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時,風月料峭,夜色微迷。
終南山雖是人傑地靈,但在初春時節,仍免不了早寒晚涼。尤是夜間進入亥時後,霜露始生,山中通常靜的連一絲蟲鳴都沒有。一股淡淡的紫霧瀰漫半空,天上皎潔的月光半遮半蔽。遠山之外,紫色磷火有如浮動的幽靈,若隱若現,更給這漫漫黑夜增添了詭異與莫測。
羣山之中,許家的兩間瓦房就如同孤立無援的孩子,飽受寒氣侵蝕,隨時都可能成爲妖物的目標。雲鴻獨自一人窩在瓦房裡,看着桌前昏暗的油燈一熄一滅,不由得搓手哈氣。
而此刻,虹顏等人已在附近佈下禁制,就等着那妖精自投羅網。
風聲呼呼,一看天色,已是亥時七刻。
雲鴻打了個哈欠,雖然有些睏意,但手心握着的精緻香囊,卻時不時散出一種詭異的香味,無意中,便將這香囊湊近鼻子聞了聞。發現這好像是一種植物的香味,卻不同於花香,略帶青澀,像是將樹皮與多種花兒參雜了在一起。聞了這種香氣後,便覺得頭暈腦脹,先前的一絲睏意更盛。冥冥中,眼前還出現了一些幻覺。心中一震,急忙運行真氣清醒頭腦。
“這香味有攝心的作用,到底是什麼香料?”
雲鴻醒了醒神,他熟知百花,以前又研究過香囊的製作工藝,一般香囊的用料,只要用鼻子聞聞便能大致判斷,但這香囊的味道,他聞了好幾遍也不能確定。自言自語道:“香香的,有些清涼,像是薄荷,甜甜的,有些誘人,像是梅花。不對,還有一些萱草的味道。”
聞了半晌,雖然做出多種猜測,但對其主香還是無法判斷。
“算了,不想了。”
忽然,屋內揚起一道妖異的冷風。雲鴻精神一震,此時門窗已關好,不該有風。擡頭望天,見月懸頭頂,已是子時。據許三所說,只要在子時把香囊捂在胸口,那妖精就會來找他。
“來了嗎?”
雲鴻的嘴角勾勒出一抹輕狂的笑容。
按照原定計劃,迅速忙脫了外衣,將香囊放在懷中,鑽進被褥。
只是片刻,屋中就有了動靜。雲鴻急忙鎮定心神,甚至故意撤去護體真氣,以免被對方看出破綻。只見一陣帶着香味的妖風捲入屋中,將跳動的燭火撲滅,天地之間頓陷寂靜。
雲鴻屏住呼吸,儘量讓自己呈現出睡着的狀態。
“嘎吱——”
大門被人推開,發出難聽的聲音。
雲鴻眼睛緊閉,一動不動,全憑感覺感知周圍的動靜。他知道,已經有人進入屋中。空中瀰漫着一股與香囊味道相似的香味,如同泉水般,四處流瀉,好似青/樓裡常用的薰香。
一陣輕盈的腳步聲響起,隨之又是關門發出的“嘎吱”聲。
“相公,妾身來了。”
一道風情的聲音入耳,令人渾身酥麻。
雲鴻一怔,渾身起了雞皮疙瘩。
“相公,你想我了嗎?”妖異的聲音中,更夾雜着一抹詭笑。
雲鴻臉一紅,真沒想到,這妖精是如此風/騷。還沒跟許三怎麼的,就已經稱夫道妾。當然,此刻不是胡思亂想的時候,他發現這女妖的聲音一旦與香味混合,就會產生一種奇怪的元素,讓人意亂情迷。就像在修行初期,施展迷魂術前,要先用香火蠱惑人心,使人失去潛意識的防備。如今看來,虹顏說的不錯,這妖精的確是個靈鬼,否則也無需用這種方法了。
只是這香味比起香火,威力強盛了許多,即便是雲鴻攝入這種氣息,也感覺渾身發熱。
忙用被褥矇住頭,默運心法,摒棄呼吸,不再攝入。
而表面上,卻又裝作被迷魂了,不斷在被窩中掙扎。口中,也迷迷糊糊的說着“娘子我想你”之類的甜言蜜語。便在這時,雲鴻忽然感覺渾身一冷,卻是一道香軟而柔弱的勁力纏上了身體,雖隔着一層被子,但仍能感受到那絲滑而美膩的胴/體,正在棉被上肆意撫動。
只聽那女妖口中不停呼喚着“相公”二字,令雲鴻渾身酥麻麻的。
精神一顫,頓時明白了這女妖要做什麼。
當日重生後,他也用過迷魂之術,給高芹的一個手下高方洗腦。那時,他用的乃是囚禁之法瓦解其防備。後來用香火迷魂之術,把他帶入曲風水館的賭坊之中,令其信以爲真。
而在那過程之中,雲鴻也利用了人性的一個最大弱點——好/色!
想這女妖,多半是要利用她的美色,徹底瓦解自己的靈魂,跟自己玩一場洗腦遊戲。和虹顏幻化的妖王吃人一樣,如果是自願被吃,就能獲得八成以上的靈力轉化。如果是強迫被吃,通常只能獲得一成靈力轉化。而迷魂之術的恰當使用,就能巧妙的將強迫變成自願。
香氣越來越濃,即便雲鴻努力剋制,腦中也出現了一些不該有的幻想。
耳邊似有人吹氣,癢癢的,再次傳來那誘人的聲音。
“相公,你幹嘛蒙着頭不讓我看你?”
冥冥中,雲鴻似乎感覺到,那女妖已經脫去外衣,正準備大展那誘人的身材。深吸一口氣,覺得時機已到,如果繼續下去,只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於是默默聚集浩然正氣於指尖。
口中卻亂喊道:“娘子,我想死你了,快抱抱我。”
說着就如餓狼般,雙臂環繞,要把那女妖拖進被窩。聽聞此話,女妖更是嬌笑,以爲對方失了神,便撤了防備,上前迎合。可誰知,就在剎那間,只覺丹田一痛,如受五雷轟頂!
指尖如劍,一道精純的浩然正氣已送入她的丹田。
轟!
女妖睜大眼睛,不可思議的低下頭,卻見雲鴻指如利劍,點在她的小腹以下。
浩然正氣秉承天地之正,專克邪魔外道。
這一擊,雲鴻已經醞釀許久,他早將正氣爐中最精純的一部分正氣,凝成氣劍。而且重要的是,這一擊是在她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分毫不差的點在丹田處。丹田乃天下萬物最脆弱的部位,雖然不是什麼驚天動地的招數,但在如此重擊下,就算不死,也要她一半的命!
“唔……你……”
雲鴻一聲冷笑,緩緩將被褥掀開。
“咦?你怎麼了?我不是你的相公嗎?”
雖然屋中漆黑,但云鴻已經看清,一位身材火辣,媚相十足的妖異女子,正捂着胸口,半倒在牀上苦苦掙扎。她身着翡色薄紗,酥/胸半露,雪白的額頭上,一點紫紅色的紋樣微微顯露。雲鴻一怔,她雖是妖物,但不知爲何,在那靈魂深處,卻彷彿涌出一股神聖的仙氣。
初見此妖面容,雲鴻便愣了半晌。
倒不是被其美色迷惑,而是這種氣質,令他似曾相識。
那額前閃動的奇異紫色徽紋,他似乎在哪裡見過!
目光一震,似乎跨越了千萬年,他的眼前,忽然現出傳說中動人的倩影。黃裳凌風,紫裙飛舞,絕世仙子所立之處,若有萬道華光。百花之間,絕美的仙子遺世而獨立,她那雪白的額前,好像同樣也有一抹跳動如火的紫色徽紋,熠熠生光!而其形狀,竟與之完全相同!
不覺間,他似乎聽到了那些流轉了千年的情話。
“三百年,謝謝你一路陪伴。”
“何須謝我,因緣罷了。”
“可……可我還想陪你走更多的地方,陪你走更遠的路。去不同的城鎮村莊,看不同的綠水青山,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我想和你一起看,一起走,我想做你心中的那個人。”
轟!
雲鴻簡直不敢相信,夢中紫萱仙子額上的徽紋,爲何會出現在這個女妖精的額上!而她身上散發出的那種高潔之氣,不正是紫萱仙子,那股**神聖,高處不勝寒的冰寒仙氣嗎?
“這……你是誰?”
雲鴻顫抖着聲音問道,似乎產生了一絲憐香惜玉的情愫。
可那女妖受雲鴻一記重擊,早已將他看做死敵,此刻哪裡有閒情回答他的問題。
“我是……”
語氣可憐巴巴,但見他有些失神,當即一舞衣袖,綠濤閃爍,她那修長而細膩的左臂,登時變成了一根粗壯且生滿尖刺的荊棘。不過,說是荊棘略有不妥,因爲上面除了尖刺,還長滿利劍般的葉子,像是鐵樹葉一般。只聽她一聲尖叫,淒厲道:“我就是要你命的人!”
當尖刺逼近喉嚨五寸,雲鴻才反應過來。
這是一隻妖!
這是一隻害人性命的妖!
至於她額頭上的紫色徽紋,爲何與紫萱仙子相似,或許只是巧合。
猛地閃身,幾乎是與那些尖刺擦肩而過。被他躲過,女妖驚怒無比,再次擡手,空中一陣靈氣暴動,卻是這女妖發動靈力,逼出荊棘上的尖刺。剎那間,無數尖刺射出,彷彿一陣密集的碧色雨點。這些尖刺似乎淬有劇毒,一旦碰到桌椅地面,就將之腐蝕出密集的小坑。
見這攻勢,雲鴻不敢在大意,揮手間祭出正氣爐。
“小妖,放肆!”
正氣爆發,登時將漆黑的屋子照亮。那些尖刺一旦沾染浩然正氣,就似雪花染上炙熱的火焰。未曾落地,就在虛空中緩緩消融。雲鴻見狀,乘勝追擊,當即聚氣一掌,轟擊其身。
“妖孽,還不束手就擒!”
那女妖尖叫一聲,不甘示弱,同樣調用妖力,騰起滿刺的胳膊迎擊。不過,她很快就意識到自己錯了。浩然正氣如同一汪烈火,在觸碰荊棘的瞬間便將之摧毀。女妖一驚,發現不對勁,當即右手駢劍,猛地咬牙聚氣,朝她的左臂上一揮,竟是活生生將那隻荊棘手斬斷!
“啊!”她面目猙獰,有如千年女魔。
雲鴻一怔,此刻也被她咬牙斷臂的氣勢震驚了。只是其臂雖短,卻無鮮血,斷裂處反而涌出一汪碧色的汁液流離,好像藏有劇毒。只見那女妖猛地躍起,將這碧色汁液灑向半空。
“去死吧!”
毒液四散,有如傾盆暴雨,雲鴻急忙收掌,以正氣爐護住周身。
見大勢已去,趁着空子,女妖破窗而逃。
虛空中傳來她的聲音:“斷臂之痛,日後必要你加倍償還!”
雲鴻冷笑一聲,沒有講這話放在心上。待毒雨散去,收了正氣爐,才發現整個許家已經殘破不堪。望向窗戶也不再追,因爲他知道,虹顏已佈下天羅地網,這妖精是逃不了的。
“這妖精到底是什麼來歷?”
定了定神,小歇片刻,雲鴻被一物吸引了目光。
那女妖斬下自己的左臂,因失去活力,不久便化爲一根奇異的植株。深褐色的莖稈上,無數細長尖銳的葉子四張而開。的確有些像鐵樹葉,但這些葉子極爲尖銳,即便是邊口處也鋒利如刃。更離奇的是,鐵樹葉一向是綠色,但這些葉子的顏色,卻是一片鮮豔的赤紅!
雲鴻皺了皺眉,生怕有毒,找了塊布將其包起來觀看。
“這是什麼植物?”
在他的印象中,天下諸般物種,似乎沒有鐵樹狀,紅葉子的。湊近鼻子聞了聞,的確是那香囊的味道,顯然,製作香囊所用香料就是這種汁液。自言自語道:“她竟是植物成精。”
心中一怔,又莫名其妙的想到紫萱仙子。
正當心神不寧之時,陡然聽得屋外傳來幾道怒雷之聲,震懾天地。
鬆了口氣:“看來虹顏兄已經得手。”
少時,虹顏一行四人歸來。
“師叔啊!我們好不容易結成‘雷光追魂’陣,你怎麼就不下手重些呢!那妖怪差一點就被打死了!哎,真是可惜。”人未至聲先至,還在屋中,雲鴻就聽到了蘇靈兒的聲音。
拋開心中疑惑,雲鴻急忙出門相迎:“虹顏兄,進展如何?”
蘇靈兒撅了撅嘴道:“鴻哥,對不起啦,都怪師叔下手太輕,讓那妖怪跑了。”
“呵呵。”雲鴻淡淡一笑。
卻聽玄月說道:“師妹,你真不知道啊,我們是故意放跑那妖怪的!此妖乃是靈鬼,我等肉眼所見,不過是其靈體。就算將之擊斃,她的本體也還會再生出新的靈體。介時,殺之不盡,我們何時才能真正消滅她?而師叔方纔所結的‘雷光追魂’陣,乃是我終南山的高階追蹤秘術。相信要不了多久,我們就能根據陣法反饋的信息,找到那妖精的本體所在。”
蘇靈兒愣了愣,驚道:“原來是這樣!師兄你也不早點告訴我!”
玄月撓了撓頭,一陣傻笑。
雲鴻不理會二人,其實這個計策是他和虹顏早就商量好的。因百草窟的洞口極爲隱蔽,平常人根本無法找到,所以此次攻擊,只將那妖精擊傷九分,留她一分性命令其回山修養。
介時,找到百草窟的位置,進入其中,毀去其本體,纔算將之徹底消滅。
“一切順利。”虹顏微笑道。
雲鴻點點頭,卻將那女妖的殘肢拿出來,問道:“你看這是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