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因爲冬天的到來, 讓人覺得格外的冷。此刻我們四人坐在花廳的四張椅子上,氣氛凝重至極。雖然明築淵還未說出他此行的真正目的,可是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告訴我, 事情並不一般。
築淵在我對面, 他擁有一張清秀的面容, 然而那張臉卻讓人感覺很是悲傷, 每次看到築淵我總會爲他而感到惋惜, 倘若明鏡不是死在嵐翹漠顏手裡,那麼一切也許就不同了。
“到底有什麼事?”我問道,卻在那一刻見築淵微微皺了皺眉頭, 可轉眼間,他又恢復了原本平靜的表情。
他的脣瓣稍稍開啓, 可過了好久, 他才用極輕微卻又異常清晰的口吻說道, “万俟泤病危,想見漠顏和逆嵬。”
“什麼?!”頃刻間, 我、逆嵬包括楓梟三人紛紛反問出聲,這完全是不敢置信的口吻。
剛纔築淵說了什麼?小泤病危?這怎麼可能?雖說在我離開幽篁會前她曾發過一次病,可當初明明已經過了危險期了,如今怎麼又傳出病危的消息來了?這也太莫名其妙了吧!
築淵的視線從我們三人臉上一一掃過,隨後他依然用很平靜的語調重複說着, “万俟泤病危, 時日無多, 臨終前希望見漠顏和逆嵬最後一面。”
“不可能, 明築淵, 你回去告訴凌慕天,我不管他究竟在打什麼算盤, 總之我不會讓他對漠顏怎樣的。”楓梟突然站起,如此對着築淵而道。
築淵卻不以爲然,“你覺得我在騙你?”
楓梟的口氣中充斥着滿滿的殺氣,“難道不是嗎?”
“我倒覺得築淵的話可信。”此刻我也慢慢地站了起來,“小泤身中寒毒我一早就知道,而且在我下山之前她確實是毒發過,更何況我覺得小天不會拿小泤的性命來開玩笑,就算他是真的想引我和逆嵬上山,他也斷不會用小泤病危這樣的事來當藉口。”
楓梟一心爲我着想,他的這份心意我能理解,也很感激,可是終究是我有我的想法,他有他的觀點,“也太巧合了吧?凌慕天前一刻纔得到了兩個十字祭,後一刻万俟泤就病危快死了?”他看向築淵,“在如此關鍵的時候你跑來告訴我們這消息,試問,誰會相信,誰又敢相信?”
築淵淡然地勾起嘴角淺易一笑,“我只是來傳達凌慕天的話,至於你們信是不信,跟不跟我回去那都是你們自己的選擇,與我無關。”
我將視線移至逆嵬,隨後我走向他,“你怎麼看?”
之前逆嵬一直垂着頭,這會兒知道我來到了他面前,他才擡起眼看向我的雙眸,“我們上山去。”面對這樣一句肯定的語句,我愣了一愣,隨後又聽他道,“她是我的妹妹,所以無論這是不是陷阱,我都必須去冒這個險。”
那一刻,我看着逆嵬眼中的那抹堅定,鄭重地一點頭,“嗯,我們這就啓程上天蓮山。”正如逆嵬所說的,小泤也是我的救命恩人吶,所以無論這是不是陷阱,我都必須去冒這個險。
逆嵬看着我的目光中閃過一絲異樣的光彩,他喚了我一聲,“漠顏……”
我立刻伸出食指抵住他的脣,認真地開口,“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你不用感謝我,小泤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爲她做這些也是應該的。”說罷我轉過身,淡定地看着楓梟,“我只是不想做一個忘恩負義的女人。”
我不知此刻面紗後楓梟是怎樣的表情,只聽他道,“既然如此,那我隨你一塊兒去,如果有危險,就由我來保護你。”
聞之我莞爾一笑,柔聲道,“謝謝你,霜葉。”
刻不容緩,於是在那之後,我們便各自回房收拾了一下行李就踏上了前往天蓮山幽篁會的路途。途中偶憩片刻,我將頭探出車廂,遞了一袋水給築淵,他起初愣了愣,隨後笑着接過,客氣地對我說了一聲“謝謝”。
我搖搖頭走到他邊上坐下,手隨意地擺弄着馬繮,我問他,“小泤的病真的很嚴重嗎?”
築淵並未看我,他垂着頭也不知在看什麼,沉默了許久才頷首而道,“很嚴重,恐怕只餘十日的壽命了。”
我猛然一怔,擡眼望着築淵,雙脣似乎也在那一刻有了略微的顫抖,然後過了很久,興許是空中飛過了一隻鳥,帶着慘烈的悲鳴,將我從恐懼中喚醒,我緊咬着下脣,直到感覺一股濃郁的血腥味涌入口中,我才嘆了一口氣,“難道這就叫做紅顏薄命嗎?”
那天當我們一行人趕到幽篁會的時候已是日落時分,我下了馬車後便徑直向小泤的房間衝去,逆嵬緊隨我身後。那一刻,我腦海中一片空白,可心中的信念卻強烈萬分,我說,就算這真是凌慕天的陷阱,我也一定要見到小泤。
“砰”的一聲,我幾乎是使盡了全身的力量將那扇緊閉的門推開的,而眼前的景象卻讓我悲由心生。
万俟泤正躺在軟榻上淺睡,可我卻不見凌慕天的蹤影,我正納悶着小天怎麼會在這種時候離開小泤,於是徐步走到牀邊,榻上的小泤微合着雙目,眉間稍鎖,她弱小的身軀躺在雪白的牀上,卻讓人感覺是那般的孤寂落寞。
此刻逆嵬也來到了我的身邊,見了這般病怏怏的小泤亦是怔了一怔,隨後他垂下頭去,不知在想些什麼。
在來幽篁會的路上,我曾經多麼希望這不過是小天的陷阱,我祈求這一切都是假的,築淵說的都是謊言,然而這一刻,我知道我再也做不到自欺欺人,眼前的這個女孩,她雖然很安靜的躺着,可我卻知道,她是真的病入膏肓了,我相信,逆嵬也已看出來。
正當此刻,小泤忽然一顫,不知是不是做了一個噩夢,隨之她突然驚醒過來,然而在睜眼後見了我和逆嵬她卻笑了起來,巧然而道,“漠顏你來了呀!”她努力地撐起身子,逆嵬見了趕忙扶了她一把,小泤坐起身後更是對逆嵬露出一抹甜美的笑容,“好久不見了,哥哥!”
逆嵬顯然一驚,之後用淡淡地口吻應道,“是啊!你我有好些日子沒見了。”
屋外的楓梟,見屋內沒有危險的存在,於是爲我們掩了門,把空間留給了我們三人,那一刻,我在心裡很是感激他。
“喂!我說展若卿,好歹我都是你妹妹啊!我叫你一聲哥哥,你怎麼一點都不感動?”小泤嬉笑着責罵道。
逆嵬臉一紅,卻仍不乏擔憂地道,“都什麼時候了還嬉皮笑臉地打趣我?你該好好休息纔是!”
小泤聽了卻不依,“哎喲!你們一個個都大驚小怪,我哪有那麼虛弱呀!”說話間,她伸手重重地拍了拍逆嵬的膀子,“放心啦,我好得很,再過幾日就和以前一樣活蹦亂跳了。”
我看小泤如此精神的模樣,卻感覺分外悲傷,我心中明瞭,小泤不過是不想讓逆嵬這個做哥哥的擔心罷了,於是爲免氣氛太僵硬,我也笑道,“是呀!逆嵬就愛瞎操心。”我坐在小泤的牀沿同她道,“小泤我和你說哦!你不知道以前你哥哥他有多大驚小怪,那時候我們在洛陽,我夜裡睡不着所以出去看星星,他卻以爲我失蹤了,幾乎把整家客棧都翻過來了,現在想起當時逆嵬的模樣覺得很好笑呢!”
小泤聽着聽着就笑出了聲,“當時一定有很多人都被哥哥吵醒了,展若卿你罪孽深重哦!”
逆嵬的雙頰頓時紅得像個蘋果,而眉間的愁容也終是掩了去,我見之也算是欣慰了不少,小泤拽了拽我的袖管,隨後指着我身後的一面牆,“漠顏,幫我把寒殤拿來好嗎?”
我點點頭,然後走到牆邊取過寒殤又走了回去,万俟泤從我手中接過寒殤劍後又將那把劍遞給了逆嵬,“哥,這把劍送給你。”
逆嵬頓時又感到不安,“好端端的作何要送我劍啊?”
小泤突然露出一絲很柔和的笑,“因爲這是我表哥万俟楠的劍,表哥是爲了保護我而死的,他曾是這世上對我最好的人,我也一度以爲表哥死了以後,就不會再有人像他那樣待我了。”她突然很深情地望向逆嵬的眸子,“直到你的出現,才讓我知道原來在這個世界上我還有你這樣一個親人,我珍惜我的每一個親人,所以,我想把這把寒殤贈與你,希望它能保護你。”小泤把寒殤塞入逆嵬的手中,讓他緊緊握住那把劍,“哥,你要用這把劍好好保護你自己,一定要隨身帶着哦!下一次你再來看我的時候如果我見不到寒殤我可要生氣的哦!”
逆嵬緊緊地握着寒殤,低頭望着這把劍,良久道出一句,“我一定貼身帶着它。”
小泤笑了,然後她突然衝逆嵬喊道,“好啦好啦,哥哥你快出去吧!我要和漠顏說悄悄話。”
逆嵬不解地挑了挑眼角,“什麼悄悄話要把我支走才能說?”
小泤撅起小嘴不快地道,“我們女孩子家講悄悄話,你個大男人湊什麼熱鬧?快出去快出去!”
我見小泤這模樣甚是可愛,於是笑着對逆嵬說,“逆嵬先去吧!小泤同我好些日子不見是有好多話要說,你這大男人在我們也怪不好意思的。”
逆嵬終究還是很聽我的話的,在我這句話後他微微一頷首邁出了房間。
房門開了又合,待逆嵬稍稍遠去,小泤便突然猛咳起來,她用絲巾捂着口,一陣咳完,我見絲巾上呈現一大灘血,心中頓時大驚,“小泤,你……我這就去叫人來。”說罷,我就向着門外跑去。
可此時小泤卻在我身後急促地喚道,“漠顏,不要!”
我止住步子,回首看着她嘴角仍然殘留的血跡,第一次感到這樣的無助。喉嚨生生地疼起來,我的嗓音變得沙啞,“小泤,告訴我,我該怎麼辦?我要怎麼做才能救你?”
她淺笑着衝我招招手,示意我走過去,於是我回到她的牀邊,她突然握緊了我的手,用鄭重無比的口吻對我說,“聽我說漠顏,你並不需要爲我做什麼,其實我自己心裡很明白,我根本熬不過十日。”
“什麼?!”我的雙眼驀然睜大,當時明築淵說万俟泤恐怕只餘十日的壽命,而如今小泤卻說她根本熬不過十日,那就說明她體內的寒毒已到了發作的當口,她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顯然真正的病況要比築淵形容得更嚴重。
小泤見我一副驚訝的模樣,於是輕拍了我的手背兩下,我回過神來,定睛望着她,她說,“很高興漠顏能夠冒着危險來見我最後一面,既然你來了,那就聽我把話說話,我接下去要說的話很重要。”
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我重重地點頭,“你說,我聽着。”
小泤臉上的笑意已然全部褪去,此刻她甚是凝重地看着我,“鄖天本不是那樣有野心之人,他其實心地很善良,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我感覺她握着我的手加重了一些力道,“那一年鄖天從懸崖墜落至冰澗谷被我救起,那段日子都是我在照料他,爲他療傷,並且醫治他的先天性心疾,他總說大恩不知如何報?直到有一天,我的寒毒發作,他陪了我一整夜,後來從我口中知道了我的身體狀況,也許就是從那時起,他決定要一命還一命,無論如何都要爲我解除寒毒。”說到這裡,她顯得有些悲傷,“可是寒毒怎麼可能這麼輕易就解了?我本身身爲大夫,我母親亦是中此毒而死的,從小我就開始研究這種毒都沒有研究出解毒的方法,更何況是鄖天呢?”她突然沉默了。
我不解,於是打破了沉寂,“這和十字祭又有什麼關係?”
她哀嘆一聲,“鄖天不懂醫術,但他信佛,所以他去了不少寺廟,找了不少大師請教,最終是金寧寺的方丈無妄大師告訴他,只要集齊四個十字祭,就可以救我,所以……所以……”
“所以,小天就拼了命地想要得到十字祭,這全是因爲要救你。”這真相確實有些出乎意外,雖然我一早就想過凌慕天要十字祭是有苦衷的,卻沒想到這背後的真相竟是這樣的,爲了愛情,爲了一個女人凌慕天竟然走到了這一步,他不惜滿手沾血,不惜與武林爲敵居然只是爲了讓万俟泤繼續活下去?我原先以爲凌慕天是一個野心勃勃的獨霸者,如今看來,原來他只是一個重情重義的癡心人。
(卷壹佰零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