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楓和葉離的同歸於盡,雖然有些出於意料,但也總在情理之中。
這樣一個執念成魔的人,無論如何,都是無法成仙的。
即便九幽教主沒有出現,即便他煉化了龍脈,然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在修道者三花聚頂、五氣朝元之前,總是要渡天劫的。天劫的威力,根據人的陰德而定,像葉楓這種人,爲達目的,以天下人作爲犧牲,早已德行敗壞,絕對不可能安然渡過雷劫。
天空中飄動着他的骨灰,暗淡的天空更加暗淡,彷彿壓到了頭頂。
葉楓雖死,威脅卻沒有因此而消除。
若說龍脈在葉楓手中,尚可一搏,那接下來面對九幽教主,便有些以卵擊石的味道。
幽若抱緊了雲鴻,目光顫抖,她很害怕。
並不是怕死,而是怕揭露真相的那一瞬,那種撕心裂肺的感覺。九幽教主身後,披着黑袍的女子一直沒有動作,但幽若卻感受到一股冰冷的氣機,從黑袍中射出,一直鎖着自己。
沒錯,是她……
“雲鴻,不搶龍脈了好嗎,我想回家……”
一個“家”字,擊破了雲鴻的一切信念,他似乎被這一句話軟化了。
是啊,好想回家……
卸下肩上的重擔,放下無形的包袱,什麼龍脈,什麼天下,與我何關?如果連一個溫馨的家都沒有,要這些又有什麼用?他輕輕擁住幽若,在她已經有些皺紋的額頭上落下一吻。
“嗯,回家。”
幽若臉上露出一絲憧憬,終於,在臨死之前,還能感受到家的溫暖嗎?
“想去哪裡?”雲鴻絲毫不嫌棄她的面容變老。
幽若想了一下:“去雲侯府吧,那天晚上的星空好美,我還想,再看一次。”
“好,我們去雲侯府。”雲鴻勾住她的腿,將她抱起。
幽若很清楚,她最多剩下三日的壽命。這三日,她什麼都不想做,什麼也不求,只想簡單的生活。陪在雲鴻身邊,哪怕,是親手下廚,做幾個小菜,在飯桌上,看着對方也好。
枝已憔悴,花將枯萎,再也受不起任何風雨了……
白龍見他二人情深意切,早已不耐煩,身子一閃來到二人之前,目光冰冷。
“二位想去哪裡?”
雲鴻擡起頭道:“你們已經拿了龍脈,還想怎麼樣?”
白龍冷哼一聲,不屑道:“龍脈本是池中之物,留下你,自然有別的目的。”
“你們還要什麼?!”雲鴻怒道。
身後傳來一陣大笑,正是九幽教主的聲音。黑氣飄散,漸漸在雲鴻面前,聚合成九幽教主的模樣:“雲鴻?哦,不!應該叫你飛鴻上仙!還記得上次在雁蕩山,我說過什麼嗎?”
雲鴻皺了皺眉,上次在雁蕩山,自己覺醒了上仙之力將他擊潰。
當時,九幽教主就揚言,三十三年後,再來找他算賬。
“原來是要算舊賬,你想怎樣?”
“飛鴻上仙!當初,若非是你一劍,將我好不容易凝聚的本源打散,又害得本座重頭開始,本座早已凝練成型,一統三界了!”九幽教主充滿嘲弄:“這份賬,你說應該怎麼算?”
雲鴻被強大的邪氣逼退三步,說道:“我已經不想再與你爭,天地之事,變化莫測,你若是有能力顛覆三界,那你就去顛覆好了。現在,我只想找個世外桃源,安靜的生活。”
九幽教主咯咯一笑:“不與我爭?恐怕是,沒有力量與我爭吧!”
“雖然本座還沒有完全成型,但比起往日,已是大不相同!飛鴻上仙,別說你現在只是人,就算你是當年的上仙,也未必是我的對手!”九幽教主猙獰大笑着,語氣極其傲慢。
雲鴻道:“邪不勝正,這是亙古以來的真理,九幽教主,你也不要太得意了!”
“邪不勝正?”九幽教主大笑起來。
“可笑啊,又回到了這個亙古以來,一直存在爭議的話題。”
雲鴻正色道:“邪不勝正,此乃真理,如同黑暗一定會被光明驅散,不容置疑!”
“說得好!黑暗的確會被光明驅散,就如同這天地之間,太陽升起以後,羣星與月亮註定消退。但如果本座說,我的力量,足以將太陽隕落,這個世界,自此,還會有白晝嗎?”
“你!”
雲鴻握緊拳頭:“你到底想幹什麼?!”
“飛鴻上仙,既然你想隱居,不問世事,不阻礙本座接下來的計劃,那本座對你也沒有什麼敵意。今日,你若主動把所有的仙器交出來,以往那些恩恩怨怨,我們就一筆勾銷!”
雲鴻目光一震:“原來你是衝着仙器來的!”
九幽教主偏着頭,笑聲乾冷:“當然,本座也不會讓你吃虧。待我一統三界,屆時你在我的麾下,只要你喜歡,浮生若夢四大界,你可以任選其一,由你做王,享盡一切榮華!”
“呵,堂堂九幽教主,也要用如此卑劣的手段,收買人心嗎?”雲鴻不屑道。
“不不不,我吞噬了數百萬人的荒魂,也接受了數百萬人的智慧。你們儒家,不是支持識時務者爲俊傑的理論嗎?有句話叫明哲保身,我想,你身爲儒道傳人,應該懂這個道理。”
雲鴻上前一步,道:“明哲保身,指的是在世風日下的時候,以迴避爲原則而處世。”
話鋒一轉:“而你說的這種,叫做助紂爲虐!”
九幽教主嘆了口氣:“你不願意,那就太可惜了,你會爲你的執着,付出代價!”
雲鴻冷冷一笑,做好戰鬥的準備。
“看來今天,不拿到仙器,你是不會罷休了?”
九幽教主仰天大笑:“何止本座不會罷休,還有一個人,她絕不會放過你!”
“無心,你過來。”
雲鴻目光一滯,卻見九幽教主身後,那個披着黑袍,一直不說話的女子,緩步走到了雲鴻的面前。一種熟悉感撲面而來,雲鴻只覺心臟撲通撲通在跳,那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心悸。
幽若握着雲鴻的手滲出冷汗,呼吸更是不由自主加快。
“你到底是誰?”雲鴻問道。
九幽教主道:“都是熟人,不必藏頭路面,無心,讓他看看你的真實面目。”
“熟人?!”
雲鴻怔了一下,幽若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口。下一刻,無心使緩緩舉起雙手,揪住一身黑袍。“刷”的一聲,那身常年籠罩面目的黑衣被掀去,也就在這一刻,雲鴻叫了起來!
“靜?!萱……”
說第一個字的時候,心情極爲澎湃,說第二個字,心情便開始沉落……
還是她的模樣,但嘴脣、眉毛、眼線,都透着極爲深沉的紫紅色。尤其是嘴脣,發紫的脣彩讓人感到戰慄,那對白皙亮麗的雙眼,早已失去光澤,變得古井無波,甚至帶着陰冷。
火紅的魔紋描在眉間,那是地獄惡魔特有的圖騰……
她全身散發着紫紅色的光芒,那是經過長期的屠殺,沾滿世間生靈的血,形成的煞氣!她依然很美,但那種美,是絕望淒涼之美,是心如死灰之美。
雲鴻睜大眼睛,不敢相信,站在眼前的人,是曾經那個天真爛漫的丫頭!
“萱兒,你……”雲鴻顫抖着聲音。
靜萱沒有理他,只冷冷問道:“教主讓你交出仙器,你交,還是不交?”
聲音帶有空曠的迴音,在這本就空曠的伏羲陵中,更顯得深邃無比。
“萱兒你這是怎麼了?你知不知道,你在爲魔教辦事!”似乎帶有一絲責備的語氣。
靜萱垂下比往日更長的睫毛,紫色的眼線讓整個人充滿無情的氣息。
“算來也有數年不見,卻沒想到剛剛見面,第一句話就在質問我?呵呵,很好……”
一瞬間,她變得更加冰冷。
“萱兒,不是的……”雲鴻意識到自己的語氣重了,急忙道歉。
“狡辯?”靜萱帶着不屑。
雲鴻硬着頭皮道:“萱兒,這些年來,我找的你好苦啊!當日你從仙界離開,我在百花海找了你整整一天一夜!後來你被九幽教抓走了,我又回到人間,各方打聽你的下落。”
靜萱冷冷笑着:“找了一天一夜就叫苦,呵……”
“萱兒,你不要誤會,這些年來,我真的到處在找你,我還以爲你已經……”
“死了,是嗎?”靜萱接上。
雲鴻低下了頭,只聽她咆哮道:“的確,靜萱早已經死了!從你決定拋棄她,跟別的女人在一起的那一刻,她就已經死了!死得撕心裂肺!死得魂飛魄散!死的屍骨無存!”
雲鴻深吸一口氣,沒想到她對自己,已經有了這麼大怨恨。
靜萱閉了閉眼:“至於你找我?”
目光垂下,望向他和幽若,交纏在一起的手:“到底是找我,還是帶她遊山玩水?”
“你!”雲鴻想反駁,卻又無話可說。
幽若握緊雲鴻的手,上前道:“靜萱,這些年,雲鴻真的在到處找你,就是打仗的那段時間,他也不忘吩咐手下的將士們,四處留意你的行蹤。這一點,所有的人都可以作證!”
“住口!”
她的目光有如刀刺一樣鋒利。
“下三濫的女人,你有什麼資格跟我說話?”
幽若柳眉一皺,雲鴻實在看不下去:“靜萱,幽若對你沒有敵意,你爲何咄咄相逼?”
“咄咄相逼?哈哈哈——”她仰天長笑。
“是啊!是我咄咄相逼,是我讓你擔心了,是我讓你費勁心思去尋找,是我阻礙了你們的幸福生活!一切都是我的錯!我差點忘了,男人袒護自己的女人,這是多麼的天經地義!”
雲鴻瞠目結舌,他實在難以相信,這些話是從靜萱口中說出的。
“靜萱,不是這樣的!”
雲鴻竭力說道:“不管有沒有幽若存在,我對你的心,始終都沒有變!我愛你!”
幽若心中一顫,臉色黯淡下去。
雲鴻說的一點都沒錯。他對靜萱的感情,從來沒有因自己而改變。
她從來沒有得到雲鴻全部的心,最多,算是偷走了一半……
“哈哈哈!到了此時此刻,你還說愛我?”
靜萱大笑着,彷彿聽到了天大的笑話。
“好啊!那我給你一個機會!”她滿眼嘲弄。
“只要你親手將你身邊的女人殺死,證明你對我的一顆真心,我就不計前嫌,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我還是以前的靜萱,你還是以前的雲鴻,我們去隱居,再不管這世間一切!”
雲鴻渾身戰慄,那冰冷的聲音有如惡魔,在耳邊追問。
“你,殺不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