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流飛旋,不斷蠶食老嫗的魂魄,眼看她就要魂飛天地,雲鴻束手無策。
他的心中充滿了無力,腦中空茫一片,任由陰風洗面,元神行屍走肉般,在虛空中隨風飄搖。面對天道輪迴,他深感自己的渺小。他無法與天道抗衡,無法逆天改命,救人性命。內疚讓他心感沉痛,眼前不斷閃過前世今生,自己面對生死,以及所愛之人面對生死的情景。
他彷彿看到自己舉杯痛飲,在空蕩的大殿內緩緩倒地;看到靜萱蹙眉閉目,在溫熱的懷抱中沉沉睡去;看到母親身中血刀,在亂林中垂死掙扎;看到幽蘭葬身巨海,在浪花裡淹沒身形……面對生死,面對天命,這些紛亂的景象,連同悲傷、震驚、恐懼……有如春江怒潮般涌上心頭。這老嫗雖與他非親非故,但此時此刻,她的死,卻給雲鴻帶來無限的震驚!
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
他仰天大笑,發誓道:“我雲鴻雖只是一介凡夫,人間匆匆數十年,或許無法做到不留遺憾,但在長埋黃土之前,我定竭盡所能,將這世間的真情與善美、正義與光明傳承下去!”
似乎是被壯志豪言所染,暗淡的引魂燈乍現出幾縷光花。
雲鴻心中一顫,難以置信的望着手心燃起的火光,悲喜交疊,竭盡全力運起真氣,試圖挽回老嫗散去的魂魄。只可惜,人各有命,生死終是難違,在引魂燈的召集下,雖有幾縷殘存的魂煙被召回,但主宰李氏生命的三魂七魄,已經消散殆盡,無處可尋。
“李夫人,對不起,我已經盡力了。”
雲鴻無奈的搖頭,想到木子函臨死前的請求,心中雖然有愧,但此刻,也只能將這份愧疚,化作一聲悲嘆,隨那清風婉轉,消散在茫茫天地裡。
悲嘆之餘,瞥見手中的引魂燈,卻見燈芯處的星火閃閃躍動,顫抖將熄。燈芯深處,老嫗殘存的幾縷魂煙不斷離合,繚繞間,投映出幾幕模糊的畫面。雲鴻驚咦一聲,注目去看。
原來,這幾縷魂煙來自三魂七魄中的“命魂”,命魂乃三魂之長,主思想,主智慧。萬物生靈在一生之中,所有的記憶都保存在命魂與中樞魄中,因此,人在死後,命魂的殘片裡,往往會保存着人生中最寶貴、最可怕、最幸福,或是最難忘的記憶。
在老嫗這幾縷殘存的魂煙中,留存的記憶不是最幸福,卻是最可怕的。
那是一個夜黑風高,寒雨飄搖的夜晚。
李氏關上房門,心事重重的走出房間,回頭望了一眼身後燈火中,那威武**的河神神像,以及早就神志不清,一直吵着要吸食香火的木老爺,她滿眼皆是無奈。夜雨淅瀝,微弱的滴答聲如同重錘,狠狠敲在她的心上。回房的路上,雨忽然大了起來,一聲霹靂,走道中涌起一陣寒風,黑影竄動,數個蒙面人從天而降。李氏大驚,眨眼已被一名黑衣人擒拿。
“老東西,想要活命就老實點!”
李氏手腳被縛,同時被捂口鼻,呼吸如窒,喉嚨裡發出掙扎嘶喊的聲音。
“娘!你們是誰,快放開我娘!”
下一刻,木子函手持一柄鐵錘,從走道的盡頭跑了出來,看其方向,似乎是衝着身後房中的河神神像而去。李氏見到自己的大兒子,似乎見到了救星,身體掙扎得更是厲害。誰知這一番掙扎卻惹怒了身後的黑衣人,只聽得一聲怒吼,登時雙目一黑,身體已沒了知覺。
迷糊中,只能聽到幾人的說話聲。
“你們到底是誰,爲什麼綁架我娘!快放開她,我跟你們拼了!”
“呵呵,就憑你?”
緊接着,滴答聲中傳來了兵器交接的脆鳴。
“啊……”
只是片刻激戰,便似有一人倒地,嘴裡發出絕望的怒吼聲。
“木子函!我勸你別掙扎了,憑你孤身之力,我等頃刻之間便可取你狗命。你孃的性命在我們手中,要想她活命,就給我在河神幫內好好做事,別給我動什麼歪心思!若是有朝一日,河神幫能臣服於我大幽,你娘自然能夠獲釋。”“叮”的一聲,似有什麼金屬掉落。
“你……你們是刑部的人?爲什麼!這是爲什麼!!”
“哼!辦好實事,多問無益!”
“娘!不要!娘!”
聲音逐漸消失,一切歸於虛無,第一份記憶碎片至此中斷。
雲鴻皺了皺眉,想起木子函說過,他當日閱覽《道藏》,發現香火願力等同大麻後,一怒之下本想搗毀了河神神像,誰知被半路殺出的黑衣人劫走了母親,並逼迫他繼續委身於河神幫。而那些黑衣人竟手持刑部的青銅令箭。李氏的這一段記憶,顯然就是這段往事了。
帶着好奇的心理,雲鴻釋放出第二縷魂煙中的記憶。
這時江水滔滔,風聲獵獵,李氏醒來後發現,自己竟在一條行船上。
透過眼縫,能見這條大船行駛在潭江之上,此刻,正往北逆流而上。江面浩蕩,大風夾雜着寒雨,狠狠打在她身上,傳來些許刺痛。加上渾身被麻繩束縛,竟是分毫動彈不得。
船上站着不少人,除了那幾個黑衣人外,竟還有幾個衣冠楚楚的道士!
這些人皆持刀劍,凶神惡煞,李氏大氣不敢喘一聲。
他們似在議事,似在謀劃。只見船頭,一個紫衣道士衣袂翩翩,手中斜持拂塵,被那妖異的夜光籠罩,說不出的陰森與詭異。只聽他森然說道:“神風衛的弟兄們,河神幫內有上古兇獸猰貐坐鎮,實力非同凡響,你們辦事,一切小心。最好讓朝廷與之死鬥,弄得兩敗俱傷是最好,記住,一定要拿到暮雲陣陣圖,其中的萬千荒魂,可是真神復甦的絕佳養料!”
一個黑衣人道:“都督請放心,只要真神甦醒,要不了多久,我們就能一統大幽。”
紫衣道人冷笑一聲,似是不屑:“一統大幽?”
“啪——”
紫衣道人一巴掌打在黑衣人的臉上,傳出清脆的響聲:“你這個沒志向的東西!記着,天地玄門的目標是一統三界!呵呵,只要真神甦醒,大幽王朝,那算個什麼東西?”
黑衣人捂着臉,賠罪道:“是,是,都督教訓的是。”
正在讀取記憶的雲鴻猛吃一驚,此人被稱“都督”,又作道士打扮,還牽扯到“神風衛”與“天地玄門”兩大神秘組織,他到底是什麼人!他怎麼知道河神幫有上古兇獸猰貐坐鎮?
再加上那句“一統三界”?那句“真神復甦”?
聽此人口氣,河神幫與水師府的激戰,這一切似乎只是他設的一個局!
而自己,只是無意闖入局中的棋子!
雲鴻被巨大的信息量衝昏了頭腦,一時間,腦中空蕩蕩的。
記憶繼續放映。船隻行於江風之上,天上響起一記悶雷,江中波濤翻滾,雨勢驟大。李氏本是凡胎,受寒風侵體,忍不住打了個噴嚏,然這一個噴嚏,直接惹來了殺身之禍!
“什麼人?!”
紫衣道士赫然警覺,身影一動,眨眼挪至十步開外,雙手火鉗般卡主李氏的脖頸。
又是一道閃電劃過,紫衣道人的面容猙獰如鬼。
雖只是在讀取記憶,但云鴻也是心神一緊,不由屏住呼吸。
“救……救命……”李氏掙扎着喊出救命二字。
“都督手下留情,此人是木提刑的親孃,木提刑費盡千辛萬苦混入河神幫,對我們的計劃有大用,我們抓他孃親是想給他敲個警鐘。”虜獲李氏的黑衣人上前一步,連忙解釋道。
紫衣道人臉色一變,喝道:“敲警鐘?不誠之人你也敢用!”
黑衣人汗流浹背:“都督息怒。”
紫衣道士冷哼一聲,鬆開手掌,喝道:“此人聽見了我們的大計,本該處死,但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就將其雙腿砍斷,舌頭割去,隨之打入大幽府天牢內,永生不得面世!”
見紫衣道士語氣不善,黑衣人嚇得屁都不敢放。
“葉離,動手!”紫衣道人背過身去。
“是。”
這時雨聲忽停,船上傳來了一似曾相識的聲音。
聲音冰冷,如同一塊萬古不化的堅冰,令人無法接近,無法觸碰。雖然只是讀取記憶,相隔萬里,但其散出的寒氣足以令人膽寒。閃電如銀蛇飛竄,船艙中緩緩走出一道人影。
雲鴻臉色一變,這身影是多麼的熟悉!
“是他!”
李氏嚇得驚魂不定,眼見那人拔出匕首,朝她步步逼近,雪白的劍刃在夜光下閃閃發光,這個場景是她一生最難忘的夢魘。一聲慘叫,血濺三尺,記憶暫停,第二段記憶到此終結。
雲鴻猛地回過神來,讀取了兩份記憶的碎片,竟讓他心底忐忑不安。
深呼吸兩口,自言自語道:“那個人……他是……”
腦中不斷閃過那個手持匕首,冰山般的殺手。
雖只是砍了李氏的雙腿,割了舌頭,但此人的恐怖,卻在雲鴻的心頭留下了難以抹去的陰影。因爲此人散發出的氣息,和那動用一百零八根搜魂釘之人,十分接近!雲鴻或許可以肯定,他就是那個人!爲什麼此人會與神風衛有關,而神風衛與天地玄門又有什麼關係?
一切事情撲朔迷離,一切的信息,最終都將焦點指向了二個勢力。
神風衛!
天地玄門!!
雲鴻心底越發狐疑,感覺一個巨大陰謀正在悄然實施,而自己,正深陷其中,甚至爲事情的發展提供助力。轟!來不及讀取李氏的第三份記憶,周圍天崩地裂,時空欲要崩塌。
李氏魂魄消散,髓海中的元神島也隨之枯竭。
雲鴻神念一動,拂去李氏剩下的幾縷魂煙,飛出李氏的身體。
魂魄歸體,才發現肉身因失去元神支撐,剛剛換取的幾處新器官,隱有了衰弱的跡象。一入身體,就覺得精疲力竭,胸中如塊壘鬱結,對於活下去,雲鴻第一次感到悲沮而蒼涼。
轉頭看去,李氏一動不動,躺在草坪上,痛苦的老臉終於恢復了安詳。
心中又想起承若木子函的話,一陣內疚。
這時,他聽到遠處傳來“咣噹”一聲響,火光閃耀,卻是有人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