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案子進行得並沒有老楊想像中順利。
先是關於佛瞳的各種傳說,它們讓老楊越來越現這案子頭緒繁雜。儘管鎮上的人幾乎都認爲佛瞳是自己跑的……原因再簡單不過,佛瞳是神物,神物豈能讓犯人隨便展覽?但是老楊和他的偵查組依舊眉頭緊鎖,一是這說法幾乎不能成爲破案的理由,他們根本無法向上級交代,二是老楊對那些離奇的傳說本身也不大相信。
不過,他還是在考慮着一個傳說,嚴格來講那是一段家族仇恨,唐澤那晚把它當作傳說講出的一段家族仇恨……可是假如真是那樣,這案子就真的難辦了……老楊嘆息一聲,一邊想着,一邊拿起鋼筆,開始照着一張申請迅簽着字。
那是唐澤休假的申請。破案已經開始幾天了,唐澤的精神還是沒有恢復。他始終都有些神情恍惚,而且越來越嚴重,昨天他竟然在過馬路時一下了呆,差點被碾成了肉餅。老楊只好與小組開會討論,決定批准唐澤半個月的假期,讓他回家好好修養。
唐澤同意了,他也確實感覺到自己的異樣,似乎自己總也擺脫不了一些東西,那些夢魘一樣糾纏着他的東西,他正在陷入一個沼澤似的境地……或許是禍不單行的緣故吧,他想,是該過段寬鬆的日子了。
休假的前幾天,唐澤改變不是太大,只比先前明朗了些。不再一個人悶在屋裡抽菸,願意和妹妹以及父母一起吃飯聊些事情。靈秀活潑的妹妹給剛剛經歷喪事的家裡帶來不少生氣,唐澤和父母一樣,都十分疼愛這個懂事漂亮的千金。
他記得小時候妹妹總是跟在他屁股後面和他一起闖蕩江湖,所謂江湖就是整個絲竹鎮的少年世界,那時的唐澤強健聰慧,在一幫少年中處於領地位。取得這個地位也是十分不易,絲竹鎮的世風決定這裡的孩子都相當兇蠻,要征服他們除較量智慧以外還要比拼武功。小婧在哥哥打架時幫不上手,但她會站一旁給哥哥吶喊助威,強健的哥哥簡直就是她心中的戰神。但戰神也難免有時戰敗,這時候小婧就會過來照顧哥哥,一邊給他料理傷口,一邊動聽地安慰着,同時還爲哥哥編好了向父母解釋這些傷口的原由。這個小精靈可會安慰人了,時常能讓唐澤忘記傷口的疼痛,只會被她說得暖暖地笑。
想起這些往事,唐澤不禁笑了。小精靈如今已然長大,出落得更漂亮,更加懂得照顧和逗人開心。他想妹妹以後若是嫁人,應該會是個很好的妻子……
唐澤心上一顫,好像以前也這樣評價過一個女孩,一個給過他慰藉和痛楚的女孩。
他又想起了宮明。
餘下的飯唐澤吃的心思散亂,草草結束飯食,他對父母和妹妹說他要去睡會,在家人關切的目光裡走去樓上的臥室。
可唐澤並未午睡,他只打開電腦,對着一張張擱淺時光的照片久久凝望。
那是半年前唐澤久歸故里的日子。唐澤從大學裡走出,不得不辦了兩件事情,一是找不到稱心如意的工作,二是和相戀四年的女友正式分手。
那時的唐澤有種消失歸屬的痛感,像是生命忽然失去了重量,疲憊的手指再也抓不住任何乞求的東西。接着便是接到家裡的消息,爺爺病重了。唐澤精神又是一次顫動,神秘慈祥的爺爺一直都佔據着他心中大部分的位置,他愛爺爺甚至重過了父母。他即刻買張車票,一路風塵返回了家鄉。
直達縣城的列車到站已是夜間十點一刻,來回鎮上的客運車早已停運,唐澤只好伸手叫了一輛出租。
小夥子,去哪裡?
絲竹鎮。
絲竹鎮?遠吶,5塊坐不坐?司機伸手指比畫着價錢。
唐澤已經沒心思講價,低頭鑽進車子後座坐穩,車子便沉吟着在夜色中一路穿行。
去往絲竹鎮的道路逐漸變得曲折,這是連接縣城與鎮子的唯一通道,兩地交往頻繁後,這條柏油鋪成的道路經常被過往車輛碾得路面坑凹,再加上路勢本身的高低蜿蜒,所以每次乘車過此有種反覆登高跌重的坎坷經歷。唐澤很久沒這種經歷了,和以往一樣,他還是被顛簸得嘔之慾吐。
還好,再過一段路,前面就是絲竹鎮平坦的街道了。
然而車子沒再順路前行,卻掉頭拐進了路旁一片荒蕪的墳地。
喂,走錯了!唐澤驚慌喊道。
司機在反光鏡裡看看他,臃懶地說:沒有,就是這裡。
說着車子繼續向墳地深處進。唐澤開始毛骨悚然,一邊向司機喝止一邊掙扎着去開車門,但車門卻是死死的關着,絲毫也沒法鬆動。喂,停車!唐澤又一次大喊。
車子猛然剎住,唐澤被慣性從後座掀起,倏地撞在前座後背上,鼻子劇痛。唐澤驚恐地捂住鼻子,看見反光鏡中司機那張鬍子旺盛的粗臉正向他怪異地陰笑。
司機笑畢從車裡拎根棍子鑽出來,隨後慢步轉到後車門,低頭瞅着窗內,沙啞地說:喂,小夥子,別吵吵,到站了。
然後打開車門。說來也怪,唐澤推半天沒有動靜的車門,他只輕輕一拉,便吱呀一聲開了。
唐澤的心臟嗵嗵緊跳,緊緊抱住行李趔趄地站出來。他那時雖不信鬼,但面對此情此景也不免思維奔逸,一連串有關惡鬼害人的畫面在腦間瞬間閃過。他已經話不成聲,顫抖地說:你,你想幹,幹什麼……
司機嘿嘿笑起來,聲音依舊沙啞:別害怕,也沒什麼。
說完棍子在手中轉了兩下,握住棍子一端使勁一拽,月光下一把寒光凜凜的匕赫然出現。司機把匕往前一遞,死死抵住唐澤的脖子說:錢,你所有的錢,都拿過來,我就不會幹什麼了,嘿嘿……
唐澤這才明,白司機不是鬼,而是強盜。他於是暗自舒了一口氣,膽子大起來。生長在絲竹鎮的男性基本上都會上幾路拳腳,對絲竹鎮人來說,對付強盜就像把麥田用網子或者籬笆圈起來對付牲畜啃苗一樣,實在是家常便飯再普通不過。唐澤冷冷地笑了。
司機一愣,顯然是對唐澤的反應十分詫異,刀子進一步緊逼,厲聲說:笑什麼,不要命了!
唐澤依舊冷笑。
司機按耐不住,吼一聲他孃的,老子送你見閻王!說着刀子狠狠前推。唐澤扎穩身軀,左腳向後側邁,身子側閃,匕貼着皮肉迅走空。司機一驚,想不到這小子竟會功夫,忙收住身形,手腕回拽,匕刀尖翻轉,奔着唐澤背部猛然刺來。這兩刀玩得兇狠凌厲,過渡嫺熟,唐澤便看出這是個老手,武功不弱。於是不敢怠慢,俯身後躍躲過,把行李遠扔在地上,空出拳頭與司機打在一處。
唐澤最擅長的是拳頭和腿上功夫,早年在木樁和沙袋上練就的一派硬功,只在和陳俊等幾個兄弟間切磋時有過施展,真正派上用場這還是頭一回。唐澤不禁興致陡起,越打越酣暢,他不用再在意點到爲止的限制,每一拳出去都是渾然全力,每一腳踢出都足以斷木開石。
司機此刻後悔劫了這小子,雖然他手持匕,但還是敵不過唐澤迅猛的拳腳。五個回合沒過,他已然是大汗淋漓,漸漸力不從心。終於一個不留神,被唐澤一招漂亮的旋風腿踢中胸部,頓時身軀橫飛,摔出一丈開外。
司機趴在地上,一動不動。
唐澤意猶未盡,對着司機喊:起來,再打!
司機還是不動。
唐澤冷靜下來,又喊道:喂,你他媽死了?
司機仍舊不動。
唐澤終於耐不住,趁着月光走近細看,現司機趴在地上似乎沒了呼吸聲。他心下一驚,莫非是鬧出了人命?他用腳尖踢踢司機的胳膊說:兄弟,輸了也用不着裝屍體吧。
司機這纔有了動靜,呻吟地說:媽的,你也太狠了。
他一邊說着,一邊跪起身子,面部朝下似乎很痛苦地緊捂着胸口。唐澤總算放下心,又看看他痛苦的樣子,竟然一下很同情,安慰地說:你沒事吧,用不用去醫院……
話還沒說完,司機忽然擡起頭來,向着唐澤說不用了。唐澤頓時啊一聲後退,同時條件反射地飛起一腳,踢向司機那張猛然變得血淋淋骷髏一般的臉孔。司機猛然後仰,只聽喀嚓一聲,一張面具頓時破碎,殘片向四周飛散。
唐澤由於事出突然,又驚嚇過度,踢出一腳後他雙腿一軟跌坐在地上。失去面具的司機,恢復了鬍子旺盛的臉,獰笑着迅起身,飛撲到唐澤身上舉刀便刺。唐澤努力閃躲,但還是被刺中了右肩。唐澤疼得面容扭曲,左手狠狠一拳擊中司機的右臉,司機又一次飛離,重重摔在了車子旁邊。但他很快爬起來,趔趄地開車門坐上駕駛座位,動引擎,掉轉車頭咆哮着絕塵而去。
唐澤望着車子離去的方向狠罵了一句,匕還深深陷在肉裡,鑽心的疼。他努力站起身來,捂着的傷口順着手指不斷地滴血。
他環顧置身之地,現四周月光清冷,夜風習習,墳場渾然靜寂。
還好前面就是絲竹鎮了,這劫匪把我送到家門口再行搶劫,也算是個俠匪了。想着這個,唐澤不禁苦苦一笑。他又想想剛剛的搏鬥,實在像一場噩夢,假如再有幾個強盜出現,恐怕自己性命難保,於是便忍着疼痛,費勁地背上行李準備離開。
可就在他走出不到兩步,忽聽身後傳來一個女人軟軟的聲音:喂,朋友,你受傷了還能走路嗎?
唐澤即刻恐懼至極,險些驚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