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上行船,見到“水”本是常事,只是眼下這水,頗爲特殊。
先是觸感冰冷,如今尚未到數九寒天,但這一灘冷水的溫度,卻已接近冬日冰湖。其次,這冷水落到甲板上,與木質的甲板接觸,便騰出一道白煙,接着,還傳來少許木頭焦灼的刺鼻味。莫金衝本就鬱悶,自己好端端的戰袍鎧甲被淋溼了,如今又見甲板冒煙,便邁出一步,欲上前查探。可誰知,這一步邁出,卻落了個空,厚實的甲板竟被這灘冷水“淹”穿了。
幸虧莫金衝武藝高強,即便是一腳踏空,也能靠另一隻腳穩住身體,並沒有摔倒。但所謂情急智生,這個瞬間,腦中忽然傳來一個不祥的信息,又或是,一個傳說中的東西。
“不好,大家小心,這是弱水!!”
話音剛落,前後六十條蒼山艦同時顫動,粗壯的桅杆轟然倒塌。
水花四濺,鋪天蓋地,這揚起的水花好似硫酸,濺到甲板上,即刻就將厚實的甲板腐蝕成一個軟綿綿的坑洞,眨眼間,浩浩蕩蕩的船隊就已經千瘡百孔,在水波中飄搖不定。
“啊!!將軍,救命啊!!!”
轉瞬之後,不僅僅是船隻解體,還連連傳來戰士們的慘叫聲。船上的將士因接觸漫天霧雨,先是衣物開始腐爛,然後皮膚開始焦黑、糜爛,少時,便是血肉模糊,白骨隱現。整個船隊裡,尖叫聲、嚎哭聲、慘叫聲,此起彼伏。不到盞茶功夫,水師府六十條蒼山艦、兩千精銳便已面目全非。不少人受不了肉身糜爛的痛苦,紛紛拔刀自刎,鮮血再次染紅潭水。
“不好,大軍快撤!!”
莫金衝一邊御氣抵擋霧雨,一邊朝身後艦隊大叫。不過此刻,莫金衝的聲音,竟然顯得無比的悲傷和無奈。因爲迴應他的,並非將士們接到命令的回話,而是漫天的淒厲慘叫。
此乃弱水,腐蝕性極強。相傳在崑崙山附近,有三千弱水河,當年的燭龍之子,便是因失足跌落弱水中,才變成了吃人作惡的怪物。弱水腐蝕力強大,唯獨不能腐蝕金屬,但對於木質、皮質、布質的東西,幾乎是一沾即透。凡人若沾染弱水,也會活生生的腐爛致死。
他還發現,這些島嶼的存在,並非行軍陣法,而是法陣。
島嶼之間,相互運行,相互牽制,可將河水轉化爲弱水。而蒼山艦外表有鐵皮保護,先前在弱水中前行,倒沒有反應。可溼度太大,弱水之霧直接侵蝕艦隊的內部。只是片刻,便導致船體爛透,開始下沉。蒼山船僅吃水五尺,極其輕盈,但在弱水中,鵝毛都難以漂浮,別說是船隻了。莫金衝眼見自己帶領的大軍,深陷慘狀,心痛不已,可偏偏又無能無力。
“諸將士聽令,能夠御氣的武師,快用靈氣護體。”
“不能御氣的將士,拔劍自刎吧,你們放心,我莫金衝會給大夥報仇的!”
說這話時,莫金衝幾乎是掩着面,老淚縱橫。
身爲一代將領,眼睜睜的看着自己手中的將士,因爲無法抵禦弱水的侵蝕,竟鼓勵他們拔劍自刎,這種事情若是傳出去,他這個水師將領,還有什麼臉面苟活於世?可是現在,他還不能死,因爲敵人還沒有除去,五萬將士還在等他報仇!此仇不共戴天,必須要報!
此刻正是午時,可因大軍的再次覆滅,陰雲凝固,竟黑如子夜。
莫金衝十分無奈,對方利用陣法,又在不戰的情況下,摧毀了新生的蒼山艦隊。連那些修煉小有所成的通體境武士,也難逃厄運。對付弱水,唯一的辦法,就是身披鎧甲,用靈氣護住身體,以防止弱水侵蝕頭部、手部等暴露在空氣中的部位。看着僅剩的戰士們,一個個拔刀自刎,對他投來訣別的目光。這一刻,莫金衝的精神似要崩潰,心頭也似乎在滴血。
就在衆人慘死,四面八方,各船殘骸中,竄出數十道人影。皆披淡白色的光罩,他們都是養氣境的武師,能夠御氣,如今靠着氣盾逃過一劫。莫金衝大致一數,正好有五十人。
“將軍,跟河神幫拼了!!”
“將軍,請下令吧,老子要爲兄弟們報仇!!”
莫金衝雖身爲將軍,但經過十多年的打磨,火爆的性子也消去了,原本的強狠之勁漸漸變成一種剛強。此刻,他臉上蒼白如紙,面對腳下的一灘灘血水,心底潛藏已久的那股怒火、那股血性,竟有了爆發的趨勢。弱水瀟瀟,縱然冰冷,卻因此點燃了他心中復仇的焰火。
“衆將士聽令,出發——!誓要搗毀河神幫,爲兄弟們報仇雪恨!”
“末將領命!”以周將軍爲首的五十人應道。
從三萬人到兩千人,又從兩千人到五十人,一次次的犧牲,雖然慘烈,卻是在一次次篩選水師府中的絕對精銳。眼下,雖是五十人,但這五十人皆是武師,而且大多是將軍。若是全體出動,毫不遜色於一支訓練有素的千人精兵。五十道流光在半空中一閃而逝,恍如天外隕石,從九天之上,帶來銀河星火,直奔河神祭壇中央,誓要將河神幫的妖人殲滅。
一路風風火火,拔除了數十座島嶼,摧毀了無數妖人據點。
可一番戰鬥後,他們發現,河神幫的幫衆經過魔化,實力最低也是通體境大成,養氣境的不在少數。尤其是這些妖人,皮粗肉厚,能赤手空拳借下兵刃,性情十分殘暴,可以說,就是一臺臺天生的殺戮機器。如此一來,尚未到中央祭壇,五十人就已經摺損成了十多人。莫金衝、周將軍兩人,一馬當先,這一路下來,斬殺妖人無數,雄威赫赫,震懾四方。
當他們殺到中央的祭壇時,只剩一半人了。
祭壇建在一座漢白玉廣場上,氣勢雄渾,尤其是真主的雕塑聳立,更加巍峨。衆人趕到時,祭壇被一片陰暗、濃重的黑霧包裹着,站在外面,陰風颯颯,完全看不見裡面的情況。
“將軍,我們殺進去!”
一個將軍殺得正在興頭,不顧什麼黑霧、白霧,不等莫金衝同意,“嗖”的一聲,便拔刀衝了進去。只是這位將軍剛剛衝進去,卻見裡面火光一乍,即便是站在外面,也能感覺一股熱浪撲面,隨之便有一道人影,帶着“噼裡啪啦”的爆裂聲,直接朝衆人站立處砸來。
“小心!”莫金衝眼疾手快,拔刀抵禦。
“轟——!!”
一聲巨響,天空中爆出一道氣浪,四周的河面在這氣浪之下,瞬間沸騰,遠處的一座島嶼受到影響,忽然爆炸。此等威力,絕不小於方纔莫金衝以劍引雷的天威。衆人躲過,在一旁看的分明,這飛來的黑影不是別人,正是剛剛闖進去的那個將軍。這位將軍的武道實力,雖不是登峰造極,但也跨入養氣境,激發了元神,但面對河神幫的高人,竟然不堪一擊。
莫金衝硬生生接下這一擊,即便沒有受傷,卻也感覺到力量驚人。
黑霧裡傳來一陣女聲:“天罡地煞,左右護法,陪他們玩玩!”
“閣下想必是河神幫幫主,還請出來一見。”莫金衝飛在半空,朗聲道。
“吼吼吼——!!”
不等對方迴應,耳畔傳來一陣獸吼,在場所有人眼前,忽然一陣黑氣瀰漫,定睛一看,竟是祭壇中衝出數十隻妖人。這些妖人與先前那些不同。先前那些妖人,經過魔化,雖然氣力很大,皮肉粗糙,但卻有個致命的弱點,就是靈活度不夠。因此,衆人經過一番激鬥,摸清了對方的優劣,很容易便能將其擊殺。但此刻出現的妖人,速度之快,竟如光如電!
幾道黑影躡雲騰霧,卷帶漫天邪氣,朝衆人聚氣衝擊。
衆人根本來不及反應,只感覺胸前一陣巨大的壓力,眨眼之間,鐵甲被搗碎,皮膚被撕開,心肺被掏出!一陣惡疼充斥了他們的神經,只是一個照面,甚至沒有看清對方的面貌,便已經魂歸黃泉。剎那間,二十五位武士,又有五人斃命,七人受傷,餘者被擊飛三丈。
“不好,養氣境巔峰!!”
雖然只是瞬間的交手,莫金衝已經判斷出了對方的實力,且心中有些恐懼。
“桀桀——!!擅闖河神幫者,納命來吧!”
玥姑娘口中的天罡地煞,乃是兩支魔軍,左右護法,則是兩個人。買油老翁是右護法,經過魔化,服用雪丹,實力已是養氣境大成。方纔殺死一個人,魔性大發,此刻風向一轉,那一雙尖銳的魔爪便朝着莫金衝了過去。莫金衝怒吼一聲,他也是養氣境巔峰,此刻,兩者對決,並非技藝的比拼,乃是實力的對抗。電光火石之間,莫金衝一聲暴喝,赤劍出鞘。
一道如同滿弓般積蓄的劍氣發出,朝着魔化老翁刺去。直到兩股力量接觸之時,莫金衝才發現,對面魔化人的進攻,雖然無形無質,但卻帶着一股猛烈邪氣,力道十分強勁。
“啊!!”
就在兩人激鬥之時,莫金衝心頭一顫。他發現,對方出擊之時,刀刃般的魔手上,突然迸發出無數黑氣,其中夾雜着紫色的電光。而自己的赤劍劍氣,在與對方的勁氣交接的一剎那,便瞬間被這股黑氣攻破。一切來的飛快,莫金衝無法阻止,被魔化老翁一拳擊中胸口。
“砰——!”
黃金鎧甲被對方一拳打碎,莫金沖掉落湖中,如炮彈落水,揚起沖天水花。
“不好,莫將軍!!”
魔化老翁出手毫不含糊,一切的發生,都在電光火石之間。直到莫金衝被打飛,落入水中,其餘的人才反應過來。可這天罡地煞皆不是等閒之輩,剩下的人,自身難保,根本沒有功夫去營救莫金衝。正當魔化老翁一聲暴吼,準備將其擊斃時,水中忽然傳出一聲龍吟!
這一聲龍吟,有如雷霆驟響,聲震百里。
在場所有人都覺一陣耳鳴,短暫失聲,不約而同放下手中的兵刃,朝水中望去。卻見水下升起一道無比璀璨的金光,剎那間,如一輪紅日高升,而耀眼金光中,漸漸現出一條青光火影,矯若霓虹光帶,又似太陽神座下的御車神龍,無比高尚,無比威嚴。隨着金光的乍現,本來還覺得大難臨頭的莫金衝,陡然發現頭頂的殺氣頓失,那魔化人竟在金光中呆住了。
“這是……”
莫金衝一愣,危難時刻,他完全不知道,是誰會出手救自己。不過,定睛一看,卻見漫天金光中。立着一條蛟龍昂首半立,那龍頭上,長鬚戟立,滾滾怒目炯炯有神,不怒而威,只是隨意一掃,便令人渾身戰慄。不過,見着蛟龍並沒有令他驚奇,令他驚奇的是,這金鱗蛟龍的龍頭上,端坐着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年,背影雖消瘦,但此刻,卻又顯得如此偉岸。
“你是誰?!”只覺這背影很熟悉,卻又想不起來。
還沒等莫金衝反應過來,卻聽得龍頭上的少年發話,介時,一聲威嚴正義、有如天地神諭的話語,在漫漫江水間涌盪開來:“玥姑娘,邪靈誕生,天地將危,還望你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