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鴻知道,她仍在因方纔自己“逼她就範”而生氣,於是將墨魂硯祭了出來,拿到她身邊,將其中利害細說一遍。這墨魂硯乃仙家至寶,靈能充沛,縱然認了主人,雲鴻掌握的也只是九牛一毛。放出神念觀察,硯臺深處果然有一部分被黑風席捲,暗雲籠罩,一片混沌。
幽若看得驚心動魄,火氣消了大半。
雲鴻正色道:“幽若姑娘,我並不是想佔你便宜,也不是想爲自己辯解。這墨魂硯乃是上古流傳的寶貝,絕不可兒戲。我喜歡的一個姑娘,便是在出入‘墨色江山’時,落入異界時空,至今下落不明。我不想你也因爲……”說道這裡,雲鴻話音模糊,漸次低了下去。
幽若明眸流轉,聽了他的話,也不知是好氣還是好笑。
不過,聽他說起“喜歡的姑娘”時,眉間不由蹙起。心中五味陳雜,泛起一種針扎般的疼痛,奇異而難受的感覺涌遍周身,此前從未有過。問道:“你喜歡的姑娘,她是誰?”
雲鴻笑了笑,說道:“她叫靜萱,是我府上的一個丫鬟。”
“什麼?一個丫鬟!”
幽若似乎頗爲吃驚,問道:“你乃堂堂雲府長子,如今受父皇封官,拜飛鴻大將軍,地位不亞於一般的三品大員。一個丫鬟,地位卑賤,與你門不當戶不對,怎麼配得上你?”
聽她這般貶低靜萱,雲鴻心中一沉,有些不高興。
低聲道:“這世間有一種愛,可以撇下門戶之見,歷經千山萬水,甚至是超越生死。你是大幽公主,從小雍容華貴,圍着你團團轉的男子不在少數,自然不明白什麼是真愛。”
見他言語不善,上來直指矛頭,剛要消融的春冰又凝結起來。
冷道:“本宮不懂愛,不用你提醒!”
雲鴻心中一凜,見她恢復冰冷的模樣,似乎被針頭紮了一下。心中有些失落,想要上去道歉,說些甜言蜜語,但一想到那些貶低靜萱的話,縱然話到嘴邊,也終究沒有說出口。
兩人僵持片刻,地上的皇帝嚶嚀一聲,似要醒來。
兩人離開髓海,各自回到肉身。
果然,元神剛入體,皇帝便打了個哈欠,悠悠醒來。
幽若急忙去攙扶,爲皇帝敲肩捏背,口中呼着父皇。雲鴻擡頭,見她臉上仍有冷色,但被陽光一照,紅彤彤的,又顯得嬌媚。心中怦怦一陣亂跳,想要說話,卻憋了好一會兒。
皇帝醒來,目光遂亮,高興叫道:“好女兒,雲愛卿,我們回來了!那閻王老兒真是好說話,隨便一提,便給朕加了二十年壽命!還教朕如何長生不死,比王屋山那羣牛鼻子道士厲害多了!”說着,望向雲鴻:“雲愛卿勞苦功高,地府之行,朕大開眼界,一定好好嘉賞!”
雲鴻見他完全被“洗腦”,暗下鬆了口氣。
跪地拜道:“只要陛下高興,臣赴湯蹈火,在所不辭。至於賞賜,這次地府之行,微臣只是隨從,依仗陛下臉面,也得以揚眉吐氣一回。其實並無功勞,不敢再提什麼過分要求。”
皇帝滿意道:“雲愛卿不貪不婪,若換做別的大臣,早就盼着升官封爵了。”
雲鴻笑道:“功名乃雲煙,只求君心悅。”
“好!說得好!”
正浪聲大笑,陡然想起,之前雲鴻要自己去冥界,乃是爲了幫他外公翻案。印象中,似乎沒有經過這個環節,道:“雲愛卿,此行朕倒忘了一件事,忘了給你的外公翻案了!”
雲鴻笑道:“不勞陛下操心,仗着您的臉,案情不翻自明,鬼使已將我外公放了。”
說着,拿出玉葫蘆,道:“外公魂魄正在其中。”
皇帝打量那葫蘆一眼,開懷大笑。
“如此,朕就安心了!”
打量雲鴻,見他面容秀麗,風度翩翩。心中一番衡量,其人品德端正,有膽有識,性格沉穩,辦起事來雷厲風行,滴水不漏,心中生出器重之意。方纔,自己金口已開,說要重重賞賜,自然不能出爾反爾。只是他不爲名利,加官封爵並非心中所想,如此,該賞什麼呢?
女兒幽若伏在身側,紫裙輕撒,臉上泛着淡淡的紅暈,清豔不可方物。
想不到好的賞賜,只能一咬牙,忍痛割愛。
“雲愛卿年方几何?”
雲鴻一頭霧水,不覺答道:“今年正是弱冠之年。”
皇帝眼中一亮,追問道:“可曾成親?”
聽他這麼問,皇帝的意思,雲鴻已經猜的八/九不離十。
他膝下只有二女,大女兒爲了聯絡與西番諸部的關係,下嫁異國,終生不得回。二女兒幽若自小入終南山修行,因長得像昔日的劉貴妃,皇帝一直不允她與男子接觸,打算自己霸佔女兒。心窩怦怦一跳,難道皇帝要將幽若公主嫁給自己?那自己豈不成了皇室的駙馬爺?
出於思維慣性,口中說道:“還未成親。”
“甚好!”
皇帝大笑一聲:“雲愛卿,我小女兒幽若,花容月貌,追求者無數!今年十八,恰與你年紀相仿,朕看來看去,覺得你二人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決定將幽若許配給你,作爲賞賜!”
話音未落,幽若便露出一臉驚疑,甚至叫了起來!
“父皇,你要女兒嫁給他?!”
皇帝問道:“怎麼?有何不妥?方纔路過黃泉路時,朕看你照那三生之石,上面顯示的人便一個書生,和雲愛卿長得差不多,多半就是他!你們倆緣分天定,絕對的天造地設!”
幽若又羞又怒,望向雲鴻,見他呆愣原地,急忙朝他擠眉弄眼。
雲鴻怔了一怔,意會過來,心中忐忑,有些矛盾。
一開始,聽皇帝提起婚事,便有一股衝動,促使他答應下來。幽若之美,天下無雙,與靜萱截然不同,倒和那夢中的紫萱仙子有些相似。若是娶了她,一定能光宗耀祖。但另一方面,他又在提醒自己,自己愛的人是靜萱,不是什麼幽若公主!如果成爲大幽駙馬,靜萱將置於何地?自己怎麼對得起她?雖然他相信,這個世界存在一見鍾情,但一見鍾情,怎敵歷經兩世、穿透生死的情分?一旦成爲駙馬,陷入皇室爭鬥,很不利於他尋找剩下的仙器。
於是說道:“多謝陛下好意,微臣一人來去自由,目前還不想成親。”
聽他這麼說,幽若鬆了口氣。
皇帝有些不高興,質問道:“大膽!你嫌我女兒長得不漂亮?”
雲鴻急道:“陛下,公主之美,天下無雙,微臣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微臣現在真的不想成親。臣聽聞,北方火雲、無極二國,近年屢次違反《邊境條約》,侵我大幽國土。東海邊境還有數州縣,因倭寇侵擾,民不聊生。臣身爲朝中將軍,試問:天下不安,何以爲家?”
幽若也說道:“父皇,女兒的婚事要自己做主!”
皇帝皺了皺眉,見他二人言辭堅決,一個不願娶,一個不願嫁,看來也強求不得,只好暫且放一放。說道:“既然雲愛卿胸懷大志,有報國意願,明日早朝,到太極殿聽賞。”
雲鴻低頭躬身:“微臣遵旨!”
見皇帝收回成命,幽若鬆了口氣。然而,不知爲何,卻又有些失落。忍不住擡頭,朝雲鴻悄悄望去。日光透過鬆林,灑在他俊秀的臉上,泛着些許柔和的光澤。她忽然想起在墨色江山中,他讓自己挽着他的胳膊。一股雨後青木的香味入鼻,清新談雅,喚醒久違的記憶。
心中“咯噔”一跳,臉頰如燒。
冥冥中,好似回到了三生石畔,眼前,浮現出那個溫婉而秀麗的書生。
心念如絮,飄渺紛飛,不知多了多久,才逐漸淹沒心底。
日落西山之時,三人回到幽京。
皇帝與公主被守城將士護送回宮,雲鴻手持外公的魂魄,直奔清心坊。
地府之行告一段落,婚嫁之事暫且不提。眼下,最重要的是救活母親。母親胎光受損已有不少時日,絕不能再拖下去。按理說,只需親生父母給她注入先天之氣,即刻便能醒來。
還沒到家門口,便見一羣青衣道士,手持長劍,將雲府大門堵得水泄不通。
四面還有不少官兵,爲首之人是京畿大將——南宮青城!
雲鴻一驚,急忙閃身,藏到石壁後觀看。
見那些道士寬袖長衣,隱有仙風,衣物後面皆繡着一個“符籙”的圖案。瞧他們的裝束打扮,定是王屋山,天地玄門無疑。道門各派中,只有天地玄門善用符籙,輔以劍術,信奉“正一道”,自稱“萬法之宗”。前朝,曾與茅山、龍虎、閣皁三宗,合稱爲“四山符籙”。
上次在南宮青城的戰船上,也曾聽南宮青城說起,他也曾是王屋山的弟子。
很顯然,這羣官兵、道士是一夥的!
雲鴻一凜,看他們劍拔弩張的模樣,顯然來者不善。伸長脖子,透過人羣,往裡面看了看。又見一個青衣男子負手而立,正是父親雲封。旁邊,妹妹雲清月、管家雲冷白、姨娘管雯都在。還有一個玄色衣領的男子,赤手空拳,擋在雲府衆人的身前,竟然是上官百里!
對方共有百餘人,似乎在和父親爭論什麼。
少時,一個爲首的矮胖道士有些不耐煩,怒甩袍袖,大喝一聲,道:“南宮統領,你還跟他們廢話什麼?把他們抓回牢獄,嚴刑拷打,貧道就不信,他們不說出雲鴻小賊的下落!”
雲鴻眉頭一皺,敢情他們不是找父親,是來找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