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做成花燈,卻撞見二人月下親暱,蘇靈兒簡直氣昏了。
雲鴻見她摔燈,急忙道:“靈兒,你別衝動。”
“衝動?!”蘇靈兒大怒:“我衝動什麼!你們繼續啊!別理我!”
說着話,又跺了兩腳摔爛的花燈,轉身朝後跑去。一邊跑,一邊大哭,心中十分難過:“不管我做什麼,我都比不上那個靜萱!雲鴻,算本姑娘瞎了眼,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靈兒!靈兒!”
見她的身影沒入黑暗,雲鴻生怕她出事,起身就要去追。
卻被靜萱一把揪住袖子:“公子!你幹什麼!”
“我……”
雲鴻一回頭,卻見靜萱的眉頭皺成條狀,滿眼慍怒的瞪着自己:“公子,我下午跟你說的話,你是沒放在心上,還是忘記了?你現在追上去,是想繼續給大家惹麻煩、找尷尬嗎?”
“不是的,萱兒。”雲鴻急忙解釋。
“不是?那你追上去做什麼?玄月道長一直跟着靈兒,你還怕她出什麼事不成?還是你根本就是動了心,對她眷眷不捨!”靜萱說話毫不客氣,見雲鴻這種表現,她也有些怒了。
“萱兒,你別誤會……”
搖了搖頭,說道:“我不去了,這總行了吧。”
“哼!”
靜萱轉過頭,眼中含淚,不想理他。
氣氛很僵,雲鴻也不知道要說什麼,一直在做深呼吸。女人,永遠是她猜不透的東西。正想着怎麼辦,忽聽得幾聲抽泣,轉頭見她的眼眶紅了一圈,怔了下,竟有些手腳無措。
“萱兒,你沒事吧……”
她不語,雲鴻只好硬着頭皮,又道:“要不……我們把花燈放了吧……”
一番鬧騰,兩人的花燈都還沒放。
靜萱擡頭望他一眼,面色漠然,輕輕應了一個“好”字。雲鴻舒了口氣,急忙將紙條塞入蓮燈中,站起身,向靜萱伸出手。靜萱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將手遞過去,由他牽着。
走到水邊,兩人各將蓮花燈置於水中。
看着屬於自己的那一盞,順着水流,緩緩飄走,尷尬的氛圍也舒緩了一份,但心中的念頭卻加重了一分。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守護,等待,這些美好的心願,到底能否實現?
手心溫度依舊,但心裡卻是涼風颼颼。
蘇靈兒衝出小道後,刻意放慢了步伐,她以爲雲鴻會追上來。雖然她不希望見到雲鴻,但總有一股執念在靈魂深處牽繞。不過,跑了一會,她才發現,雲鴻根本就沒有追上來。
心中失落至極,大哭着衝向村外。
玄月料到她送燈不會順利,所以早早跟在她身後。
蘇靈兒一路狂奔,頭也不回,過了村口亭亭如蓋的櫻花樹,一直踏上山道。此刻月懸中天,已是亥時。她就這麼在山間狂奔呼喊,身影被如水的月色浸潤着,腳下生風,渾似涉水而去的洛神。玄月一直緊跟,也不露面,直到距離村子五里外的一處野田,她才停了下來。
並非覺得累,而是被一叢初生的野花吸引了目光。
“萱草?!可惡!我拔了你!”
萱草乃是一種常見的植物,世人常說的黃花菜便是萱草,也稱忘憂草。暮春之季,正是萱花盛開的時候,幾乎到哪裡都能見到這燦爛的黃花。花兒本是極美,加上月色潑灑,更是透着水靈靈的生氣。但此刻,落在靈兒眼中,卻不由想起那個靜萱,頓時失了可愛顏色。
氣呼呼的靈兒捋起袖子,放手一抓,將這些花兒連根拔起。
似乎還不解氣,又將花瓣在手心碾碎,方纔甩到身側的坑窪中。
直到此刻,她才喘了幾口氣,覺得有些累。
回頭一看,山道已經綿延了很遠,村子的輪廓依稀淹沒在霧色中。
夜風微冷,心中也是涼颼颼的。這一刻,她忽然覺得,整個世界都在離她遠去。又或是整個世界都蒙上了一層迷霧,令人看不清。似乎身邊所有的人,都在此時變得陌生而薄情。
當然,除了一個人。
“玄月師兄……”
在這種無助的時刻,她想起的人不是虹顏,不是雲鴻,不是任何人!
而是玄月。
一個一直被她忽視的人。
“嗯,我在的。”
入耳的是一道磁沉之音,蘇靈兒頓覺安心不少,然而只是瞬間,便又悚然一驚。
轉頭之際,見草叢中緩步走出一個人。
月光朗照,將他甜美的笑容襯托的有如美玉。太極圖繡於道衣,氣質斐然。這一刻,蘇靈兒陡然有一種感覺。眼前,這個算不上俊美的男子,卻散發着世間最溫柔、最溫暖的氣息。
玄月還是一副傻笑模樣,呆呆的樣子:“師妹,你叫我嗎?”
“師兄!你怎麼在這裡啊!”
蘇靈兒一臉紅暈,也不知是被雲鴻氣紅的,還是有別的原因。
“那個……我……”玄月支支吾吾。
“我不是叫你不要跟來嗎!你現在越來不聽話了!”蘇靈兒憤憤道。
“啊?沒有啊!那個、那個……是這樣,我剛纔發現那邊有個礦洞,裡面有不少透明的礦石,也不知道是不是水晶。湊巧路過,正好遇到你,嘿嘿……”玄月撓着頭一陣傻笑。
聽他說話支支吾吾,卻又是一副認真模樣,配上那撓頭的動作,頓覺發笑。
這個師兄!撒謊真不高明!
這荒山野嶺,哪來什麼水晶礦洞,真是傻的可愛!
不過,見他一副誠懇的樣子,蘇靈兒的火氣也消了,說道:“傻師兄,你編謊話就高明一點,說出來看星星也好啊。這荒山裡哪來什麼礦洞,真是一眼就讓人識破了,好無趣的。”
玄月仍是一臉真摯,正色道:“沒有的!我沒撒謊!真的有礦洞,就在山那邊,不過早就被人開採過了,是個廢洞,但裡面還有幾塊不錯的晶石。你若不信,就隨我去看看啊。”
蘇靈兒怔怔望他,不覺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
“沒什麼,既然你說有,那就有吧。”
一向爭強好勝的靈兒,此刻卻不願與玄月擡槓,甚至想順着他的意。
心靈觸動,她終於發現,日久,似乎也可以生情。
擡頭望天,但見星河流轉,夜色迷人。
人就是一種很奇怪的動物,時常因某事而悲傷,然而一旦看開,轉眼便可拋到腦後。
“這裡的星空好美,不比終南山的差。”
順着她的目光,玄月也望着星空,過了一會,問道:“靈兒,我記得你以前說過,你想把天上的星星摘下來,串成項鍊帶在身上。那個……現在,你還想不想要星星做的項鍊?”
“星星做的項鍊?”
蘇靈兒朝他眨了眨眼,笑道:“那都是開玩笑的,你還當真啊!難不成,你真能把天上的星星摘下來,串成項鍊送給我?”靈兒知道,若他真的有這個能力,他一定會去做的。
玄月遲疑了一會,問道:“不是真的星星行不行,但是很像。”
“嗯?”蘇靈兒怔怔望他。
玄月神秘一笑,將握拳的右手伸過去:“靈兒,你看。”
十指舒張,清光散射。
他的掌心,正安靜的躺着一塊閃亮的晶石。棱角分明,線條流暢,經過千磨萬擊,終被雕成星星的形狀。若不細細去看,很難發現在晶石腹口,有一個不起眼的小洞貫穿全石。
從小洞處灌注法力,將晶石的內部掏空,只留下一個透明的外殼。
隨後,將捉來的月光螢灌入其中。
水晶之美與流螢之光相映成趣,瀉出熠熠清輝,舉世無雙。
“怎麼樣,喜歡嗎?是不是很像星星?”
“這就是從哪個礦洞取來的晶石。我看他們都送花燈,本來,我也打算做個月光螢花燈送給你的,但後來突發奇想,如果將月光螢灌入這晶石中,再加以雕刻,效果豈不是比花燈好百倍。只是這裡材料不全,找不到合適的鏈子,等回山後,我用太乙精金串好送給你。”
“額?靈兒,幹嘛不說話?是不喜歡嗎?”
“靈兒!你怎麼哭了?!是不是雲師弟他……”
話音未落,蘇靈兒迎頭撞入他的懷中。清淚自眼簾滿溢而出,轉眼便沾溼了他的衣裳。只聽她哭着說道:“師兄,對不起,我們認識了這麼久,直到今天,我才發現了一件事。”
“額……什麼事?”
“你真的好傻……好呆……天然的……”
“啊?”
不容他說話,蘇靈兒伸手環住他的脖子,踮起腳尖。
月色下,兩道身影重疊在一起。
星光璀璨,明滅閃爍。
這一刻,縱然繁星滿天,但在彼此眼中,卻只剩對方。
不覺月已偏西,紅河村的燈火盛宴逐漸落下帷幕,山間溫存的浪漫情愫,亦逐漸被夜風洗滌。煙嵐四起,遮蔽了山影,吞沒了月色。天地萬物都隨着亙古吹蕩的長風,重歸寂靜。
羣山之巔,虹顏遺世獨立,遙望天幕。
他已經在這裡站了一整天,從少陽初升到日薄西山,而後是月懸中天,最後是天地蒼茫,滿眼虛無。他靜靜思索着,《道經》之中對“道”的終極詮釋:覆命曰常。覆命,就是道。
而所謂的“覆命”,也是迴歸天道,迴歸本源。
道的本源是無,而人的本源,是死。
春寒料峭,他輕輕顫動身子。
不知何時,夜風將他的長髮吹至身前,他無意中發現,原本烏黑的髮絲中,已經摻雜了不少的白髮。擡手之間,又見到手背的皮膚已經開始鬆弛、褶皺。他自嘲一聲,看來用不了多久,它就會變成一個雞皮鶴髮的糟老頭子。那位風華絕代的絕世劍仙,怕是再也回不來了。
“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夜來風葉已鳴廊。看取眉頭鬢上。
酒賤常愁客少,月明多被雲妨。中秋誰與共孤光。把盞悽然北望。”
“死了也好,可以跟弟弟、小穎他們團聚了。”
隨着一首《西江月》誦出,逐漸淹沒於遠山,他緩緩閉上雙目,靜聽風吟。
千般思緒,皆被吹蕩的寒風捲走。
但他仍希望,時間能永遠停在此刻,不再前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