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孤單誰相伴, 雨意綿綿情難斷。楓醉未到清醒時,情落人間恨無緣。”李商隱的《無題》一經吟出,無數思緒涌上心頭, “楓醉”二字道出了我對這醉楓池數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進去吧!”逆嵬在我身邊平靜地道。
我微微一頷首, 邁開步子跨上了臺階, 在叩響醉楓池大門的時候, 我總覺得心情格外的沉重, 隨着門被打開,我甚至感覺自己的心跳就要停止了。
前來應門的是個我不認得的年輕小夥兒,此人見了我只是輕揉了下眼睛, 說道,“咱茶館已經打烊了, 姑娘請明日趕早吧!”
我站在這位年輕小夥兒面前一步不移, “我不是來喝茶的, 而是來找人的。”
小夥兒歪了歪腦袋,不解地打量着我, “找人?”
“是的,我想找……”我的話還未說完,突然被另一個聲音打斷,“伊敏,怎麼回事兒呀?是誰在外邊?”
這個被喚作“伊敏”的小夥子聽到聲音, 於是側過半個身, 輕聲答道, “公子, 這位姑娘說是來找人的。”
昏暗的堂間, 藉着窗外射進的月光,唯能看到那名男子的輪廓。此人徐步向我走來, 走到我面前我倆皆是一怔,同時喚出了對方。
“漠顏姑娘?!”
“清王殿下?!”
眼前的這位公子,睡袍披肩,仍是清秀淡然,雍容而華貴,正是當日醉楓池內與君遲軒有過言語之爭的清王趙祺。此刻,月光蕩下,遊離在他的臉上,顯得其格外雋秀。
“殿下何以會留宿於醉楓池?”我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趙祺嘴角露出一絲苦笑,“說來不怕漠顏見笑,近日皇太后四處尋我,說要爲本王選妃,本王向來最怕這事兒,所以就住到這兒來避個幾日。”
我瞭然地頷首,“原來如此!”
趙祺手一揮,遣走了那個想是他侍從的年輕人伊敏,隨後對我和逆嵬道,“外邊夜風寒,進來說話吧!”
趙祺隨意地給我倆安排了兩間客房,在我的房內,我們三人好好的坐下來暢談了一番。
“我沒料到漠顏竟然還會回來醉楓池。”清王如是而道。
“我也沒料到這醉楓池如今是清王當家。”深更半夜,醉楓池的事務竟是由他出面,前來應門的人又稱他公子,這樣一來,即使趙祺不明說,我也猜得到他如今在這醉楓池的身份。
趙祺只是一笑而過,“本王如今不過是正巧居住於此,楓梟乃我好友,如今他人不在,我爲其照顧一下這醉楓池實乃應行之事。”
聽到楓梟的名字,我的心不禁一顫,一時間,整間屋子的氛圍變得僵硬起來,三人皆是沉默無語,此氣氛壓抑得人喘不過氣來。
趙祺見情況不對勁,於是試圖打破這僵局,“倒是漠顏,你怎麼會又回來了呢?”
我的雙手交握着,隨意地擺弄着十指,“醉楓池有我很多的回憶,我只是回來尋找那些或美好或悲傷的回憶罷了。”
他聽我如此道,嘆了一口氣,“對於楓梟之死我們都很難過,但既然已是過去的事了,漠顏也該放開了吧!”
我笑了笑,“我會的,多謝殿下關心。”
他輕輕地搖了搖頭,“這是我該做的。”他站起身,“時候不早了,你們都早些休息吧!有什麼事兒都留到明日再說吧!”
我和逆嵬也紛紛站起身,逆嵬對趙祺道,“多謝清王殿下的關照,逆嵬送你出去。”
他們倆向我告辭後便離去了,我看着逆嵬和趙祺離去的背影,突然陷入了沉思當中。
趙祺,這個與我有過一面之緣的清王殿下,爲何我總覺得他如此的面熟呢?就算加上第一次君遲軒指給我看他,我也只見過清王兩面,可是方纔,趙祺那樣盯着我瞧的時候,我卻覺得他的那雙眼睛何其熟悉,我似乎在另外的地方見過那樣一雙夾着笑意的犀利瑩目,只是不記得究竟是在什麼時候了。
第二日是個好天氣,太陽高高的懸掛着,照在大地上,照在人身上,將整個醉楓池,乃至整個汴京都牢牢的籠罩住。
我踏出房門的時候,爲早晨這溫暖和煦的陽光而感動了。似乎很久沒有像今日這樣站在陽光下,享受着溫暖點點落在身上的感覺了。
遠處,我彷彿看到了一個男子,他在對我溫柔地笑着,那笑容就好像陽光一樣溫暖。每每站在這樣的陽光下,我總是會不禁想到那個溫柔善良的男子,望着天空,汐照,你如今過得幸福嗎?
藍天之上,似乎是幻影,卻是那樣的真實。妖嬈的男子和美豔的姑娘攜手相伴,男子說,“漠顏,等一切都過去了,我要帶你去放飛紙鳶。”
美豔的姑娘笑着打趣道,“楓梟的紙鳶能飛起來嗎?”
男子道,“當然,我的紙鳶會飛得很高很高——”
望穿天空,我的笑容中透着淡淡哀傷,隱隱之中,我彷彿看到了楓梟放飛的紙鳶,它飛得很高很高,宛若轉眼就將消失不見。
記憶中,美豔的姑娘對妖嬈的男子道,“我的紙鳶一定會比你的飛得更高!”
楓梟笑起來,道,“那麼到時候我們定要賽一賽。”
將視線從天際收回,我莞爾一笑,回頭看到逆嵬也從房裡出來,於是我倆相對一笑。逆嵬說,“今日的漠顏心情似乎很好。”
我點頭,“是呀!似乎很久沒像今天這樣被陽光普照了。”
他向我走過來,輕撫我的髮絲,“只要你能快樂,我便心滿意足。”
我歪着腦袋,看着他,隨後我突然伸出雙手的食指,抵在逆嵬的兩邊酒窩上,兩指向上一提,“逆嵬要多笑笑,你笑起來很帥氣哦!”
他一怔,之後一把抓住我的雙手,笑道,“夜玥啊!你和漠顏真的很不一樣。”
“如何不一樣?”
他依舊緊緊抓着我的雙手,“漠顏永遠都不會像你這樣俏皮。”
“呵呵!”我傻笑起來,其實心裡還有一個問題,卻終究沒有問出口,我想問:逆嵬,你愛過漠顏嗎?
我一直懷疑逆嵬是不是會讀心術,不然他怎麼每次都好像知道我心裡的想法一樣。此刻,他與我並肩坐在臺階上,我們一起望着藍天,他說,“對漠顏的感情完全是兄妹之情,她是老宮主唯一的女兒,爲報老宮主養育之恩,我該好好照顧她的,可是,她終究還是死了。”逆嵬的目光似乎在那一剎那穿透的雲際,到達了雲之彼端,“所以當初特別恨玩弄了漠顏感情的楓梟。”
我好奇地看向他,“楓梟玩弄了漠顏的感情?”
“當初所有人都是這麼說的,楓梟的風流之名衆人皆知,我更是親眼所見楓梟在有了漠顏後仍玩轉青樓,風流快活之事,當日他被我瞧見此事更是毫不忌諱地承認其就是在玩弄漠顏。”逆嵬將當日之事娓娓道來。
我聽後大驚不已,猛然站起,“你說什麼?鬱楓梟根本不愛嵐翹漠顏?只是玩弄?”逆嵬擡眼看我,我意識到自己略過激動,於是緩過一口氣接着問道,“那麼楓梟愛的是何人?”
逆嵬仍舊坐着,“你怎麼還不明白呢?”他低低地笑起來,竟是笑出了聲來,我頭一回瞧見這樣的逆嵬,不免有些吃驚,只聽他道,“他愛的是夜玥啊!鬱楓梟真正爲之動情的女人只有你,江夜玥。”
我大駭,逆嵬說的都是真的嗎?楓梟愛的不是以前的漠顏,而是如今的這個佔着漠顏身軀的我——江夜玥?
我站在原地,俯視着逆嵬愣了足足一分鐘之久,隨後我才緩身坐下,不解地問道,“逆嵬也喜歡我吧?既然如此爲什麼要告訴我這些呢?不告訴我不是更容易抓住我的心嗎?”
逆嵬輕輕地搖頭,“我要的是你一顆完全向着我的心,夜玥,我不想你的心裡有別人。”他突然又將視線移向天際,“而且楓梟已經死了不是嗎?”
我笑了,“是啊!可是逆嵬,如果楓梟沒死呢?”我看到逆嵬用很是震驚的目光看着我,我笑道,“我只是說如果,如果他沒有死,你當如何?”
逆嵬這才恢復了平靜,“我會陪伴夜玥一直到你不需要我的那一天。”
我輕嘆一口氣,低沉開口,“逆嵬吶!你真是一個傻瓜。”
逆嵬說他要出去走走,於是我便去了醉楓池一樓坐上了一坐。那裡依然沒有變,四處皆是充滿了一股濃郁的書香之氣。
鬥詩會依然進行着,文人墨客也依然齊聚一堂,今日的題目的“酒”,只是時過境遷,我早已沒有了當日的雅興,只是坐於底下安靜地當個旁觀者。
鬥詩會總是如此的熱鬧,即使在楓梟走後仍然如舊。清王殿下似乎從我一進門就瞧見了我,這會兒向我走來,今日他穿了一身白袍,他在我對做坐下,問我,“漠顏可有興趣再參加一下今日的這場鬥詩會?”
我笑着婉拒道,“不了。”這些詩都不是我所做的,拿來參賽就算得了第一也沒意思,還不如讓在場真正的高手露一把小臉呢!
趙祺見我無意參加鬥詩會也不予勉強,只道,“不參加鬥詩也不礙事,只是本王一向仰慕漠顏姑娘的文才,不知姑娘願不願意就以‘酒’爲題做幾句讓本王飽飽耳福呢?”
清王話都說到這種地步了,我若再拒絕也太不給情面了,無奈之下,我惟有頷首,“那麼漠顏便獻醜了。”我轉念一想,寫酒的詩詞首選定是李白的《將進酒》,而李白是個唐朝人,若用他的詩不就等於堂而皇之地告訴別人我的詩都是抄的麼?所以不可用。我個人偏愛女詞人李清照的詩詞,所以這會兒想到了她的一首《浣溪沙》倒是可用。
想到這兒,我便吟了出來,“莫許杯深琥珀濃,未成沉醉意先融。疏鍾已應晚來風。瑞腦香消魂夢斷,闢寒金小髻鬟鬆,醒時空對燭花紅。”
趙祺一聽,眼前一亮,驚歎,“好詩!漠顏當真是才女,本王佩服。”
我看到趙祺的嘴巴一個勁地在動,似乎是在誇我如何了不起,怎樣才華橫溢吧?而我卻一個字都沒聽進去,只是定定地看着他,看着他的眼神,那抹夾雜的笑意的犀利目光我定是在何處見過,到底在哪裡?
有一種強烈的感覺告訴我,這個答案對我很重要,所以此刻我一定要想出來。
這雙眼睛,這雙對我而言萬分熟悉的眼睛爲什麼會在我心裡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他是誰?趙祺究竟是什麼人?我在哪裡還見過這雙眼睛,或者說,這樣一雙特別的眼睛還屬於另外一個我見過的人?
“漠顏?漠顏?!”我的思緒突然被清王打斷,他見我回過神來,於是又笑了,“怎麼回事呀!和本王談話就這麼無趣?”
我連忙擺手道,“不是啊!漠顏只是突然想到了件事兒,並非有意分神。”
他笑笑,“本王當然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他將頭湊到我耳邊,極其曖昧地開口,“你該慶幸我不是個暴躁的王爺,不然此刻漠顏也許就是個死人了。”
死人?我駭然地向後一縮,臉色慘白,怔忪地望着他。趙祺瞧我這般模樣,以爲他把我嚇着了,趕緊說道,“和你開玩笑的,不用這麼緊張。”
而我卻依舊雙目大睜,繼而一把抓住了趙祺的手臂,我第一次這麼使勁地去抓住某個人,好似生怕他逃走一般。
趙祺興許是被我抓疼了,微微地蹙起了眉頭,“怎麼了,漠顏?”
“是你!”我緩緩站起來,直視着趙祺,“我終於想起來了,你的這雙眼睛我還在哪裡見過。”我知道現在的我是興奮極了,就連聲音都顯得有些顫抖,“多虧了清王殿下對漠顏說的那句話啊!若不是殿下說的‘死人’二字,也許到現在我還想不起你的身份呢!你說是不是啊!劫走楓梟屍體的白衣蒙面人。”
他顯然也是一怔,“你……”他吐出一個字卻不知要如何接下去,最後只道一句,“你隨我來。”
也許我不該跟着趙祺走,萬一他也是凌慕天的人,此刻他若想要殺我,我隨着他離去,便是自投羅網,給了他殺我的機會。只是此刻真相就在我眼前,我只消再跨一步便知道當日楓梟屍體被劫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爲了楓梟,爲了我心底那個謎團的真相,我決定冒這個險。
邁開大步,我隨着趙祺而去,那一刻的毅然,讓我甚至產生了一種錯覺,好像我是一個女俠,正要出師去行俠仗義一般。
(卷柒拾陸完)
[2008-9-29 20:02:56 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