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寂靜,幽苑雅緻。
夜色如煙,樹影婆娑,將月光篩成一地零落的碎玉。青燈照亮大地,眼前竟是一汪清澈的荷花塘。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空氣中瀰漫着一股淡淡的胭脂香。小苑中央,紅木搭成的雅閣,借河塘之勢,盤桓而起,水色紗簾,輕搖慢擺,似是簾中人,起伏微弱的鼻息。
那是一位女子,側臥在狐皮錦榻中,素紗遮面,紫菱養容,白霧般的月光灑在她臉上,似是慘白羸弱,但風鬟霧鬢,眼尾迤邐,卻難掩眉宇間的妖豔絕倫,讓人難以逼視。
“主上,九曲坡闖進七人,如今已至鎖雲峰地界。”
一道黑影騰挪至紗簾外,曲膝跪拜。來者身着如墨黑衣,面帶紫紗口罩,烏黑的長髮,飄垂過頸,卻因夜色闌珊,瞧不清面容,但其體態婀娜,女兒之身,分明不過。
“這種小事,日後無需向本宮彙報,你帶着丫頭們,自己做主就行。”
狐皮錦榻中的女子氣息孱弱,說話聲音不大,但字裡行間卻帶着一股威嚴的氣息。
黑衣女子眉頭輕皺,似乎有些爲難:“主上,那七人中,有一人不凡。”
“不凡?”那榻上女子冷笑一聲,眉宇間射出一道清光。
介時,風聲驟起,紗簾內涌出一道滔天殺氣,似是驚濤飛旋,下一刻,波濤暗涌,霜花蔽月,剎那間,雷霆驟發,濃雲翻滾,雨水如脫線珍珠,在荷塘水面上濺出絲絲漣漪。
“那是什麼人?連爾等修煉三百餘年的妖狐,也應付不了?”女子赫然發問。
那黑子女子心神一震,被這一聲質問嚇得發抖,腰桿彎得更低,背後黑衣中,忽然露出三根毛茸茸的狐狸尾巴,在月光、雷霆、青燈的照耀下,散出撩人的香氣。聲音唯唯諾諾,似乎聽到了什麼可怕的聲音:“主上,那人是雲侯府的世子,身邊還有幾位戰俘。”
“雲侯府的世子,哼,不過是一個紈絝子弟,何以爲懼?”女子問道。
“回主上,那人身上有一種特殊的正氣,非天地靈氣,這種正氣是妖族、鬼靈的天生剋星,我們狐妖一族,以吃人爲生,手沾鮮血,怨氣太重,無法近身。”女子搖頭說道。
榻上女子撥開紗簾,目光似笑非笑,擡眼望了望西邊,正是西山十二峰,鎖雲峰的方向。當即涉水而去,空氣中傳來陣陣迴應:“原來如此,你們做好準備,本宮去去就來!”
月光暗淡,亂石叢生,密林間充斥着令人窒息的鬼霧。霧氣愈來愈濃,漸漸將七人的身影包了進去,行了進半個時辰,想必離那亂葬崗已經十分接近。忽然,一陣夜風吹來,鄂明四人的火把上爆出了一個光花,一時間,天昏地暗,遠山之中,傳來幾聲鬼哭狼嚎。
“啊!公子,那是什麼?”靜萱捂着嘴,眼中露出一絲驚悚。
雲鴻順勢望去,卻見大約幾裡之外的密林中,有幾多拳頭大小的紫色火焰,上下浮動着,給本就幽深的密林,增添了幾分詭異。雲鴻淡淡道:“大家莫怕,那是鬼火,這種鬼火是人死之後,殘骸和空氣反應後形成的,在亂葬崗一代,經常見到,算不上什麼靈異。”
鄂明聽聞,哈哈笑道:“這中鬼火,在邊疆的戰場上,到處都有呢!”
王氏點了點頭,見四面的霧氣越來越濃,衆人的火把也即將燃盡,當下提議道:“看見鬼火,想必離亂葬崗也不遠了,霧色正濃,大家不妨就地休息,將火把重新點燃。”
雲鴻望了望那邊黑暗中的霧氣,皺了皺眉。如今尚未進入嚴冬,深秋之際,百木凋零,樹上沒有葉子,月光應當從天上傾瀉而下,將山間照的通亮。但今天似乎有些反常,霧氣濃郁,彷彿置身雲天,在黑暗中恍惚前進,半晌纔有幾寸月光,從頭頂的樹縫裡落下。四面寂靜的有些駭人,雖過了盛夏,也該有蟲鳴之聲,可現在,能聽到的,只有瑟瑟的風聲。
雲鴻拉住了靜萱,道:“萱,若是遇到危險,保護好母親。”
靜萱抿了抿嘴,低聲道:“公子放心,有我在,夫人不會有事,公子你自己小心。”
鄂明四人顯得若無其事,他們之前再邊關打仗,經常深夜出軍,夜襲敵營,這種夜幕深山中的生活,早已習慣。況且,這半月在水上闖出了些名頭,更有些狂傲,肆無忌憚。
突然,一聲淒厲的叫聲,從遠處密林中傳了出來。
雲鴻一驚,冥冥中似乎見到一團黑影,從草叢中一掠而過,隨之在鬼火之中飛騰而起,讓人聯想到老妖夜出,殺人吸血。循着這暗影,緩緩向前走去,可體內的浩然正氣並沒有發生反應,顯然不是妖魔邪物,但兩世的警覺告訴他,那倒飛騰的黑影,好像是一個人!
一個人!雲鴻一愣,三更半夜,深山之中,何來人?
腳步一滯,發現自己已經遠離了大家,又想到方纔那倒黑影,腦中忽然炸開了鍋:一個人!難道是殺手?!這是調虎離山!念及此處,雲鴻頓時有一種如墮入冰窟的感覺。
果然,回頭一看,大家所在的地方,竟然沒了絲毫火光。
“啊……!!”遠處傳來一聲驚叫。
“萱?”雲鴻一愣,體內的浩然正氣沸騰起來,不做多想,轉身狂奔而去。可到了原地的時候,鄂明四人、靜萱、母親全都不在了原地,地上只有一團尚未熄滅的火把,顯然是鄂明幾人,更換火把時候落下的。雲鴻心頭涌出強烈的怒火,五指緊扣,幾乎要失去理智。
“可惡!這到底是誰,是誰要對我不利!”雲鴻咬牙切齒。
忽然看見泥濘的沼澤地上,有幾處激斗的痕跡,顯然是敵人趁着鄂明更換火把,沒有光線的時候,展開偷襲。而戰鬥的痕跡一路向密林深處延續,那是亂葬崗的方向。雲鴻大發雷霆,浩然正氣沖天而起,乘奔之術,瞬間驅動。整個人一躍沖天,彷彿脫繮野馬,在密林鬼霧之間,橫衝直闖。果然,才行了幾息的時間,便聽到遠方傳來金屬交接的打鬥之聲。
不過,聽到刀劍打鬥之聲,雲鴻便冷靜下來。
如今,我方在明處,敵人在暗處,敵方是什麼人,有多少人,什麼實力,這些都是未知數。自己雖有儒仙居,能夠自保,但如此貿然的衝上去,反而會拖累大家。敵人既然趁着夜色偷襲,想必也不是修爲高強之輩,如此一來,鄂明四人,武道實力不菲,自然能自保,靜萱也是鍛體境大成的武者,唯有王氏,手無縛雞之力,戰亂之中,極有可能遭遇不測。
而這些人,明知有五位武者在場,很難得逞,還是要放手一搏。
其目的,爲了什麼!顯而易見,他們的最終目標,就是自己的母親,王氏!
想到這裡,雲鴻尋了一株大樹後,就地盤坐。幾息時間,元神出竅,飛躍幾重矮籬,清晰可見十多道陽氣血柱,沖天而起。雲鴻循着這些血柱的放心飄去,只見一處空地上,約有十多個蒙面黑衣人,手中持着刀劍,正與鄂明四人激戰。這羣人身上血氣濃郁,修爲最低的,也是鍛體境大成的武者,其中有五、六人,血光沖天,顯然已是略有小成的武士。
而在空地後的密林之中,還見三道金黃色的火焰,朝這邊快速移動。
“不好!敵人勢大,竟有通體境大成的武士!”雲鴻一驚,迅速將元神飄回軀體內。
雲鴻心急如焚,對方加起來足有十多人,其中不乏武士、武師,這等陣營,已經相當於大幽王朝,一個排的戰鬥力。自己的元神境界雖有小成,還有仙器在手,正氣充盈,但這些東西,若對付妖魔鬼怪,或許還有幾分作用,但是對付人,實在沒有半點威脅。
十萬火急,容不得半點懈怠,可此時,雲鴻卻覺得毫無頭緒,就算自己衝上去,也起不到半點的作用。對方的出手這麼多人,顯然是志在必得,雲鴻起身,跑到一處樹叢下。
透過樹縫,雲鴻看到,鄂明四人全都受了傷,尤其是鄂明,左臂中了一刀,白骨隱現,鮮血灑了一地。如此下去,無需等到那三位養氣境的武師到場,幾人便會被剁成肉泥。
“閣下到底是什麼來頭?!我兄弟四人是曲風水管的水師,人稱‘江海四雄’,還請閣下看在我兄弟的薄面上,放我家夫人過去,若要銀財,日後必有重謝。”鄂明吼道。
“哈哈哈!江海四雄?今日要的就是爾等狗命!”一個領頭的黑衣人放聲道。
雲鴻躲在近處,聽的分明,更加確定了這行人的目的。
他們絕非尋常山賊,只斂錢財,不傷人命,這些人,明顯是衝着殺人滅口而來。
雲鴻第一時間就想到了高芹,但又有些疑慮,那婦人雖陰險、刻薄,背後還有一股神秘的勢力支撐,但如今,她已掌控雲府,自己的母親又搬出了映雪園,她理應不會將事情做絕。只是當前情況兇險,無暇深思,定睛一看,這些黑衣人的袖口,皆刺繡着一道騰雲花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