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牧童明顯是快樂的,他生活的環境很簡單,生活的方式也同樣簡單,早晨趕着牛上山,聽鳥語花香,晚上趕着牛下山,看沉沉落日,沒必要與人爭什麼,自得其樂。
下一刻,笛聲突然一轉,畫面也跟着變了,天空中佈滿着陰雲,一道道閃電在雲層中翻滾着、爆炸着,周圍的修士們雖然聽不到聲音,也明白將有異變。
事實上,那老者並不需要有人傾聽他的心曲,所有的一切,都是因爲他感應到了滅妖錄的波動,心緒不受控制的產生激盪,他所思所想所憶,在星空中凝成了畫面。
至於周圍的那些修士,老者全當他們不存在,沉浸在自己的回憶中無法自拔。
畫面中的牧童感到害怕了,他躲在牛的肚皮下,偷眼看着發怒的天空。
一道紫色的光影劃破陰雲,驟然綻放出的光亮讓整個世界變成了一片純淨的白色,牧童什麼都看不到了,不由自主閉上了雙眼。
等他能重新看到東西時,發現前方不遠處多了一隻羽毛極爲光彩奪目的錦雞,不過那隻錦雞看起來受了重創,有氣無力的搐動着,周身有一簇簇紫色的火焰在燃燒。
牧童不忍見錦雞被活活燒死,急忙衝上去,試圖撲滅紫色的火焰,不過,他不但沒能制止火焰的燃燒,自己身上反而也着了火。
那隻錦雞慢慢張開了眼睛,它的眼睛極有靈性。就像人一樣,充滿了驚訝和不解。
牧童不怕那種奇怪的火焰。他猶豫片刻,抱着錦雞向山上衝去,一直跑到一面峭壁下,他先把錦雞放下,努力向峭壁下一道裂縫中鑽去,爬進裂縫中,又伸出手把錦雞抱了進去。
紫色的火焰一直在燃燒,錦雞顯得很痛苦。牧童卻什麼事都沒有,一直爬到最裡面,出現了一面潭水,潭水不大,直徑只有兩、三米左右。
牧童輕輕把錦雞放在潭水中,觀察了片刻,見錦雞不再那麼痛苦了。他鬆了口氣,這是他的一個大秘密,有一次爲了摘幾枚成熟的野果,他不慎從峭壁上摔了下來,摔得筋斷骨折,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他本以爲自己要死了,結果發現了裡面的潭水,當他喝了幾口潭水,昏昏沉沉睡了一覺醒來後,發現自己的傷勢已不翼而飛。
潭水既然能救自己。應該也能救那隻錦雞。
牧童爬出裂縫,帶着牛羣下了山。等他第二天清晨匆匆忙忙回來時,發現錦雞果然已經恢復了健康,紫色的火焰也熄滅了,只不過,那潭水已消失得無影無蹤,牧童顯得有些悵然若失,因爲他的秘密就這樣化爲烏有了,但看到那隻恢復了光彩的錦雞,牧童又笑了起來。笛聲變得歡快了,和畫面中牧童的笑容正相符合,每天出來放牛時,錦雞都會在山坡上等着他,等到黃昏,錦雞又會送他離開。
牧童經常吹笛子給錦雞聽,雖然他在村人眼中,是個沒有任何本事的小笨蛋,但他的笛聲非常優美,就算和專門的樂師相比,也是不遑多讓的。
牧童從來沒學過,也不知道樂譜,他只明白,應該把自己的情緒演繹出來,他高興時,笛聲會很歡快,他傷心時,笛聲就會變得低沉起來,他迷茫時,笛聲又會變得充滿蒼涼。
不過,這樣快樂的日子只過了不長時間,這一天,當他和往日一樣趕着牛羣上山時,錦雞並沒有來迎接他,他找了很久,才發現錦雞落在樹梢上,用一種陌生的目光看着他。
牧童開口呼喚,錦雞卻突然振翅飛起,筆直飛向高空,那牧童驚得手足無措,只能發出近乎撕裂般的吶喊聲,似乎讓錦雞回頭,但錦雞毫不猶豫的飛入雲層中,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牧童嚎啕大哭,哭了差不多有半天,當他哭夠了,揉着紅腫的眼睛要站起來,卻發現哭聲並沒有消失,轉過頭才發現,草叢中坐着一個少女,她的腳似乎扭傷了,正一邊揉着腳一邊哭泣。
今天失去了一個朋友,但老天似乎是可憐他,又給他送來了一個朋友,牧童把自己發自天然的淳樸無比的愛心轉移到了那少女身上,接觸了幾天,當他知道養好傷的少女並不願離開、只想在山中隱居後,他用自己的雙手一點點爲少女搭起一座草廬。
從此,那牧童的命運便掀開了新的篇章,因爲他的身旁出現了一個真正的可以與他共享一切的同伴,他們每天都在一起玩耍嬉鬧,當然,牧童也會吹笛子給那少女聽,不過,每當那少女凝視他的時候,他都會感到心慌意亂,笛聲也隨之變了,他認爲自己的笛聲很醜、不好聽,爲之羞愧懊惱,而少女總會露出飽含勉勵的微笑。
在星空中迴盪的笛聲,突然變得悠長了,隨後越來越輕、越來越淡,就在接近消失時,一股極爲濃烈的殺意突然以那老者爲中心,向四面八方捲去。
與此同時,一片遮天蔽日的陰雲出現在畫面中,陰雲中竟然無數雙眼睛在不停的眨動着,讓人看了頭皮發麻,牧童本能的感覺到危險,起身要呼喊那少女,結果一股巨力從空中壓下,那牧童瞬間便被碾得皮開肉綻,仰倒在血泊之中。
轟轟轟轟……笛聲中裹挾着的殺機在星空中接連炸開,那十幾個不敢妄動的修士被炸得粉碎,空滅嚇得魂飛魄散,急忙閉上眼,他以爲自己也會死於當場,等了片刻,發現沒事,纔敢把眼睛慢慢張開一條縫。
畫面中的牧童甦醒了,他的世界已變得面目全非,連綿的高山,被無法想象的力量碾壓得支離破碎,他寄身的小山村,也徹底毀滅了,那些幫過他、或者欺負過他、焉或與他保持距離的村民,都已消失不見,這並不很重要,重要的是,那少女也不見了。
殺……畫面中的牧童驟然擡頭,仰天發出吶喊聲,而笛聲也變得極爲尖銳。
殺殺……牧童揮舞着一柄戰刀,在戰場中往來衝殺着,他要報仇,他要找到那個毀掉他所有希望的魔鬼!想完成自己的願望,首先要擁有報仇的力量,那麼他第一步應該做的,就是先征服腳下的世界,讓所有人聽他的話,讓所有人幫着他去尋找、去復仇。
殺殺殺……牧童舉着戰旗,瘋狂的向前衝鋒,他靠着不死之身,已經晉升成了一位耀眼的將星。
殺殺殺殺……牧童帶着軍隊闖入了自己的京城,只一夜間,龐大的京城便浸泡在了血水之中,天下已沒有對手,那麼唯一的阻礙,就是曾經信任過他的國主了,其實不止他明白,老國主也明白,所以這一戰他贏得並不輕鬆。
空滅的身形不停的戰慄着,那股尖銳的笛聲直滲入他的骨髓,似乎有無數並鋼刀在他身體內絞動。
突然,笛聲斷裂了,老者手中的牧笛已化作飛濺的粉塵,眼見自己的心愛之物毀掉,老者應該很驚愕很傷心纔對,可他卻笑了,笑得很開心,隨後慢慢站了起來,頓了頓,吐出一口長氣。
在極遠極遠的地方,那個佈下陷阱差一點在瞬間斬殺四太子蒲牢的年輕人突然愣住了,接着他身形晃了晃,一道道沉悶的爆炸聲從他身上傳出,周圍什麼事都沒發生,但他身上的衣服已有數處化作粉塵。
“好大的脾氣……”那相貌俊朗的年輕人輕嘆道。
“師尊?怎麼回事?是不是您那個老對手又找上門了?”一個穿着紅袍的中年男子從怪獸嘴裡跳了出來。
事實上,那穿着紅袍的中年男子並不知道剛纔發生了什麼,如果他知道,一定會驚駭莫名。
這纔是真正的上古真神的力量,哪怕僅僅是心緒上的變化,也能影響到外在的世界,老者釋放出的敵意,竟然躍過漫漫星空,對那年輕人造成實質性的傷害。
真神的意志,無所不及!
與之相比,二太子贔屓、四太子蒲牢等輩,不過是僞神,或者說,他們的進境是到了,但心境卻差得太遠,也不能怪他們,現在僅存的幾位上古真神,都是從太古時代走下來的,到了今天,曾經的漫天神魔幾乎全部消失了,一位又一位真神的殞落,鑄就了倖存者的傳奇。
說白了,現在的真神沒有機會經歷那種生死搏殺,也沒有理由堅持到底,打得過自然好說,打不過肯定要逃走,沒什麼好執着的。
“他麼……”那年輕人偏過頭,他似乎能聽到傳散來的笛聲,隨後笑道:“算一個吧,唉……我做過的最愚蠢的事,就是太過堅持了。”
“師尊您指的是……”穿着紅袍的中年人急忙問道。
“斬草務要除根。”那年輕人說道:“想當初太古紫鸑已心灰意懶,甘於安居窮山僻壤,不再染指妖魔兩族的爭端,可我卻偏偏放心不下,她的號召力太大了,只有死了的太古紫鸑,才能讓我真正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