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被即墨影軟禁在那間所謂的客房後的第二天,玥舞來找我,對於她的來訪我並不是很驚訝,甚至可以說是意料之中的事。她進了屋子就自顧自地在方桌邊坐下,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又淡淡地說了句,“嵐翹宮主也請坐吧!”
我施施然地走過去坐下,“請問玥舞姑娘此次前來有何貴幹?”對不同的人要用不同的說話方式,就像對玥舞這樣嫌麻煩的女孩說話,直截了當開門見山是最好的方式。
“聽影說,你寧願犧牲汐照的性命也不願意交出十字祭?”她的目光靜如兩泓幽泉,沒有一絲起伏,“我本以爲,這筆交易能夠談成。”
淺淺地笑,我看着她,道,“哦?那真教你失望了。”揚了揚眉,“玥舞姑娘今兒來見我不會只爲了說這個吧?”我知道玥舞是個聰明人,所以我相信她此次前來定有更深的目的。
她討厭麻煩,所以說話從來不會拐彎抹角,這樣也省了我去琢磨那些話中的弦外之音了,只聽她用輕柔而淡漠的聲音幽幽地問,“嵐翹姑娘的目的究竟是什麼?”她垂下的眼睫擡起來,一雙眼睛顯得深邃無比,我刻意僞裝出來的不明瞭瞞不了她的眼睛,“從發現祀魂壇是個陷阱開始,你就已經佈置了一個很完美的計劃了,不是嗎?”
我一怔,玥舞,你的眼睛有多毒?你到底看穿了我多少心思?重新戴上假面,我要求自己冷靜下來,玥舞不可能識破我所有的計劃,不然今日她也不會來見我,我笑起來,“玥舞姑娘好眼力,漠顏的這些個雕蟲小技怎麼也逃不過玥舞姑娘的法眼。”
“怎麼會是雕蟲小技呢?”取過桌上的杯子,玥舞給自己倒了杯水,輕啐一口,“嵐翹宮主聰慧過人,換作別人,這麼短的時間裡是絕不可能設計出這樣的計劃的。”
我的笑意濃了幾分,“玥舞姑娘又何嘗不是呢?換作別人,也未必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識破我這伎倆。”玥舞,你到底識破了些什麼?
似乎像是聽到了我的心聲一般,玥舞緩緩啓口,“你故意讓駱裔趁你和逆嵬被帶走的時候逃離祀魂壇,就是看準了我不會離開汐照身邊吧?”我但笑不語,她接着道,“正如你料想的那般,我爲了守護汐照而沒有去追他,而這個時候你和逆嵬正在影的書房裡談那筆交易,影說你是毫不猶豫就拒絕了這筆交易的,而問題也正是出在這裡。”
我打趣地聽着玥舞的分析,“哦?”
“汐照隨你這麼多年,你斷不可能如此不顧他的性命,你之所以會那麼堅定地拒絕只是爲了做給影看,而事實上,你則是利用了我,你知道我不會傷害汐照,也確定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到汐照,哪怕是影。”玥舞的面上是一貫的淡定,語氣卻稍微有了些起伏,“嵐翹宮主很是了不起啊,可以說,你比影更瞭解我我行我素的個性。”
確實,正因爲我瞭解玥舞我行我素的個性,才能抓住這個軟處鑽了個空子,成功地利用了她,“照玥舞姑娘的說法,我是在利用你來保汐照的命咯?”我微笑着,“可是你不覺得這個計劃對我一點好處都沒有嗎?我要保護十字祭,又要保護汐照,我雖然可以確定你不會傷害汐照,但我卻無法保證即墨影不會殺我啊!萬一即墨影殺了我,我死了,十字祭一樣會落到你們手上,不是嗎?”
“是,所以直到這裡纔是你這個計劃的關鍵。”玥舞的嘴角微微一扯,似笑卻又非笑,“在這個計劃中,你投入最大的賭注就是犧牲你自己,你拼了命地護駱裔和逆嵬離開祀魂壇的目的只有一個,那便是你要他們去找一個人,一個有能力與祀魂壇抗衡的人。”
臉上還殘留着淺淺的笑意,雙手卻不由自主地握起了拳頭,我從未料想到玥舞知道的會有那麼多。坐在我對面,她看着我,臉上不帶絲毫表情,就像沒有了生命一般,“你要駱裔出去就是找這樣一個人,而那個時候你已經有了死的打算,所以你在他的耳畔應該有說‘如果我死了就放棄我手裡的第四個十字祭’這樣的話吧?你讓他們放棄你手裡的十字祭,然後讓逆嵬出去和駱裔會面,找到那個人,當那三人一起再回到祀魂壇的時候,他們的目的就只有一個——救汐照,而你已死去,將不再參與那場糾紛。只是你沒想到,影根本沒打算殺你。”
縱使我再會僞裝,這一刻臉上的笑容也掛不住了,我定定地看着玥舞,眼裡透着無盡的不可思議。玥舞,她太聰明瞭,聰明得讓人覺得恐怖,“你……”乾澀地吐出一個字,我已找不到其他的字句來表達我此刻的想法。
玥舞抿了抿嘴,“但有一點我一直沒有想通,嵐翹宮主何以如此吩咐?你讓他們放棄你手中的這個十字祭,就不怕你手裡的十字祭到了我們手裡?或者說,你這麼有自信這十字祭不會落入我們之手?”
又是一怔,好一個玥舞,真是太了不起了,不過再了不起的人都不可能想到我根本不是嵐翹漠顏,這個十字祭既然是我當初借屍還魂時跟着靈魂一塊兒來到這個時代的,那麼只要我再死一次,這個十字祭也將從這個地方消失。
輕輕地笑起來,我似乎在嘲笑自己的自以爲是,自以爲自己的這個計劃多麼周密,到頭來還是被輕易識破,我沒有正面回答玥舞的問題,反是問,“玥舞姑娘,你到底知不知道十字祭是怎樣的一樣東西?”
玥舞的情緒很平靜,她淡淡地道,“我不知道。”
頓時,我收起所有的笑意,“不知道你就敢來我嵐壁宮問我是否是十字祭的擁有者?”如果是曾經的嵐翹漠顏,或許此刻玥舞已經死了,可是那個漠顏死了,江夜玥卻重生了,“既然不知道,你就不會知道我在擬定出那個計劃時是怎樣的心情。”
玥舞,你永遠不會明白我在投出犧牲汐照這樣的賭注時心裡是如何撕心裂肺的痛,那是比犧牲自己更慘烈的痛,我是死過一次的人了,所以我不怕死。你也不會知道我到底有多難做,你沒有我的顧忌,所以你就不會了解我的傷痛。
“十字祭是個邪物,凌慕天是多麼具有野心的人,十字祭若是落到了他的手裡,我甚至可以想象出武林將會如何血流成河,爲了避免那樣的一天,所以如今,我會想盡一切辦法握住十字祭,決不讓它落入邪人之手。”我和玥舞不同,我是來自於21世紀的現代女性,我會很理性地考慮事情的後果,如果犧牲掉一個汐照放棄掉我失而復得的生命就能拯救武林蒼生,我一定會選擇犧牲,我不是那種矯情到只爲一個男人活的女人,我要的只是一個大局。
可是我沒有想到玥舞竟是這樣的一番回答,她說,“連神都管不了人間的悲歡離合,我如此渺小又能怎樣,除了我所在乎的人,其他人的性命與我何干?”她似乎在說着一個人盡皆知的真理,心潮沒有一絲波瀾,容顏沒有一絲變色。
“呵!”一聲冷笑,我起身走到窗邊,望一眼外邊撩人的景色,笑道,“是啊!其他人的命算什麼!”我回過頭再看玥舞,語氣裡不禁透着諷刺,“人命不過是卑賤的東西,可是別忘了,玥舞,你和汐照也都只是人而已。”
冷靜的玥舞,淡漠的玥舞,薄情飄逸的玥舞卻在這一刻顫動了一下身體,一如當日汐照那句“劍下留人”後她的反應。
爲什麼?我直直地看着她,卻看不進她的心裡。
久之,她才緩緩地開口,“我不是聖人,做不到博愛蒼生。”她偏着頭看我,“嵐翹宮主,我以爲我們是同類人,”她站起身,走到門邊,“看來是我錯了。”
門外有拷上鎖的聲音,我從窗戶看出去,望着玥舞遠去的身影,我苦笑出聲,“多情卻似無情人。”喃喃地道,似乎想要說給自己聽,又似乎想要告訴那個連背影都找不到了的十五歲女子。
……
今兒也不知是什麼好日子,玥舞纔剛走不久,又有個了不起的人物來探望我,此人正是這祀魂壇最強的主兒——即墨影。
即墨影自從進了我這屋子後就一直靠在窗邊,他死死地看着我,如果目光具有殺傷力,此刻我定已千瘡百孔了,在一壺茶都被我灌進肚子以後,我終於對此死寂的氣氛忍無可忍,開口問道,“即墨影,你到底是來做什麼的?”這傢伙不會就是來盯着我瞧的吧!真是莫明其妙。
被我這麼一吼,即墨影總算是不對着我猛瞧了,他走過來在方桌邊坐下,“來看看你有沒有改變主意的意向。”
我笑道,“如果這就是你此行的目的,那麼壇主可以請回了。”我毫不客氣地下驅逐令,而即墨影卻坐得穩如泰山,絲毫沒有要離開的意思,我怒視着他,這男人算什麼意思?我說的話他就要和我唱反調嗎?
“想知道我爲什麼留着你的命嗎?”他冷冷地開口,我對他不理不睬,而他也不以爲意,只是自顧自地道,“因爲慕天想要留下你的活口,”他的劍眉稍稍一擡,“我很好奇是什麼樣的女子讓他作出這樣的決定。”
凌慕天?即墨影留我性命竟然是因爲凌慕天的金口玉言?我的臉冷下來,“你是說,凌慕天要留我的命?”看到即墨影點頭,我又迫不及待地問道,“他爲什麼要這麼做?”
即墨影的眼中劃過一絲不屑,“你不會明白的,就連我這個和他真正接觸過的人,也沒能明白慕天心裡的想法,更何況你這個和他未曾蒙面的人。”
又是這樣的話語,我記得當初“小狼毫”想要殺我的時候,我問他爲何願意這般替凌慕天賣命的時候,他也是回我一句,“你不會明白的,只有真正和慕天接觸下來纔會稍微瞭解他一些。”今天即墨影的一番話則讓我更爲好奇凌慕天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我甚至有些渴望能儘快見到這樣一個殺人魔頭了。
“因爲是凌慕天的吩咐,所以你留下了我的性命。”我淡淡地道,“我還以爲你這祀魂壇裡的人都是些無血無淚的傢伙呢!看來你這壇主還蠻特別的嘛!”一個真正無情的人,是不會因爲任何人的一句話而留下任何人的性命的,所以即墨影不無情,甚至可以說他是個性情中人。 ωωω ●Tтkǎ n ●C O
即墨影撇撇嘴,“你就不怕我背叛了慕天,殺了你奪了十字祭?”
“你不會。”我堅定地道。
即墨影看着我的眼神裡閃過一抹驚異,他的嘴角微微揚起,“爲什麼?”
我淺淺地笑起來,“相信一個人需要理由嗎?”也許是因爲發現即墨影是個性情中人,我竟然不知不覺地相信起這個深不可測的男人。
即墨影的目光停留在我的臉上,一瞬不瞬,他似乎在探察些什麼,久之,他的笑意化開來,漸漸佈滿了整個臉龐,“我想,我也許知道慕天爲什麼會留下你的命了,”他頓了頓,“你確實是個很特別的女子。”
手託下巴,“哦?比玥舞都特別麼?”通過方纔同玥舞的談話下來,我的心裡已經對那個女子模糊了形象,她比我想象得還要非比尋常。
即墨影搖着頭,“不,你和她不能相提並論。”垂下眼簾,我看不到了他的表情,卻能很強烈地感覺到,玥舞在即墨影心中佔據着很重要的地位。
微微勾起嘴角,我看着即墨影如此模樣,心中不禁嘆了口氣,看來不管是多麼厲害的人物,面對感情也無可奈何啊!只是即墨影,你似乎還很迷茫呢?你自己還沒發覺你對玥舞的感情吧?正所謂旁觀者清,當局者迷大概就是這意思吧!
站起身,即墨影走到門邊,“漠顏,興許會有一天,我會因你而遲疑了步子。”他離去,沒有留給我絲毫疑問的時間。
遲疑了步子?即墨影今天來到底發現了什麼?他又預見到了什麼?心裡有一種感覺,也許我在即墨影心中的形象已經變了。
如是想着,我笑了。
(卷廿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