純拉到主臥的洗手間,讓她坐下休息。

以純一張臉紅得似要滴出血來,但表情卻半點變化也沒有,周晉拉她,她順從地跟着走,連眼瞼也沒有擡一下,直到周晉把以純拉到洗手檯上,打開水龍頭,以純看着嘩嘩流動的水,才迷茫地擡起頭看周晉——她不懂他打開水乾什麼。

以純的眼睛本就大,平時又清亮,這時帶着迷惑的色彩擡頭,眼眸中雖是不解,卻讓周晉怎麼也氣不起來,只得拿起旁邊的一次性毛巾,打溼了,給以純擦臉。

看着紅,等手貼上去,才知道,燙得厲害。

而且,以純的頸部以及全身,都是這樣要命的紅斑。

該死,竟然喝個酒也過敏!

周晉整張臉都氣白了。

一把撈起她,要把她往牀上帶,她看着周晉扶在自己腰上的手,擡頭不解地問:“你幹什麼?”雖然醉得人都認不全,但口齒卻依舊清晰。

周晉寒着一張臉,把她摟到旁邊的一間客房,認真道:“你醉了,休息一下。”

以純搖頭,“我是伴娘,不能提前離席的。”

“于傑不會怪你的。”

以純依舊搖頭,好一會兒纔對全焦距,伸手要去摸周晉的臉,周晉也不躲,由着她摸,她摸到鼻樑,笑着輕喚,“周晉!”

她的臉上帶着輕微的笑意,眼神又帶着些許迷茫,讓周晉覺得她此時看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身後的某處,或者是更遙遠的在這裡根本看不到的地方。

周晉的心沒來由的一疼,握住以純撫摸她臉的手,輕聲問:“以純,累麼?”

以純慢慢的收回視線,輕輕笑了,又喚,“周晉。”

這一聲,竟喚得周晉心如刀絞。他輕聲應道:“嗯,是我。”把手放到她的臉上,依舊燙得如在烤火,“休息吧。”

以純又搖頭,“還要擋酒。”

周晉想發怒都發不出來,只得道:“那你跟着我,我不說喝你不許喝,知道嗎?”

以純奇怪地看着他,“爲什麼?”

“不爲什麼,你不能再喝了,再喝會中酒毒的。”

“酒毒?”

周晉看着她本來光潔如嬰兒的手臂佈滿了紅斑,點頭道:“你不能喝酒,少喝點,好嗎?”

以純受蠱惑似的點頭。

出來時客廳裡的氣氛很不一般,剛剛的吵鬧沒了,安靜得像是駛入了死海的小船,死寂一片。陳薇和于傑並肩站着,面前放着兩個玻璃杯,杯中倒是清澈如山泉的烈酒。周晉皺眉瞧了瞧,陳薇和于傑面前,站着一個穿了一身冬裙的女人,她面前的桌上放着一瓶二鍋頭,正挑釁地瞧着陳薇。

皺皺眉,拉着以純走到于傑身邊,輕聲問:“怎麼回事?”

于傑苦笑,“以前的債。”

周晉驚歎地張大了嘴,不由多看了幾眼對面盛氣凌人的女人,她長得並不賴,大概在北京這富貴地打滾長大的,眼神中有一般人沒有的不屑和高傲,她面前雖有兩杯酒,眼睛卻只盯着陳薇,陳薇倒沒什麼反應,臉上還盈着一絲淡笑,怎麼看都是一個完美的新娘。

她輕聲道:“一定要喝麼?”

面前的酒是用喝啤酒的玻璃杯裝的,陳薇淡淡掃了一眼,便感覺到任蔓琳不屑的目光。“你不敢?”

陳薇輕輕一笑,依舊風淡雲清,彷彿面前的女人針對的不是她,“是不敢,但是.....卻又不能不敢。既然是任小姐敬的,我說什麼也得喝。”說着,含笑拿起托盤上的酒杯,竟連眉頭也沒皺一下,就全喝下。

喝下後,明明臉色已變得蒼白,她卻還是鎮定地將酒杯倒了一下,示意自己沒有作弊才放下杯子,含笑看着任蔓琳。

此時,四周的氣氛已不是寂靜能形容了,而是很詭異。

任蔓琳的臉色變了幾變,但她到底是大家出身,很快便恢復了,笑望着于傑,“于傑,新娘都喝了,你還不喝嗎?”

于傑微微嘆口氣,輕輕握了握陳薇冰冷的手指,笑道:“當然,蔓琳敬的酒我怎麼敢不喝?”他淡淡笑着,也不拿托盤上的酒,而是直接拿起桌上的二鍋頭瓶子,直接灌下去。

整個客廳傳來齊聲發出一陣抽氣聲。

任蔓琳的臉色變得慘白,低頭沉思了片刻,咬牙道:“好,于傑,你好!”

于傑臉上依舊是淡淡的笑,正要說什麼,卻感覺陳薇的手反手握住了他的,于傑轉頭朝陳薇微笑,輕輕點頭,才又看向任蔓琳,輕聲道:“蔓琳,你能來參加我的婚禮我很高興,希望你能盡興,吃好喝好。”又看了一眼任蔓琳身邊的男子,道:“也祝你早日步入婚姻的殿堂。”

任蔓琳咬咬牙,再也顧不得四周看她的眼光,拿起手提包就衝出了大門,那個一直坐在她旁邊的男子帶着歉意跟于傑道別後,也匆匆離去。

這樣,一直困繞大家的奇怪的氣氛才終於散盡,陳薇也從強度酒精中回過神來,對着大家又點頭又哈腰,把將氣氛重新弄得像是婚宴。

儘管如此,卻沒多少人敢敬新娘新郎酒了。

以純也閒了下來。

她坐在客廳後面的陽臺上,屋子裡的氣氛熱烈,連她開了半邊窗在吹寒風也沒人注意到。她喝了不少酒,周身都燙得嚇人,又因爲酒精過敏,不但燙還很難受。被風一吹,似是被什麼壓住了上面的火一般,雖然冷卻也舒服。

大概是被剛纔那瓶二鍋頭嚇着了,一直到婚宴散了以純也沒有再派上用場,周晉找到窗簾後面的她時,她倚在陽臺的邊框上睡着了,淡淡的燈光照在她臉上,帶着醉酒的嫣紅,竟是說不出的安詳。

她似是感覺到了周晉的碰觸,睡夢中竟張開手臂,要周晉抱。

周晉不禁微笑,又不禁苦惱,心想還好是我,要是別人怎麼辦!

但這種感覺也只持續了一會兒,因爲他一抱起她,就聽到她在他懷裡咯咯直笑,然後是她的輕喚,她喃喃低叫,“周晉,周晉......”

周晉抱她的手緊了一些,輕聲道:“你沒睡着呢?”

“嗯,難受。”全身如被東西咬一樣,雖然腦袋很暈,卻也不是想睡就能睡着。

“你呀,不能喝還喝!”

“那我是伴娘嘛。”

周晉不知哪裡弄來一輛摩托,載着以純在寒風中吹了幾個回合,才帶她回了自己租的地方。

從以純的表情上看,你根本不知道她醉還是沒醉,她只是動作比平時更緩慢一些遲鈍一些,但人卻是清醒的,本來有些迷濛的眼被寒風吹過後也回覆了清明。她一雙眼睛一直盯着你,給她洗臉她看着你,給她換衣她看着你,臉上卻半點表情也沒有。

喝醉酒的人這樣,算不算酒品不錯?周晉苦中作樂地想。

其實他並沒有想到于傑會請他作伴郎,壓根就沒想到,以純也只略略地提過於傑要結婚,于傑會找上他,他也一陣愕然。

不過,現在想想,請一個星期的假,看到以純這樣柔順的樣子,也是值得的。

他把以純擁在懷裡,感嘆,我家以純果然是最可愛的。

把她收拾好,又整理了自己一身,周晉才摟着以純沉沉睡去。

凌晨五點多,以純的肚子裡翻江倒海,整個人都被一陣奇怪的感覺包圍,有點像暈車,卻又不盡然,頭腦裡有什麼在叫囂,連腸胃都在造反,全身上下都發燙,她舉起手臂,上面是無數的紅斑,縱橫交錯。

她掙扎着要起牀,把一直把她護在懷裡的周晉驚醒了,“怎麼了?”

以純這時連話也不敢說,生怕一開口會吐出來,只指了指自己的胃,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周晉的臉一黑,兩下抱起以純往浴室走,剛放下以純,她就哇的一聲吐了。

周晉嘆了一口氣,爲什麼每次她和以純相處都會遇到這種情況?不是暈車就是醉酒?

認命地又替以純重新整理一遍,把她再次抱上牀時,兩人都累得半個手指也擡不起了。

一覺睡到當天的下午六點,宿醉的頭還是痛得厲害,以純強撐着才張開眼,正值冬季,天黑得早,以純睡得完全不知白天晚上,只當還剛天亮,扯了扯周晉的手臂,柔柔地笑笑,又沉沉睡去。

周晉早在她撫頭的時候就醒了,他只是想瞧瞧她又能做出什麼不合常理的事情來,哪知她竟又睡着了。寵溺地吻吻她的額頭,把她摟得更緊,也不打算起牀。

兩個人一直捱到第二天早晨纔起來,以純一睜眼就看到周晉微笑的眼,不由得也笑彎了眉,蹭蹭,輕聲道:“你真的回來了,我還以爲是作夢。”說完,輕輕一笑。

周晉被她蹭得柔情滿溢,長長的嘆息了一聲,裡面滿足居多,“那你看到我不驚訝?”

以純眨眨眼,“我正摟着你啊,怎麼還會驚訝?”

周晉吻了吻她的額頭,“餓麼?”

“嗯。”大概是睡太多了,以純只覺頭昏腦脹,“全身都沒有力氣。”

周晉笑笑,拿起牀邊的電話叫了早餐。叫好餐,本來想起身梳洗,又似想起了什麼,回身去抓以純的手臂,看到手臂已恢復正常,才鬆了一口氣,笑道:“你還長酒斑,真是丟臉。”

以純知道他說什麼,不由紅了臉。

她雖然醉了,但其中發生的事情卻還記得,看了周晉一眼,嬌嗔道:“你也不幫忙,明知我在出醜。”

“出醜嗎?我倒沒覺得,只覺得這個小傻瓜還挺勇敢的。”

以純的亮晶晶的眼睛望着他,“真的?”

周晉颳了一下她的鼻子,“真的,不過還是要感謝陳薇,你的酒度數夠低了卻還會醉。”周晉搖頭,“真不應該對你抱期待。”說完,也不理以純,徑直往浴室走,走到浴室門口,他又回頭,輕聲笑道:“我們結婚時,一定要找個會喝酒的,不然我不是連洞房也沒法了?”

一個枕頭飛過來,“胡說什麼啊。”

周晉哈哈大笑。

聖誕剛過,整個街道上還是爲準備聖誕的各種擺設。昨天晚上又下了一晚上的雪,以純包裹了好幾層都還是覺得冷。她看了看旁邊的周晉,雖然穿得也不少,卻看起來依然清俊修長,哪像自己,包得像個糉子一般。不禁懊惱。

兩人提了許多東西去找于傑,于傑還是住在以前的那套房子裡,上次擺酒席的別墅據說是借別人的,以純反正就沒看清楚那別墅長什麼樣,所以也不在意。

這套房子是以純經常來的,熟門熟路,在不久前,她還保留着房子的鑰匙,不過現在,她要進去,要先按門鈴。

陳薇一臉笑意站在門口,“以純,酒醒啦?”

以純被她嘔得滿臉通紅,她不知如何作答,只得去看周晉。

這樣軟綿綿的眼神讓周晉很受用,握她的手也緊了緊,然後皺眉看着陳薇,沉聲道:“她是爲誰醉酒的?”

他只是輕聲一問,陳薇卻覺得周圍都似結了一層冰,她忍住笑意,輕聲道:“我當然知道她是爲我,我這樣問也是關心她。”

這樣一說,周晉的臉色果然好看多了。以純伸長脖子往裡瞧,片刻過後才道:“咦,于傑呢?”

“在書房。”陳薇讓開門,“進來吧。”

房子以純是來過無數次的,說哪個角落堆了什麼東西她一清二楚一點也不過份,但進門了,以純的下巴徹底脫了,房子的格局沒變,但感覺卻和以前相差了十萬八千里。

“房子重新裝修了?”以純看着似乎變得十分高雅的格局問。

“沒有,不過換了些傢俱,把東西的位置換了換。還成吧?”陳薇道。

以純撫了撫以前放在角落裡現在擺在電視機旁的魚缸,明明是同一缸魚,怎麼現在看起來是鮮活鮮活的呢,倒讓整個屋子都有了流動的感覺。

在房子裡參觀了個遍,纔看到倚在書房門口微笑着的于傑。

周晉坐在沙發上,正喝着陳薇泡的茶。

以純嘆了口氣,看着于傑無比羨慕,“真讓你撿到寶了,你說我來你這裡這麼多趟,怎麼就沒想把傢俱換換位置呢?”

于傑失笑,“這是我家。”

以純看着于傑。

于傑又道:“現在是陳薇的家。”

陳薇笑了,一把拉過於傑,“別逗她了,吃點東西吧,我家裡寄過來的。”

周晉臉上的神色算不上好看,看到以純定在那裡不動時,他心裡有些難受。他不喜歡別人爲難她,哪怕是善意的爲難,他承認自己護短得厲害。但此時,他又不能出面護着她,只能靜靜瞧着,拿了一塊乾乾的臘肉放到嘴裡,看以純慢慢回過神。

以純人情事故通得少,對事情又容易當真,所以在外面總容易讓人變着樣兒欺負,讓周晉放心的是,大事上她還是能把握好的。她有一點很厲害,就是看人,反正她認爲對她不益的她都劃入黑名單,所以基本上她都在安全範圍內。

所謂傻人有傻福,不知道是不是這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