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悄然流淌。
這一日,墨子月終於醒來。
她從牀上坐起來,腦袋還有些不清醒,低垂着頭,像是剛睡醒的娃娃般乖巧。
這樣靜靜過了大約一刻鐘,她睜開眼睛,往日的清冷被迷濛替代,那是像是初生的嬰兒打量這新奇的世界般的乾淨清澈。
慕容紫玉就在這種情況下進來,墨子月那帶着迷濛無害的眼神就集中在了他身上。
他竟然有些不知所措,硬生生定在了那裡。
墨子月的神志漸漸清明,眼裡的朦朧褪去,
“司命仙君?”略乾澀的嗓音。
慕容紫玉還愣在那裡。
墨子月緩緩起身,站起來就要向前踏出去,可她的雙腿沒有半分力氣,脫離了牀毫無支撐力可言,她不自覺向前倒去。
慕容紫玉閃身到她的身邊,墨子月便落入了他溫暖的懷抱。
一時間兩人皆是沉默。
墨子月輕笑
“看來我還是回牀上坐着吧。”
“嗯...好...好”慕容紫玉遲鈍道。
他小心扶着墨子月坐回牀邊,輕聲道:“你的身體在恢復中,不會有太大的問題,十日內能恢復大部分仙力。”
墨子月一直低着頭,“今日是第幾日了?”
“第六日。”
墨子月又沉默了,低垂着腦袋,沒有髮帶的束縛,滿頭黑髮皆隨意披散在她白衣上。
慕容紫玉以爲她心情低沉,想要說些什麼卻不知如何說起。
良久,墨子月擡眼看他道:“神君,我想換套衣服,可以派人去我宮裡取一套嗎?”
慕容紫玉這才發現,墨子月竟還是穿着受刑那日的衣服,血跡已經乾涸了,顯得髒兮兮的,而她,從小就特別愛乾淨,竟是一直沒有改變。
“司命神君......”
這樣疏離的稱呼,讓他的心神猛然冷靜下來。在她眼中,幾萬年來,他一直只是司命神君而已。
“太子殿下,臣這就派人到你宮中去取一套衣服過來。”
墨子月看着他轉身走出星雲閣,她重新起身,緩慢在閣中行走,走到一面銅鏡前,停下。
蒼白而冷清的絕色面容泛起冷意,又漸漸重歸淡然。
銅鏡裡,不再是高貴冷然的太子殿下,而是一個肩披黑髮,蒼白無色卻絕色傾城的......女子。
她其實早已料到,她沒有問司命自己是如何來到星雲閣,是誰爲自己療傷,因爲一切都很明顯,而她女子的身份看來也已被其知曉,又或者他早就知道,爲何沒表現出任何異常,但她能察覺,慕容紫玉似乎並無惡意。
魔界——
那四十九道鐵門背後,妖異的曼陀羅花還在孤獨地盛放着,水晶棺上空的紫色冰石仍舊漂浮着,整座大殿仍是寂靜的如同沒有生命的痕跡。
而冰晶中的人卻不在原處。
此刻,那人背對着漆黑的殿門,華貴的紫色衣袍卻散發出暗黑的色澤,那人身姿修長,暗紫色的長袍及地,黑髮只有些縷束起,其餘皆披在身後,他雙手輕揹着,頭顱微微揚起,只是一個背影,卻散發着不可褻瀆的王者氣息,魔息涌動,向四周散發着逼人的威壓,那是種只可仰望、不可逾越的氣息,逼人垂膝,逼人叩首,逼人追隨。
而那人卻在這空寂的大殿中吐出三個字來:
“墨子月”
他的聲音不是滄桑的感覺,帶有一種磁力,一種魔魅,一種沉淪,與這個人是無比契合的,卻聽不出喜怒。
不過是一聲“墨子月”而已。
只有一聲“墨子月”而已。
沉寂萬年;
紫衣歸來,只爲一人;
執念入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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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紫玉回想起這幾天還有些恍惚,他是有些欣喜的,即使墨子月還是一如既往的稱自己爲神君,但她看向自己的眼神不再是看像其他人的那種一視同仁的清冷,彷彿這世界沒有和她有任何牽連般的那種平靜。
他也不能說出她看自己的眼神是什麼樣子,不是依賴,但卻也不是疏離,他站在星雲殿附屬的的攬星臺上,看着漫天星河,眼前卻浮現出她的眼睛,她經常笑,卻很少有真實的笑,她的笑裡總是帶着疏離,每當看到這樣的笑,他的心便很是酸澀,或許真的要等那人吧。
上一次她的笑已經久遠的讓他恍然。
她很美,美得讓人看一眼就會沉淪,他一直知道,但他清楚,比她的容貌更美的是她的眼睛,她不笑的時候,時間萬物都入不了她的眼,可她真正笑起來,眼裡就含了浩瀚星海、蜿蜒山川、無垠綠洲,那是容得下世間一切美好的笑,彎彎的眼像是要把時光都溫柔。
沒有人知道這樣的笑容對他到底意味着什麼。
只是這樣想着,慕容紫玉便如同沐了春風般。
“在笑什麼?”
慕容紫玉被這聲音驚到,這才發現不知何時墨子月已立在自己身旁,她沒有看自己,只是和他剛纔一般望着浩淼的星河。
他很想像小時一般回答“自然是想月兒啊”,可現在的他、現在的她,他知道他不能說。
於是他又望向星際,說:“很美吧。”沒有回答她剛纔那個問題。
墨子月恍若未察,她的眼睛倒影出整片星空,她說:“是啊。”
這真的是仙界很少能看到的景色,仙界白天就是白天,有日有云,不會陰天,不會下雨,黑夜也是黑夜,但是卻更加單調,不會看到星星,不會看到月亮,只是漫無邊際的黑,這樣的星雲長河,這樣的點點星輝,是世界少有的美好。
朗月疏星,才子佳人。這一刻,歲月靜好。
慕容紫玉偏頭看向墨子月,這一看,他覺得自己的視線再難移開,因爲,他看到,墨子月輕輕緩緩的溢出了笑容,不是開懷大笑,不是敷衍應酬,卻是舒心明朗的真正的笑容,慕容紫玉不知道他人的笑容是否是同樣姿態,但他卻知道,墨子月這一笑,眼睛彎彎的,是真的倒映出熠熠星輝的眼眸,溫暖醉人,他不敢奢望那笑是對着自己的,或許只是滿足於這眼前美景,也這樣他也是高興的,至少她願意讓他看到自己的另一面。
慕容紫玉感到了滿足,即使她未給予自己什麼,這一刻,他卻覺得自己收到了這世上獨有的美好。
此刻,他們在滿天星河下比肩而立,這氛圍真的美好到不忍觸碰。
他想,魔界那人若是看到,定是會無比嫉恨吧。
“真的是世間難得幾回見,司命神君,以後,有機會,我再來這賞景歡迎嗎?”
墨子月看着這美景,道。
慕容紫玉突然就明瞭,她要回去了。
他藏住自己的情緒,說:“隨時歡迎,太子殿下。”
墨子月彎彎的眼眸輕輕一合,又睜開,一絲一絲的魅惑縈繞着,那是從骨子裡生出的媚與靈。
“那我告辭了。”
沒有任何預兆般,可聰明如慕容紫玉,似乎已預料到這樣的情景。
“保重。”很久很久,慕容紫玉看似風輕雲淡地吐出這兩個字,沒有一絲挽留,一絲不捨,他知道,她一定不喜歡這些,那他也不會提到這些東西。
墨子月聽到他的回答,微微點了點頭,轉身,便走出去。她走的並不快,步步生蓮般優雅,也彷彿對這裡的一切沒有任何留戀。
慕容紫玉猛然轉身,他看到她的背影,仍是一襲白衣,似蓮,勝雪,他叫住她:
“墨子月。”
她沒有轉身,但卻停住了腳步,她已經很久沒有聽到有人叫她的名字了,她在那個位置上也已經很久了。
這樣直呼太子的名字似乎有些逾越,但墨子月卻也沒有追究的意圖。
他走到她身邊,她一動未動。
他說:“太子知道我的名字嗎?”,他的聲音明明輕柔的很,墨子月卻聽到一絲壓抑,在這樣寂靜的夜空下顯得格外落寞。
“慕容紫玉”,她不能明白他的用意,可還是認認真真地說出了這四個字。
他聽到她的回答,面容上卻更添一分憂傷,“你以前,總是喚我紫玉哥哥。”他說的斷腸,聽者卻未必有意,更何況那個聽者此時並不能理解身邊人的心境。
墨子月聽出這裡面有故事,但她卻不能知曉這故事,更不會感同身受,但她心裡一直以來的懷疑卻落到了實處。
“你知道我的身份。”這話不是疑問,而是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