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男子伸出修長的食指, 抵在我的脣上,“噓,別說話, 不然把人給引來了對你我都沒好處。”他的動作很溫柔, 說話的聲音也是柔柔的。
此人一副優雅的姿態, 我曾與他日夜相對, 共度半月之久, 所以此刻我定能一眼認出他。君遲軒,你竟然在這種時候出現了。
他的手指從我的脣上撤去,而後極其深情地望着我, 那目光也許是太過多情,那般打在我的臉上竟令我起了幾分不自在。我別過頭避開他的視線, 冷冷地問, “你來做什麼?”
餘光掃到他, 只見他依然平靜地望着我,卻不開口。我頓覺他的異常, 剛回過頭卻感覺一隻手撫上了我的臉龐,正想躲開,可奈何被點了穴,渾身上下只有腦袋能動,無論我怎麼閃躲, 君遲軒的手仍舊緊緊貼着我的臉, 如上了膠水似的。
“漠顏。”他輕聲喚着我, “跟我走好不好?”我怔忪地看向他, 驚愕於他的話語, 只聽他又道,“楓梟能給你的我也能給, 如今楓梟死了,就讓我來愛你,跟我走,讓我帶你遠走天涯,遠離這塵世喧囂,然後我們幸福地在一起,過着平淡的日子,還可以生三五個娃娃,一家人聚在一塊兒其樂溶……”
“不要說了!”我的聲音在那一刻顯得格外尖銳,話出口後我才發現自己過於激動了,於是平緩了情緒淡然道,“不要說了,遲軒。”
他的目光前一秒還是深情的,這一秒卻變得異常悽楚,“爲什麼不要說了呢?漠顏,你也來想象一下我們的未來,那場景真的很美好,你若跟了我,我一定能給你幸福。”
“不可能的。”我呵出了一口氣,無奈地開口,“我愛楓梟,永遠只愛他一人。”
他的手頓時從我臉上抽離,“爲什麼?我到底哪裡比不上鬱楓梟?我哪裡不如他,你要選他而不選我?”遲軒漸漸變得激動起來,“他算什麼東西?如今他不過是個死人,他死了,他死了,哈哈!”
我靜靜地躺在牀上,看着君遲軒瘋狂的模樣,突然覺得這個人很可憐,“即使他已經是個死人了,可我這一生仍然只愛他一人。”
他猛然止住笑聲,以他慣有的清雅面對我,雙目如兩弘幽泉,靜得沒有波瀾,“‘炙焰’是能令醫界和趨毒界皆聞之喪膽的名字,但無人知曉,其實這毒是君家所研製的。”他幽幽地開口,似是在講一個很悠遠的故事,“可是炙焰早已沉寂十年,它本不該重現江湖的。”我看到君遲軒笑了,笑得很淺很美,卻很刺眼,“君家滿門盡誅,徒留我一人,所以,當今武林能夠手持這蝕心之毒的人,只有我一個。”
我自然明白他對我說這番話的意思,“所以你想說,我和楓梟體內的炙焰都是你下的?”我輕笑着,“君遲軒,如果當日你狠心些將我殺了,那麼今日你便不會因爲愛上我而這般痛苦掙扎了吧?”
君遲軒凝望着我,隨後他的嘴角一翹,“漠顏似乎小瞧我了,我君遲軒是何等人物,你以爲我如今就不敢殺你了嗎?”說着他一隻手飛速向我而來,狠狠地掐住了我的脖子,“既然你那麼愛鬱楓梟,今日我就送你去見他。”
我雙目大睜,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他竟殺我?他竟然真的想要我的命,君遲軒,你到底是怎樣的人?就這樣狠得下心殺我?
“爲什麼?”我努力地開口。
只聽他道,“漠顏,你我道不同不相爲謀,今日我是受命殺你,你莫怪我。”他頓了頓,又道,“本來我想和你遠走高飛,可是你拒絕了。”
我一怔,喑啞開口,“那麼,楓梟是你的朋友,你又何以要下毒殺他?”他掐得我的脖子生疼生疼的,聲音啞得連自己都感覺恐怖。
遲軒的眼睛微眯着,“我們各侍其主,走在兩條道上,我不過是在排除異己罷了。”
異己?他竟然把真心以朋友待他的楓梟當作是異己?
“漠顏,說你愛我,說愛我我就放了你。”他柔聲道,而我卻在那個時候硬氣了起來,狠狠地咬了咬脣,道,“不可能。”
他不解,“只消一句話就可以換你不死,你爲何不願意?”
我不屑地笑笑,“要我對你說愛你,不如……死,咳咳!”我輕咳兩聲,又道,“我寧可愛一個死人,也不會愛上你。”
頓時,我感覺他手上的力道猛增,心知方纔的話刺激到了他,這會兒他幾近喪失了理智,想是一心要送我歸西吧!
喉嚨被緊緊地掐住,我的呼吸漸漸變得困難,心如有千斤大石壓着,讓我喘不過氣來。我眉頭深鎖,難受至極,心想自己這次定是逃不了了,也許下一秒我就要死了。只是心有不甘,明明才知楓梟未死的消息,而我卻要離他而去了。
君遲軒,對你的這份絕望的愛,江夜玥無福消受。
緩緩合上眼,我在窒息的感覺中等待死亡的降臨,還有那個天方某處的妖嬈男子,如果有來世,無論你躲在哪個角落,我都一定會找到你。
眼角似有什麼溫熱的液體淌出,順着臉頰悄悄滑落,流到了脖子處,我感覺那隻緊緊掐着我的手輕微地一顫,隨後竟鬆了手。
如重獲新生,我猛然睜開雙眼,大口地喘息,終了我問君遲軒,“你不殺我了嗎?”
他深深凝望我,久之才道,“我竟然下不了手。”他的目光好悽楚好酸澀,讓我忍不住心酸。他輕輕拭去我眼角的淚珠,“看到你流淚,我會心疼。”
經他這麼一說,我才驚覺之前從眼角滑落的溫熱液體,那是淚。我竟然哭了,我明明是不怕死亡的,可在剛纔的那一刻,意識到自己將要離開楓梟,我竟然不知不覺地哭了出來。
遲軒站起身,靜靜地望了我許久,然後轉過身,欲離去。我在後面沙啞地開口,“你這般離去就不怕凌逍寂責罰你?”
君遲軒側過半張臉,臉上有幾分驚訝,“原來你知道我是凌逍寂的人。”我微微頷首,“今日是遲軒無能未能完成大公子交代的任務,遲軒甘願受罰。”語畢,他揚長而去。
遲軒離去不久,我身上的穴道就自動解開了,我起身施施然走到門邊,看向遲軒消失的方向,雙脣緊緊抿成了一條線。
翌日,我開始了關於十字祭啓動方法的研究,由於是第一天,所以我這兒特別的熱鬧,起初是凌慕天帶着築淵前來看情況,屋子內,他正在同我講他所知的十字祭。
“未開啓的十字祭也就是第一層十字祭其實只是一個標記而已,和圖騰一樣沒有任何作用,然而當十字祭開啓過之後這個十字標記上就被附上了強大的力量,就好像你當初能殺死董仲華就是因爲開啓了十字祭,藉助了它的力量。”
我頷了頷首,“這些我都知道。”
凌慕天莞爾一笑,“那麼你是否知道開啓十字祭後對擁有十字祭的人會產生影響。”
“影響?”我驀然睜大雙眼,好奇地問,“是什麼樣的影響?”
凌慕天微微聳了聳肩,淺笑道,“這我怎麼會知道?我又沒有開啓過十字祭。”他的眼波流轉萬千,“不過,應該不會對擁有者的身體造成惡化效果。”
我瞭然,“確實,開啓過十字祭後我不僅沒覺得身體不適,倒是每次受傷總覺得恢復得特別快。”
“有這回事?那麼是不是就算我如今朝你心臟刺一劍,你藉着十字祭護體,也未必會死?”門外突然想起一個張揚的聲音,我、凌慕天還有築淵三人紛紛回過頭去,看到凌逍寂和君遲軒二人走進了屋子。
我看看凌逍寂,再瞥了一眼他身後的君遲軒,他的視線撞上了我的目光,不禁低下頭去。我冷冷笑道,“興許真如凌大公子說得那樣,你要不要試試看?”
凌逍寂鄙夷地瞪了我一眼,“哼,你先別太得意了,總有一天我會讓你死在我的手裡。”
我笑得格外迷人,巧然而道,“漠顏拭目以待。”
凌慕天一副看好戲的模樣倚在牆邊已有許久,這會兒走到凌逍寂面前笑道,“沒想到哥哥今日也這般好興致,你此行的目的該不會是想來瞧瞧這第二層十字祭的模樣吧?”
凌逍寂斜睨他,冷漠開口,卻沒有正面回答問題,“怎麼?這地方就你來得,我來不得?”
凌慕天的笑容依然淡淡的,他似乎就是那種笑裡藏刀的人物,最難對付,“怎麼會呢?哥哥要上哪兒上哪兒,這幽篁會有誰敢擋你的道呢?”轉眼他的目光又落在了君遲軒身上,“遲軒近日變得沉默寡言多了,難不成是前陣子在外邊受刺激了?”
君遲軒鎮定自若地擡起頭,冷眼望着望凌慕天,隨後又低下頭去,淡然而道,“遲軒很好,二公子多慮了。”
凌慕天含笑走回,突然邪惡地瞥我一眼,似是無意而道,“漠顏的脖子有些紅腫。”
此話一出,我和君遲軒二人皆是一怔,我以手撫之,手卻在那一刻被一人抓住,我擡眸看去,方見築淵關切的目光,“怎麼回事?像是被掐的。”
我拍開他的手,漠然開口,“不關你的事。”
再看向凌慕天,那人正衝我陰惻惻地笑着,我終是恍然大悟,好一個凌慕天,原來他什麼都知道,說不定昨晚遲軒欲殺我的時候他就在我屋外,他甚至有可能目睹了一切,也聽到了我們所有的對話,只是當時他沒有出手。
我憤憤地瞪了他一眼,隨後移開視線,卻在偶然間看到了君遲軒的手腕,他的雙手腕上有很明顯的兩道泛紫傷痕,看樣子是被麻繩纏綁所留,心裡頓時產生了一種想法:君遲軒昨夜被用刑了?
凌逍寂自顧自地走到桌邊坐下,自己給自己倒了杯茶,他喝了一口,“慕天你們可有研究出十字祭的開啓方法?”
我“嗤”的笑了一聲,嘲笑道,“若是這麼容易便能研究出來,你以爲你還能活到現在嗎?”他愣了愣,我卻分外冷漠,走到桌邊,我俯視他,“汐照和楓梟的仇我一定會報。”
他猛然擡頭,愕然望與我,我輕笑道,“果然是你。”隨後在桌邊坐下,以手扶頭,“不過你放心,如今我還沒能力殺你,如果你不想死的話……”我拖長尾音,飄渺的嗓音在此刻顯得異常鬼魅,“最好趁早先殺了我。”
他忿然怒視我,卻礙於凌慕天在場而不能出手,我見他的雙手緊緊握拳,只當視而不見,正此刻,凌慕天也坐了過來,他一個人過來也就罷了,還偏偏把君遲軒給拉了過來,弄得像是遲軒纔是他的心腹,而站在窗邊的那個叫做築淵的男子只是一個陌生人一般。他說,“遲軒這是怎麼了?你和漠顏應該很熟纔是,怎麼這會兒如此生疏見外呢?”
遲軒面容冷漠,一點都不像我當日初見他時的清雅脫俗,他擡眼凝望凌慕天,微笑開口,“二公子究竟想說什麼呢?或者,你是想從我這裡知道什麼?還是想刺激我什麼?”
“遲軒!”凌逍寂喝了他一聲,隨後似笑非笑地道,“不得對二公子無理。”
君遲軒垂下眼瞼不再說話,凌慕天也只是但笑不語,屋子內的氣氛頓時變得詭異無比,我自知應該說些什麼,於是開口道,“遲軒公子面色不太好,倘若覺得身體不適不如早些回去休息。”
君遲軒擡眼看我,眼波無所起伏,良久他站起身,“確實有感不適。”他微微躬身,“二位公子,遲軒懇請先行退去。”
凌逍寂揮了揮手,“下去吧!”
遲軒輕輕頷首,轉身離去。走到門邊的時候,我見他的身行稍稍頓了頓,似乎是與築淵對視了一眼,繼而推門而去。
在他推門的一剎那,我又見他手腕上的傷痕,頓時覺得有些對不起他,若不是我,他便不會受這樣的罪。
那日,凌家兩兄弟和明築淵在我房裡呆了一個多時辰,他們的談話中無不透着硝煙,我早已無意理會,只管自己發呆,順便思考着開啓十字祭的方法。
那天他們離開的時候,築淵同我說了句很奇怪的話,他說,“君遲軒這一生做的最錯的一件事就是愛上了你。”我問他這話是什麼意思,他只道,“他究竟爲你犧牲了些什麼,你以後會知道的。”
(卷捌拾肆完)
[2008-10-28 20:23:43 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