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豐一邊翻看藺如恤贈與的心得,一邊說道:“通常情況下,一旦衰劫降臨,化身亦無法置身事外,將會同本體一起受劫,因此若遭遇的是神元之衰,化身和本體都無法使用術法,且神魂無法承受外力的刺激,那些補足元氣的手段難以生效,如煉人魂魄一類的手段都被禁止。
可是萬穢污血不同,它的攝元之能非是術法,而是天賦神通,類似妖族的種族天賦,並不會因爲衰劫的降臨而消失——嚴格的說,萬穢污血非是攝取元氣,而是污染同化它物,再與自己融爲一體。
依照藺如恤推導的方法,可以在衰劫降臨時,利用萬穢污血來大量汲取元力,再通過萬穢污血與本體同出一源的聯繫,同享元氣,抵禦衰劫,理論上只要得到源源不絕的補充,便形同無窮無盡,擁有與佛門鎮道經文相同的功效。
若所料不差,這纔是《萬血歸淵經》真正的價值所在,利用萬穢污血,可以對抗三大衰劫中的任意一種,血淵前輩當初創此功法,大約也是爲了助自己渡過是神元衰劫吧。”
可惜直到最後,血淵老人都沒完善這部經文,而且他偏偏頓悟渡劫,沒有用到《萬血歸淵經》卻達成目的,苦苦追求不可得,無心插柳柳成蔭。
這難以言喻的諷刺,纔是他最後時刻大笑的真正原因。
——敗衲重披,夜永愁難徹,濁骨凡胎爲劣。須憑一志,早晚超明滅,撞開千古心月!
直到今日,羅豐方纔明白這句話的含義。
通天古書質疑道:“可是你也說過了,在衰劫期,無論本體還是化身都不能承受外力的刺激,萬穢污血同化外物,只怕也要受到損傷。”
“沒錯,所以理論上萬穢污血只能幫忙渡過一次衰劫,渡過之後就會消亡,而且因爲它的特殊性,必須要在成就天人前煉製才能發揮作用,天人後煉製的都只是一具尋常的分身——事實上稍微想一想就能明白,如果萬穢污血能連着對付三大衰劫,那《萬血歸淵經》便不是天級經文,而是鎮道經文了。”
作爲鎮道經文的《過去燃燈經》也僅能保證渡過一次衰劫,《萬血歸淵經》如果能應對三大衰劫,那創作它的血淵老人足以超越虛空強者,直追聖人了——儘管方法實施起來需要許多的準備,可綜合起來的價值也絕不會低於鎮道經文。
通天古書贊同道:“犧牲一具化身,渡過一次衰劫,這筆買賣做得實惠,只怕人人都要搶着做。而且更妙的是這一法門並不特意針對哪一衰劫,可以使用在自己最不擅長的那一衰劫上,能創出這麼一部功法,難道血淵老頭也是一個千載難出的人物?他的天賦其實是在創造功法經文上?”
“血淵前輩的天賦我不敢評論,但他的思路其實比我們想的還要完美,尋常的萬穢污血的確只能抵禦一次衰劫,但是用後天道器煉製而成的萬穢污血,無疑能支撐得更久。”
羅三的本體就是血之道器,羅豐並不認爲衰劫的反噬能將其毀去。
通天古書疑問道:“既然萬穢污血可以應對三大衰劫,爲什麼你要選擇神元之衰?”
“使用萬穢污血來渡劫的前提是做好充足的後勤準備,而我手頭上只有一大批天人鬼君,它們能提供的便是神元。”
其實天人鬼君同樣擁有精元和氣元,只是相比神元顯得微不足道。
“差點忘了這一步……可是就憑數萬名天人一二重境的鬼君,能提供的神元怕是不多,除非你將你那個猥瑣的手下也算進去。另外,時間也是一大問題。
衰劫的考驗共分兩個階段,第一階段是最初降臨的時候,其來勢洶洶,等同之前的五重天劫,一旦無法渡過,便是身死道消的下場,這一階段利用萬穢污血,的確可以順利渡過,可第二階段是漫長的虛弱期,《萬血歸淵經》終究不是真的鎮教經文,沒可能讓你擁有無窮無盡的神元。
我知道你是想利用萬劫珠來縮短期限,可這麼做的代價,便是讓原本溫和的虛弱期,也有着等同第一階段的攻擊性,而以你準備的那些低階天人鬼君,它們提供的神元總量根本不足以支撐過去,除非你能找到更多的資糧,又或者你算到自己的虛弱期非常短暫。”通天古書提醒道。
虛弱期有長有短,短則數月,長則數百年乃至數千年,就目前總結出來的經驗來看,並沒有一個固定的衡量標準,個人有個人的際遇,與天賦氣運無關,大道積累雄厚者能縮短虛弱期,但也只是相對來說。
如一人證了六重後天大道,另一人證了一先天六後天大道,可前者原定的虛弱期是十年,後者原定的虛弱期是千年,那麼即便後者擁有比前者更雄厚的大道積累,虛弱期仍要比前者更長。
不過細化到個人,的確是大道積累得越雄厚越好。
天人修士追求渡更多更難的大道,除了增強本身的神通法力,真正的好處便是在後續的衰劫上,這也是現如今的修行體系勝過以前的緣由。
羅豐擁有前無古人的九先天一後天的大道積累,只要沒那麼倒黴,碰上數千年的原定虛弱期,那他如今的虛弱期便不會太長,從數天到數年都有可能,完全可以賭一下運氣。
“你猜錯了,我只打算用萬劫珠來引發天劫,卻不打算用它來加速衰劫。”
羅豐對自己的運氣向來不信任,他可不想把命運賭在這樣東西上面。
“那麼時間上的問題你要如何解決?只這兩三天的工夫,敵人可不會耐心地等你渡完虛弱期。”通天古書疑問道。
“你忘了造化殘玉嗎?那件寶物可以延長意識的時間,也就是說,神魂完全可以在造化世界中渡過虛弱期,這也是爲何我選擇先渡神元衰劫的重要原因!”
通天古書恍然:“對啊!還有這件寶物,差點給忘了,虧你能聯繫起來。”
“走吧,先助嶽鼎渡過精元衰劫,再向月湖前輩借取造化玉碟,之後再看看,能不能幫其他人渡過衰劫。”
……
“最後對決尊天神皇的一戰,無論如何我都要參加,不管讓我做什麼都行!”仇神妒對着洪馗擲地有聲的說道。
洪馗不置可否,開口道:“但是……”
“我知道,我的心靈不夠圓滿,現在充滿了充滿仇恨和怒火,對上尊天神皇很容易被他針對,容易被挑起情緒,拖累他人,但是,我有方法可以彌補!我曾經得到過一種中古時期的秘法,可以短暫的讓人進入到絕心絕唸的狀態,形同器械,只要使用這一秘法,便不懼心靈窺探之法。”
仇神妒握緊拳頭,下定了決心,雖然使用這種秘法,事後難免會留有隱患,但有些事情是自己必須得去做的,無論代價幾何。
然而,洪馗搖頭道:“你會錯我的意思了,如果你真的彌補了心靈缺陷,我們反倒不看好你成爲執劍四人之一,恰恰是因爲有這一缺陷,你反而比靈璇真人更適合。”
“你這是什麼意思?是要以我作餌,引誘尊天神皇上當?”
仇神妒雖然不擅心機,卻也非是毫無謀略之輩,被略一提醒,便想到了洪馗的謀算:“保留我的心靈破綻,卻暗藏陷阱,引誘尊天神皇動手,再反制於他嗎?”
洪馗耐心道:“大致方向正確,但具體實施起來不能如此馬虎,心靈破綻還是要儘量掩藏起來的,只是不能完全消除,達到一種‘我們已經盡力但還留有一點小隱患’的感覺。
打個比方,你手裡有個塗滿了毒的寶藏,要怎麼害死你的仇人?當然不能將這些寶藏直接送到仇人面前,那樣做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你應該把寶藏塞進寶箱中,扣上一個不用對應的鑰匙就無法打開的鎖,再將寶箱埋藏在迷宮中,然後在迷宮裡佈滿種種陷阱,最後再將含有迷宮地址的藏寶圖分成四分,把其中一份交給你的仇人,這樣才能引他自投羅網,最後即便沒有死在寶藏的毒上,也會死在其他尋寶者的手中,且直到最後他都不會懷疑是你動的手腳。”
“……我明白了,我能做些什麼?”仇神妒立即想通了關竅。
洪馗一按眉心,元神從天靈遁出,只見他的神魂表面附着一個宛若蒼老人臉的怪物,而怪物長着一條條須角,扎入他的神魂中,不停攪動着,有點像水蛭,但看起來更爲恐怖,尤其是那張人臉不停變化扭曲着,叫人看一眼便瘮的慌。
“這是枯魂百咒蟲,是一種十分惡毒且詭異的靈體蠱蟲,專門寄生在修行者的元神上,但它並不汲取魂力,而是通過製造痛楚來吸收負面情緒,因爲它直接作用於神魂,即便想斷絕痛覺都不可能做到。
枯魂百咒蟲極難消除,除了淨化類的大道,其他大道都無法對它產生效果,通常情況下只能將它與寄生者的神魂一起毀去才能消滅,另外它有一種趨強特性,當兩個神魂靠近的時候,它會本能的選擇修爲更強的那個神魂作爲寄生的對象。”
“你想用這種方法誘使尊天神皇上當?”仇神妒點了點頭,覺得此法可行,又問,“你的枯魂百咒蟲是從誰身上接收過來的?”
“沒人,是我直接寄種在元神上,尚未進行過傳遞。”
仇神妒不解:“你爲何不直接寄種在我的元神上,何必多次一舉?”
“此乃苦肉計,如果連自己都無法承受這份痛苦,如何去勸說別人接受?這隻枯魂百咒蟲是歸墟教的真人特意配種出來的,不僅增強了十倍的痛苦,還有令寄生對象產生幻覺,動搖心靈,令其難以集中精神。”說話間,洪馗的額頭汗如雨下,“我只忍受了一個上午,便覺得無法再堅持下去,如今距離決戰至少還有兩日,我可以先將枯魂百咒蟲移給別人,等決戰來臨,再移給你。”
仇神妒果斷道:“沒必要那麼麻煩,現在就給我!”
洪馗問道:“你確定?非是不信任你,而是枯魂百咒蟲的趨強特性,令它在改換寄生對象後,幾乎不可能再去吃回頭草,每個人只有一次的機會。這份痛苦非是用一句意志堅韌就能忍受得住,它超乎你的想象,別看我剛纔與你平靜交談,那實是我最後的一點堅持了,如果讓我忍受一天,恐怕第二天就會發瘋。”
仇神妒大笑:“我方纔便說過,只要能報仇,不管付出什麼樣的代價都無所謂,區區一點疼痛又算得了什麼?權當是磨礪心靈,倒不如說,若有方法能讓我稍微平熄一下這心頭的熊熊怒火,轉移下注意,我求之不得!”
他遁出自己的元神,與洪馗的元神相互接觸。
那人面一樣的枯魂百咒蟲彷彿一條聞到了肉香的狗,猙獰的表情有了微妙的變化,它慢慢抽出了自己的觸角,然後在一瞬間,便跳到了仇神妒的元神上,寄生入體,完全感受不到中間移動的過程,彷彿空間挪移一般,不給人隔離它的機會。
枯魂百咒蟲寄生的瞬間,仇神妒的元神微微一顫,旋即恢復平靜,迴歸肉身,一股被人敲骨吸髓的痛楚連綿涌來,一波接一波,彷彿永無止境,整個識海都沸騰起來,他並沒有特意掩飾自己受到的痛苦,雙眉立刻緊皺起來,額頭青筋跳動,雙拳緊握。
但看到這幅模樣,洪馗反而放下心來,覺得仇神妒十有八九能成功,畢竟這位可是有着大氣運護體,經歷諸多險難,仍可越戰越勇,受了尊天神皇一擊還能活下來並迅速恢復,這便是最好的正面,他如同那些遊俠小說中的主角,是時代的命運之子,受冥冥中意志的眷顧,總能闖過一個又一個難關,翻過一座又一座高山。
“抱歉,看來接下來我要小心招待它了,不過請放心,兩天之後,我保證叫人看不出痕跡。這點痛苦,比尊天神皇當日給我的那一下,可是輕得多了。”
說完,仇神妒盤膝坐下,手結秘印,運轉宗門無上內功,試着接受這份難以言喻的痛苦,令其成爲一種習慣,從而不叫人看出破綻。
“努力吧,我們能做的都已經做完,盡完人事,接下來便全看天命如何?”
洪馗仰頭望天,眼神中醞釀着款款神情,彷彿在回憶着誰。
最終,化爲一聲不屈的輕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