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惡笑,宛如驚雷,將雲鴻從幻境拉回現實。
剎那間,時空破碎,天搖地動。
雲鴻大驚,見四面煙雲漸起,迷濛如霧。舉目望去,那無邊的煙雲就在腳下,四周穹蒼一片空蕩。未知的黑暗充斥時空,這裡,似乎是一切生命的起點,這裡,似乎是無限混沌的源頭。墮入夢魘,雲鴻只覺身子輕靈無比,宛如春日池塘中的蝌蚪,靈動飛竄,不着邊際。
“這是怎麼回事?”
當雲鴻見到如此情景,他的心中升起了一絲疑惑。
巨大的虛空,貌似雲霧一樣的東西在腳下浮動,天穹之中空空如也,沒有藍天白雲,沒有日月星辰,只有一團團看不出面貌的黑暗物質。在寂寥的時空裡,徘徊着無盡風聲,一個個神秘的聲音夾雜在風雷之中,呼嘯而過,似風語,似神諭。雲鴻愕然,每當他側耳傾聽,又發現死一般的沉寂,那些聲音,似乎從來都沒有出現過。這一刻,他的腦袋一陣沉痛。
“這是哪裡,我好像見過……”
雖然眼前景物撲朔迷離,但這寂寥的時空,卻又讓他感覺似曾相識。
“我爲什麼又來到了這裡?”
一番思索,他終於想起一些過往之事。數月前,在河神幫地下,面對被暮雲之陣所困的木子函時,他曾進入他的身體,擊潰邪氣靈機。而那時所見的場面,竟與此刻相差無幾。
“邪氣靈機?”
雲鴻百思不得其解。正當他苦苦思索時,遠處寂寥的時空裡,忽然迸發三點銀光。霎時雷聲鼓盪,風嘶狂暴,兩道虛無的英魂御風而來。乍一看去,竟是兩個人,一個是歐陽然, 一個是歐陽顏。他二人御風急飛,朝着遠處銀光閃爍的地方而去,似乎沒有看見自己。
“歐陽兩兄弟?”雲鴻皺眉,正要追去,卻見三道銀光已在眼前。
然而,這一看,卻令他心中震驚。
那三道閃爍的銀光,竟是三人的肉體。其一是恩師司空浩然,其二是劍仙虹顏,其三是自己的肉身!雲鴻悚然而驚,正要上前仔細查探,卻見方纔御風而來的兩兄弟起了爭執。
歐陽顏面色兇惡,說道:“你這姦夫,還有臉來見我?”
歐陽然眼眶溼潤,據理力爭道:“大哥,百年之前,的確是我對不起你,要打要罵,弟弟絕不還手。但這件事絕不是你所想的那樣,其中有諸多隱情,我求求你,聽我解釋!”
“眼見爲實,此事我全看在眼中,有什麼好解釋的!”
“大哥,你冷靜好不好!”
“姦夫,當初我手下留情,不曾殺你,便是看在你我兄弟的情分上。沒想到時隔百年,你還找上門來,既然你一心尋死,那就不要怪我了。”歐陽顏拔出利劍,一道劍光幻化,轟然刺在歐陽然身上。雲鴻看得睚眥俱裂,他沒想到,歐陽顏竟會毫不猶豫,將弟弟打殺!
在劍光刺進歐陽然的胸膛時,一陣煙霧幻化,兩人化爲齏粉。
粉末中,一道亮綠竄出,沒入虛空。
“這……”雲鴻長嘆一聲,所見之景實在匪夷所思。
歐陽顏比歐陽然穩重許多,在故事的最後,即便歐陽然與妻子通姦已成事實,但他仍選擇寬恕他,還請老神仙救弟。在雲鴻的印象中,歐陽顏絕不會像方纔所見那般兇狠毒辣。
光影一聚,時空扭轉,黑暗中再現一灣碧溪。
水流清澈,初荷圓舉,正值盛夏。
皎潔的月色透過層雲,篩下零碎的月色,盪漾波影,盈盈起伏。幾點流螢起舞,看在人眼中,整個星空都是明亮的。此處,正是那一晚,歐陽兩兄弟合奏《清風明月》的水灣。那時,歐陽然曾說:願百老歸天之前,還能與大哥相聚於此,共奏清風,共賞明月。歐陽顏也答應了他,並許下“承君此諾,必守一生”的誓言。而此刻所見,已是百年之後的情景。
一隻小舟從遠處划來,伴着嘩嘩水流,舟中漾出一抹清亮的琴聲。
雲鴻擡頭望去,見舟中有一老者,彎腰駝背,鬚髮盡白,褶皺的老手撫摸古琴,正兀自彈奏。然人老琴不老,經過百年沉澱,歐陽然壽元將盡,但那大聖遺音卻仍舊光彩換髮。
琴聲汵汵,正值中段,東方極遠處,漾出一抹簫聲。
雲鴻心中想道:“琴簫合奏,難道是歐陽顏想起誓言,前來赴約了嗎?”
聽到簫聲,舟中老人精神一震,時隔多年,歷經歲月洗禮,諸多塵世,皆已放下。此刻心中所待,不正是這一曲天外玉簫嗎?他奮力彈奏,希望重現百年前,那富有傳奇的一曲。
琴聲跌宕,簫聲嗚咽,起初霎是好聽,令人渾身舒暢。
雲鴻心中的波瀾也被這首曲子撫平,心道:歐陽顏心存仁義,乃當世善者。絕不會像方纔那般,不問青紅皁白殺人。他們兩兄弟歷經磨難,卻能在百年後再續琴蕭,也算無憾了。
剛這麼想,笛聲忽然一變,幾個音符讓人煞是難受。
雲鴻一驚,以爲是對方吹錯了曲,不足爲異。誰知這煞音一起,接着每隔十個音符,都會出現一次這樣的煞音。雲鴻心中“咯噔”直響,渾身血液幾乎凝住,面色變得通紅。
“這怎麼回事?”
曾聞上古有音律高手,以聲音殺人於無形,想必就是這種情況。
雲鴻以手撫胸,擡頭一看,卻見舟中撫琴的老人已癱倒在地,口中大口吐着鮮血,心神受到重創。雲鴻不敢相信,這時,天上雲彩流動,一個青衣男子御劍而下,他手中持着一支玉簫,模樣絲毫沒有變化,竟與當年的歐陽顏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就是他猙獰的面色。
歐陽然癱倒在地,渾身抽搐:“大哥,你還是不肯原諒我嗎?”
歐陽顏朝天狂笑,說道:“你這姦夫,欺我愛妻,我怎麼能夠原諒你?百年前,你我在此共奏琴簫,我答應你,百年之後,再聚此地,與你共奏。今日我按時赴約,與你共奏,如此,心願已了,我此生再無牽絆。”說完,舉起玉簫,道:“我一生從不受恩於別人,這支玉簫是你當年贈我的,今日,我便當着你的面,將簫毀去,從此,你我二人,永不相欠!”
說完,他舉起玉簫,只聞“咔嚓”一響脆響,蕭笛已然折斷!
“大哥,你……”
見他這般,老者心力交瘁,瞳孔已在放大。
“哈哈哈!”歐陽顏恨恨道:“你這老東西,別賴我,早死早超生!”
歐陽顏怒斥一聲,一掌拍下,老者頭骨碎裂而亡。
雲鴻見狀,心血霎時倒流,他簡直不敢相信,百年後的約定,竟成了喪命的結局。天邊一輪紅日緩緩升起,血色的光芒揮灑在小溪中,波光瀲灩,流雲聚合,天地籠罩在一片瀟瀟肅殺裡。歐陽然死不瞑目,雖然眼望東方,但他永遠都不能見到,此刻冉冉升起的太陽。
雲鴻心中憤恨,恨不得出手將此惡人擊斃!
時隔百年,天大的仇恨也化解了,手足情深,怎能隨意打殺?
就在此時,天地萬物轟然破碎,那面色猙獰的歐陽然再次化作齏粉。
粉末中,一道妖異的綠光閃爍,沖天而起!
“邪氣靈機!”
再見綠光,雲鴻幡然醒悟,原來,方纔所見的兩個場面,並非歐陽顏的真實想法。這一切,都是因爲他體內藏有邪氣,不可自拔。景緻再次變化,他回到了無盡的時空中。三具肉身散發靈光,靈光背後升起一團黑霧。黑霧中,兩道綠光若隱若現,像是兩盞高懸的燈籠。
雲鴻心中突起感應,這兩道綠光絕非光芒,而是一雙巨大的魔眼!
“你是誰?”
雲鴻悚然而驚,手中的脰玉之髓忽然閃亮。剎那間,虛無的元神感應到肉身所在,趁着這一股莫名的力量,他的元神如洪水般鑽入肉體中。元神合一,浴火重生!丹田處升起一股溫熱,他只覺渾身充滿了力量,頃刻之間,他似乎變成了一尊神明,在虛空之中熠熠發光!
耳畔,一個攝魂的聲音從虛空中響起。
“好小子,竟能從‘仙夢迴魂’之中逃出,你果然不是一般人!”
“仙夢迴魂?”
雲鴻不解,祭出正氣爐、墨魂硯,立於虛空。
他陡然想起,自己原本與虹顏、司空浩然,在雁蕩山大龍湫,力戰九幽教主。後因司空浩然祭出大聖遺音,自己無辜暈倒,此後,便失去肉身,陷入幻境,一直到現在,幻境方纔破除。想到這些,這神秘魔聲是誰,已是顯而易見。喝道:“九幽教主,何必藏頭藏尾?”
“轟!!”
四周景物飛速變化,雖是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到,但他卻能感應到,一團來自黑暗深處的迷霧,已將他漸漸包圍。雲鴻運起慧眼,努力的想看清此人面目,但什麼也看不到。
“九幽教主?你到底是什麼人?”
“人?”虛空中,傳來一聲疑惑,他十分不屑的說道:“三界之中,六道輪迴,人類是最低等的存在。本座源自混沌,與巨神盤古、道祖鴻鈞並列,豈能與爾等人類相提並論!”
雲鴻精神一震:“什麼?!”
似乎覺得他說的不對,辯解道:“人類乃萬物靈長,智慧無雙,諸天萬物,唯一識得教化的便是人類。萬物想修仙,需得先成人,人類想修仙,需得先修身。所有的一切,都以人爲基礎。而且,自古以來,人類以肉身成聖者,不在少數,豈能說人類爲三界最低等?”
“一派胡言!”
虛空中,陡然傳來一聲怒斥,他說道:“修仙成聖?人類也妄想修仙?”
他似乎聽到了天大的笑話。
“時隔三萬劫,沒想到人類竟墮/落如此。不識本源,癡心妄想!”
“九幽教主,此言差矣!”
與他的對話中,雲鴻也猜到,這九幽教主恐怕不是人類。不過,此事事關人類,他也不能妄自菲薄。便說道:“在下修爲尚淺,但我身邊這位劍仙虹顏,聽聞已有百歲高齡,但其容貌不過二十,已是地仙之體。再說終南、王屋兩派掌教,皆爲地仙,舉手投足,可排山倒海,已非凡人所及。地仙雖非天仙,但也是半仙,以此觀之,可見人類修仙,並非無稽。”
“半仙?哈哈!”那笑聲陰險而狂妄。
“所謂地仙,不過是人類本該擁有的能力,修得地仙便妄稱仙人,實在可笑。你若說說那十洲三島上的仙人也就罷了,偏偏說王屋、終南掌教!爾等人類,果然是三界最低等!”
“這……”忽然間,雲鴻無言以對。
“小子,你年紀輕輕功力如此之高,又得仙器相助,在江湖上也算是一號人物,假以時日,前途不可限量。今日/你逃出‘仙夢迴魂’的束縛,若願臣服於我,本座可饒你不死。”
雲鴻劍眉揚起,冷冷說道:“若是我不臣服呢?”
“阻我者,必須死!”
黑暗中,九幽教主一聲咆哮,忽有綠光閃爍,打入虹顏的頭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