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玥舞醒了。說來也怪,自從玥舞出現後,就再沒人來我嵐壁宮鬧事了。而在這過去的兩天裡,汐照沒有再出現在我的面前,他只是整日陪着玥舞,這個他心裡唯一而不可取代的顏夕。
直到兩天後的今天,我們纔算又見着了面,汐照低着頭,似乎不敢瞧我,我淺淺地笑,汐照,如果你能狠心些,你的心就不會爲我所動。只可惜,你狠不下心。
“玥舞姑娘這段日子就留在我嵐壁宮好生修養吧!”我笑着對玥舞說。
玥舞坐起身子,神情淡然,“玥舞謝過嵐翹宮主。”她用那種清澈的目光看着我說,“玥舞之前那般對待宮主,而宮主竟然還敢留我下來,這種氣勢實在讓玥舞歎服。”她說這話的時候神情仍然沒有什麼起伏,彷彿這種恭維的話就跟平常的問候一般似的。這種感覺讓我覺得,如果玥舞不是汐照所愛之人,我興許會覺得她是個很不錯的女子。但是……是啊,這個世界上就是多了這麼多的但是,所以纔有那麼多的不可能。想到這裡,我笑了,向她走近了幾步,“玥舞姑娘這樣說我可受不起,這幾天你就安心地在這兒住下吧!”違心的話我最會說了,而且說起來連眼睛都不會眨一下。
“那就多謝宮主了。”說話間,玥舞笑了,跟我的笑不一樣,她的笑很淡,只是淺淺的噙一絲在嘴角,可是這抹容易讓人忽略掉的輕笑卻讓她整個人變得溫暖起來。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她的笑容,正如汐照所說的,美麗而淡然,宛若一朵羞澀的小白花。
不知爲什麼,明明不喜歡這個女孩子,然而在我看到她那溫暖的笑容時,我竟也被她所感染了,難道,這就是玥舞真正的魅力所在嗎?
我看向汐照,可是這一次他並沒有像以往那樣順着我的目光送給我最溫暖的笑,因爲他正看着玥舞一瞬不瞬,笑得很溫柔,那種笑裡包含着的寵溺味道讓我終於明白了汐照的笑。以前一直以爲,他的笑對每個人來說都是溫柔的,也曾爲那樣的溫柔感到幸福着,更曾在那樣的笑裡疑問過,疑問汐照難道就沒有討厭的人嗎?然而今天我卻終於明白了,原來汐照不是沒有討厭的人,而是他用一視同仁的微笑將所有的人都隔絕在心房之外,包括那個自以爲是能走進他世界的我!
就在我難過地發現汐照微笑的秘密的時候,玥舞發現了汐照的目光,她偏了偏頭靜靜地看向汐照,然後她笑了,跟之前的笑不一樣,這次的笑深了幾分,眼睛微微地眯起來,讓人覺出了幾分調皮的味道。他們倆對視着,我也終於明白了,我是闖不進這二人的世界的。
於是我走了,因爲我不知道再呆下去我會做出什麼樣的事情來。
……
此刻楓梟坐在我身邊,可他卻一句話都不說,想是那日我和汐照對他的不信任傷到了他,過了很久,我才先出聲嘗試打破這異樣的寂靜。
“楓梟,你在怪我嗎?”我問他。
他緊緊握住了我的手,“沒有。”然後他看向我,“漠顏,玥舞的出現是不是讓你很難受?”他問得很平靜,而我卻震驚無比。
楓梟早就知道嗎?他看得到我難過,看得出我對汐照的在乎,就算我能騙過所有的人,我始終騙不了他,他全都知道,只是他沒有說而已。
我的身子猛然一顫,楓梟一定感覺到了,只是他依舊裝作不知道,他的手撫上我的臉龐,“漠顏,你願意相信我嗎?”
望着他,我的眼中透着一絲精光,“我願意。”
他笑了,很嫵媚的笑,卻似乎不邪惡了,此刻在我面前的楓梟就像一個孩子,快樂而天真的笑着。
楓梟,爲什麼要縱容我?你可知道,你的縱容會讓我沉溺下去,我會害怕,怕有一天你的縱容會導致我對你的傷害。
……
汐照對玥舞很好,好到讓我有吃醋的感覺。而玥舞對汐照的稱呼也從最初的雲公子到之後的汐照公子,再到如今的汐照,即使她不說,他不說,我還是能看出他們間微妙的變化。
玥舞和汐照在一起的時候雖然還是那樣淡漠着一張臉,但是我感覺的到她身上冷漠的氣息消退了不少。而當汐照不在的時候,她則是靜靜的坐着望着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汐照溫柔地對待着玥舞,或許在他心裡已經認定了對方就是顏夕了吧。因爲他的臉上有我從未見過的幸福笑意,那種笑刺得我的眼睛好痛好痛,一直痛進了心底。
……
他們不知道,有時候我會躲在牆角悄悄地看着他們,看他們笑得無憂無慮的樣子。那種畫面總是會讓我忍不住地悲傷起來。因爲,對我來說,汐照不止是能帶給我溫暖的人,還是我想一直留在身邊,以爲會一直在一起的人。可是這個人,已經漸漸地離我遠去了。
我自嘲地笑笑,突然想起了趙明哲,“明哲哥,以前我和其他男生談笑風生的時候,你是不是也是一樣的悲傷?”
“明哲是誰?”楓梟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了我的身後,他這麼問我。
我對他搖搖頭,告訴他說,“趙明哲是我家鄉的一個玩伴,只是我離開了我的家鄉,我們就再也不會有聯繫了。”
楓梟好奇地望着我,“漠顏的家鄉?”
我一怔,才突然發現自己說漏了嘴,正不知如何彌補纔好,他卻說,“是漠顏十五歲前待的地方嗎?”
我沒想到還會有這樣的一番轉折,於是道,“是啊!”
“那時候漠顏都在哪裡呢?”
“那是一個很遙遠的地方,比這裡繁華,卻多了很多算計與黑暗,所以我還是更喜歡這裡,有花有草有美麗的星河有碧藍的大海,還有你,楓梟。”
楓梟看着我笑得眉眼彎彎,他一定很高興我這麼說,於是把我摟得很緊,卻也因此看到了另一邊的汐照和玥舞。
臉上的笑容漸漸褪去,“汐照還在和那丫頭一塊兒嗎?”
“嗯。”
他咬了咬下脣,“不行,我還是要和他好好談談。”於是他拉着我走上前去,走到汐照面前,他也不說話,只是刻意放出了一股殘忍而危險的氣息。
汐照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於是對身邊的玥舞道,“舞,回房去等我。”
舞?我慘然地笑了。他都如此稱呼她了,我還能說什麼嗎?緊緊地握住了楓梟的手,我試圖從他這裡得到溫暖。
……
“爲什麼要和她走得如此之近?汐照,我的話就真的這麼不可信嗎?”待玥舞離開後,楓梟如是問道。
我站在楓梟的身邊,即使不看楓梟此刻的表情也能感覺到他內心的掙扎,雖然平日裡楓梟會胡言亂語,說出的話沒個正經的,可這一刻,我卻覺得他是認真的,我願意相信他,哪怕他說的是多麼荒唐的一件事。
汐照輕輕地搖着頭,“我很想相信你,只是楓梟,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你把一個活人說成是死的,你要我如何相信?”
汐照很堅持,楓梟也一樣,“我說的全是實話。”
“可是你沒有證據。”汐照不會相信楓梟的片面之辭,更何況,此事關於玥舞。
是,他沒證據,就無法讓汐照相信,但證據要如何得來?他合上眼,不久又睜開,“不,我有證據。”
我可以清晰地看到汐照的表情在那一霎那怔了怔,肩膀似乎也有一絲輕微的顫抖,“你的證據是什麼?”
楓梟的嘴角勾起一抹邪惡的笑容,“要區分死人和活人的方法其實很簡單,”他的眸子精亮得幾近發光,“死人是沒有溫度的。”
汐照聽後也笑了,只是這笑容彷彿不再是那樣的溫柔,而多了幾分嘲諷,“鬱楓梟啊鬱楓梟,你未免太自大了吧?你以爲你的感覺萬無一失,卻偏偏輸在了這裡。”正如在碧天府地牢時的汐照,似乎他和楓梟從來都是如此,他們不和,也不會和。
只要是面對鬱楓梟,汐照就不會讓人有那份溫暖的感覺,不但沒有,甚至會讓人覺得有幾分殘忍的味道。
此刻的汐照再不是我第一眼見到的那個笑得很溫暖很體貼的汐照了,他只是一個男人,一個在爲自己所愛之人辯駁的男人。
“玥舞,她是有體溫的,如此一來你就沒理由說她不是活人了吧?”
楓梟的臉色一冷,“你說什麼?”
……
爲了證明玥舞並非一個死人,所以汐照帶着我和楓梟來到了玥舞的房間,一路上,我緊緊地握着楓梟的手,感覺他的體溫彷彿在一瞬間消失不見,只剩下冷冰冰的軀體。
我嘗試給他溫暖,卻導致連自己的手都涼透了。心急切地跳動着,似乎在期待着什麼。期待?我在期待什麼呢?期待楓梟說的一切都是真的,期待對方真的是個死人,期待汐照能因爲這樣回到我的身邊一直陪着自己?甩甩頭,試圖拋棄掉這種殘忍自私的想法,就在我重新定下心神的時候,我們已經站在了玥舞的面前。
汐照握起玥舞的手,然後他的嘴角開出了一朵美麗的花,他把玥舞的手遞到楓梟的手裡,“這樣一切都清楚了吧!”
在觸及楓梟的那一瞬間,玥舞又把手縮了回去。但是,大概是因爲她還太虛弱,也或許是楓梟的動作太快,就在她縮回手的瞬間,楓梟飛快的抓住她的手死死的握在手裡,一臉不可置信地喃喃,“怎麼可能!”
“放開我。”盯着自己的手,玥舞淡淡地開了口。
“放開她!”汐照也衝了上來,可是楓梟一邊強勢的擋下了他的攻擊,一邊繼續死死抓着玥舞的手低喝,“這不可能!”望着自己的手,楓梟繼續不可置信地搖了搖頭,“不可能的,這怎麼可能?”
“我說,放開我!”這時候,玥舞再次淡淡地開了口。但是那語氣裡濃烈的殺氣連我這個不懂武功的人也感覺到了。我盯着她,看她靜靜的坐着默默地看着自己的手,神情依舊淡然。可是我卻覺得她好象高高在上的女王一般,擁有將一切都凌遲的能力。楓梟或許會敗在她手裡,甚至會死在她手裡!我突然這麼覺得,這個認知讓我幾個大步衝上去一把拉開了楓梟,“夠了!”
可是汐照並沒有聽從我的話,他的笑第一次變得殘忍,“爲什麼不可能?現在你該沒話說了吧?!”剛纔在把玥舞的手遞到楓梟手裡的時候,汐照觸碰到了楓梟的手,“相比之下,楓梟,你的體溫才更像一個死人吧?”
他如此刻薄地說話,讓我一時懷疑這個人是不是我所認識的汐照?只爲一個女人,他就可以變成這樣嗎?
緊握雙拳,我第一次在楓梟的臉上看到了挫敗的表情,只是我似乎丁點都不同情他,“楓梟,爲什麼要說這樣的謊?”
我問他,他卻錯愕地望着我,久之,他道,“你跟我來。”
……
楓梟把我帶到了後山邊上,我甩開他的手,顯得有些憤怒,“有什麼話不能當面說清楚的嗎?汐照和玥舞可是當事人吶!”
他不理會我,只是自顧自地問,“連你都不信我嗎?”
我搖着頭,“你要我怎麼相信你,你說死人是沒有溫度的,可是玥舞分明有體溫啊!”
“所以我覺得此事一定有蹊蹺。”
雖然心裡那種奇怪的感覺在叫囂着相信楓梟,甚至想要去幫着他說服汐照對方是個死人。但是,理智告訴我,我不能!因爲,事實終究是事實。
“鬱楓梟,汐照就那麼讓你討厭嗎?”盯着他的臉,我問了個連我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的問題。而這個問題註定被曲解。
果然,聽到我的問題,楓梟猛的抓住我的肩膀直直地看進我的眼睛裡面,臉上憤怒和難過交織的表情讓我有點喘不過氣來。然後,“哈哈哈!”楓梟歇斯底里地大笑了起來,笑得前所未有的囂張與邪惡,“對!我就是討厭他!討厭他那種虛僞的笑!”頓了頓,他放緩了聲音道:“我這麼說你滿意了嗎?”
“你簡直不可理喻!”楓梟大方承認自己討厭對方的話讓我一時語塞,好半天才甩出這麼一句話來。
“是,我不可理喻。我可不像人家,總是一副不會生氣會一直寵溺你的虛假表情!”冷哼了一聲,他繼續說,“可是那又怎麼樣呢。他不會愛你的!那傢伙心裡永遠都只會有顏夕,難道你忘了嗎?看看,現在他還會不會來安慰保護你!”
“那又怎麼樣?至少他不會像你一樣自私!”楓梟的話刺中了我心裡最痛的那塊地方,爲了掩飾這種疼痛我口不擇言的吼,“我甚至開始後悔爲什麼要來愛你了!”
“後悔?”低喃着我的話,楓梟的身體晃動了一下,然後他深吸了口氣笑了起來,那種笑就跟夕陽一樣慘烈,“漠顏,你真的後悔了嗎?”他沒有吼,聲音很輕,但是聽進我的耳朵裡卻很沉重。
他臉上傷痛的表情讓我心裡一顫,但是先前被刺痛的自尊驅使着我的嘴巴,“是!我開始後悔了!我怎麼會愛你呢?我到今天才發現,比起你,我更愛汐照。”一口氣吼完這些後,奔騰的血液總算是開始緩慢下來了,漸漸清晰起來的腦子讓我清楚的意識到自己剛剛說了多麼過分的話。但是我不會道歉,不會妥協!因爲是楓梟先刺傷我的自尊的,我是漠顏,但我更是江夜玥,我不容許任何人踐踏我的自尊,即使那個人是我愛的人,也不允許!
“哼!”冷哼一聲,楓梟的語氣再次冷了起來,“恐怕現在的汐照心裡是容不下你的了!”
緊緊地攢起拳頭,我試圖控制住自己的憤怒和心痛,但是楓梟接下來的話讓我徹底的惱怒了。
“對他來說,你連個死人都比不上!”就在我試圖控制住自己的憤怒不再和楓梟爭吵,讓彼此都冷靜下來的時候,楓梟冷冷的丟出了這麼一句話。這句話狠狠的砸在我的心上,擊碎了我所有的理智。爲什麼?楓梟,你爲什麼一再地逾越我的底線呢?或許是怒到及至了吧,我竟然可以不攢緊拳頭就控制住發抖的身體,我知道此刻我的表情一定很平靜,因爲楓梟也突然冷靜了下來靜靜的看向我。
“那又如何?”我輕輕的笑了,“活着的人總是比死去的人重要的,而你,卻連一個被你看不起的人都不如。”頓了頓,我繼續笑道,“因爲在我心裡,你連個影子都沒有!”那是什麼聲音?輕微的一聲,卻帶來全身的顫動。我不再說話,只是看着楓梟,看他漸漸變得慘白的臉,我抿緊了嘴脣,強硬的抵禦來自心上的痛楚。強迫自己挺直的站立着,靜看着他縱身一躍,猶如一直展翅雄鷹翱翔在無邊無際的藍天之上。
楓梟走了,離開了嵐壁宮,離開了我,帶着我們彼此給予彼此的傷害,遠遠的離開了。
……
很久很久的沉寂,久到讓我差點以爲時間停止了,生命寂滅了,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不見了。
帶着支離破碎的身體轉過頭去,陽光好刺眼啊,刺的眼睛都快要掉下淚了。擡起頭使勁眨了眨眼睛,我走進了溫暖的陽光裡面。
不知道我在池塘邊坐了多久,但一定很久了,因爲當汐照出現把他的手放到我的手上的時候,那種溫度竟然讓我覺得有被灼傷的錯覺。
“漠顏……你何苦?”摩挲着我冰涼的手,他喟然長嘆。
我知道他想說什麼,汐照那麼聰明一定全都猜到了。於是我打斷了他的話,望向他亮亮的眸子試圖看到自己的影子,可是我使勁的看進去卻什麼都沒有看到,“我想聽汐照的故事,想再聽一次我們相遇的故事,可以嗎?”原諒我的欺騙吧,因爲我真的想知道你的故事,也想知道以前的漠顏與你的故事。
“漠顏……”沒有正面回答我,汐照只是嘆了嘆,在我身邊坐下垂下了頭,“我的故事,已經是很遙遠很遙遠的事情了……”說着他擡起了頭,悠遠的目光穿越天空望出去,像是要望向那段讓他悲傷的過去一般的遙遠。
(卷廿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