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賞梅 (一)
於是一行四人進屋。
巫燁則喝着侍女剛泡好的茶,懶懶的斜靠在軟榻上,視線不時瞟過一邊正滿臉興奮的對着南嘯桓說着話的顧成雙,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看得旁邊的倚雷膽戰心驚。
顧成雙……什麼時候惹到主上了……
順着巫燁視線看過去的目光不由多了幾分同情。
而兩人視線所注視的地方,南嘯桓淡然冷峻的表情下是看不出來的微微侷促。他天性內斂沉默,少年經歷更導致他不擅長與人相處。雖然是曾經救過的人,但畢竟是多年前的事了,再加上對方毫不掩飾的好感,在被少年拉到角落後,他所能做的只是沉默着聽着少年倒豆子般噼裡啪啦的將自己十幾年中大小事情說了個遍。
這邊,顧成雙終於將自己被南嘯桓救回凌霄閣中以後到現在的經歷大致描述完了,又變戲法般的不知從哪拉出來個小布袋,笑容滿面的將之遞到南嘯桓面前:“南大哥,這是閣裡他們做的一些小玩意,不是多麼貴重,卻算得上精巧,閒來無事,南大哥可以用它們打發打發時間。”
“呃?”
“給。”顧成雙將東西一把塞到他懷裡,又偷偷瞄了眼不遠處的巫燁,原本帶着笑容的表情頓時變得有些古怪,“南大哥,我還有些話想對你說。”
南嘯桓看他一眼,示意他開口。
卻不料顧成雙微微搖了搖頭,又朝南嘯桓斜後方看了一眼。
南嘯桓這才明白他在顧忌什麼。不由覺得有些好笑,卻還是順着少年的意思,朝門口走去。
門扇在背後合上,顧成雙又繼續往竹林裡走了一段距離後,才停下腳步。
朝四處謹慎的望了望,確定沒有任何人影后,少年回身,清秀的面容上一派認真:“南大哥,這幾日,我想了許久,也從府裡其他人那裡聽來不少……雖然心裡感覺還是怪怪的,但畢竟這是南大哥你自己的選擇,除了祝福,我也只有祝福了……”
南嘯桓看着面前的少年,一片茫然,完全聽不懂他想要表達什麼意思。
“呵,心裡有點小小的遺憾呢……不過,話說回來,南大哥你和主上倒是滿配的,站在一起也十分賞心悅目……閣裡不知多少姐姐們又要傷心了……”
顧成雙自顧自沒頭沒尾的絮叨着,說着說着,聲音愈來愈低,臉上的表情也變得失落起來。
而一直靜靜聽着的南嘯桓也終於聽出了點門道。
他微皺起眉,黑眸不由得沉了幾分。
顧成雙……是在說他和主上的關係?
“南大哥你是喜歡主上的吧……很喜歡很喜歡吧……”
“……但是不管如何,南大哥你自己還是要小心一些……”
顧成雙垂着眼簾低聲道:“主上畢竟不是長性的人,也許現在他很喜歡你……但……南大哥,你可千萬別陷的太深了……以免到頭來……”
“這件事我自有分寸。”
突然截斷他的聲音低沉悅耳,微含了幾分冷意。
他口氣十分平靜,但是仍是讓顧成雙猛地顫了一下。
少年緩緩擡眼,只見對面的黑衣男子神情依然淡淡,眉眼間卻不知何時落上幾分蕭索,連帶着那高大的身形也惹上幾分寂寥。
顧成雙喉中一澀,半晌,抿起嘴脣直直看向南嘯桓,黑色清澈的雙眸裡閃過幾絲委屈:“南大哥……我……我不是故意要……”
“我知道。”
低低的嗓音無波無瀾,南嘯桓伸手拍了拍顧成雙的肩膀:“你的意思,我明白。”
“只是……”
自從那天那人將自己摟在懷裡,問出那個問題時,他心中就已有了答案。那完全的發自心底,純粹本能的回答……
深深看了一眼顧成雙,南嘯桓低嘆了口氣,再次開口,低沉的聲音有些晦澀:“只是,這是我的私事。”
“南大哥!”
“你知道了也罷,不過不要再告訴別人。……如果你要說的話就是這些,那我就進去了。”
說完,南嘯桓就轉過身朝竹林外走去。
顧成雙一愣,下一刻回過神來,小跑着追到南嘯桓面前,伸手拉住了男人的左臂。
南嘯桓低頭看向他。
“……南大哥……”顧成雙聲音悶悶的,他低着頭,輕咬着脣,“我這幾天調配了些藥膏給你,抹在紋身處能讓皮膚好得更快……”
“……一直想着給你總沒有機會……剛剛差點就忘了。”
依依不捨的放開南嘯桓左臂,顧成雙低着頭在懷裡袖子裡四處摸了半天,才翻出幾個小瓶,塞到南嘯桓手裡。
“……謝謝。”
南嘯桓低頭看着面前的少年,半晌,低嘆出聲。
“哈哈。”
聽到這聲謝謝,顧成雙有些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剛纔可憐委屈,小心翼翼的模樣不知何時變成了有些羞澀的笑容:“南大哥你太生疏了!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呢!要說謝謝也是我對你說纔是啊……”
南嘯桓將藥瓶小心的收起來,聽着耳邊顧成雙再次開始絮叨,不覺有些無奈。
……這麼多年下來,他還是不太會和這種類型的人相處……
回到屋內,顧成雙和西倚雷又說了幾句,便走過來對巫燁行禮告退。
巫燁依然懶洋洋的靠在椅子上,用手摸索着青花的杯沿。南嘯桓習慣性的站在他的身側。
顧成雙行禮完畢,靜等着他的示意。
“……以後要找嘯桓,直接進來就行了。”
巫燁半眯着眼睛道。
顧成雙有些驚喜,立刻又行了一禮:“屬下謝主上。”
“對了……”想起那件事情,巫燁突然開口叫住已經退到門邊的少年,朝他招了招手,直到顧成雙走到他面前一步開外,才示意他停下來。
將杯盞放到小几上,巫燁緩緩從椅上起身,朝顧成雙走進。
“……我的性子到底如何……成雙你先別急着下定論……”
他湊到少年耳邊,壓低嗓音,緩緩道。
“一月兩月你不知道,三年五年……你總會知道的。”
輕飄飄說完這兩句話,巫燁起身,忽然對着顧成雙又是粲然一笑,然後回身前行幾步,一把摟上南嘯桓的腰,對着那人的嘴脣就啃了下去。
南嘯桓剛開始還有些抗拒,幾下過後,就被弄得再沒餘力去顧及房中的其他兩人。
顧成雙失神的看着連在一起的兩個身影,僵硬的身體好久好久才尋回知覺。
當晚,情事過後,南嘯桓長眸中水汽氤氳,淡色的嘴脣被啃得紅腫不堪。
側摟在南嘯桓腰間的手意猶未盡般的上下游走,沿着脊背四處揉捏按壓。
“……那小子是喜歡你罷?”
懶懶的張口,巫燁臉上的神情十分古怪。
“……什麼?”話語飄入耳中,然而遲鈍的大腦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南嘯桓有些愕然巫燁這句話所包含的信息。
“——你不知道?”這下換巫燁驚訝了。
“……屬下該知道麼?”南嘯桓苦笑。顧成雙喜歡他?……主上又是在逗弄他吧?
“他都表現得那麼明顯了……你就一點也察覺不出來?”巫燁忽然翻個了身,到了南嘯桓正上方,然後彎身將臉湊到他面前,晶亮的黑眸裡浮出幾絲好奇與不可思議。
那般□裸的愛意,連今天與顧成雙沒說幾句的倚雷的隱約感覺到了。而眼前這與少年至少說了半個時辰話的男人竟然沒有絲毫察覺?……
如果真的如此……眼前這人的神經,到底粗到了什麼地步?
彷彿看到了什麼奇異的物種,巫燁用那種充滿探究和驚歎的目光上下將南嘯桓掃了好幾遍,才終於放棄的倒在他身側。
手撫上額頭,巫燁忍不住低低笑出聲來。
哈哈,原來木頭……還是有些讓人欣慰的優點的……嗯……優點……
南嘯桓紋身處的皮膚恢復的很快,加上顧成雙專門爲他悉心配製的膏藥,第五天的時候,在經歷了發癢、脫皮、結痂的過程後,基本痊癒了。
與紋身傷處痊癒過程基本同步的是那愈來愈淡的雄鷹圖案。
因爲這個原因,巫燁有些小小的鬱悶。
雖說隨着體溫升高慢慢現出很有情趣,但是一扯開衣服就可以看到也是一種說不出的享受。
然而這小小的鬱悶也是一閃而過,根本無法影響他一日比一日更加美好的心情。喜歡的人就在身側,且傷勢也在日漸好轉,以及年關的日漸臨近都讓他嘴角的弧度不自覺的越來越大。
也因此如此,當卿顏說關於仁宗錚的調查陷入僵局的時候,巫燁也表現的很隨意。
反正早已提前告訴過仁宗錦這事一時半會查不出來,現在也自然不用分秒必爭。一點一點來,沿着現有的線索查下去,總會有結果的。
於是揚手一揮,身子一轉,這件事就被巫燁扔到了腦後,取而代之的是怎樣的營養搭配能讓自己愛人肉長得更快。
很快一轉眼,就到了臘月二十三,小年。
這一日,南嘯桓醒來時天色已亮。
窗外不時幾聲鳥兒鳴啾,更顯安謐清幽。
四肢百骸都懶洋洋的,柔軟的被褥蹭在皮膚上十分舒適,聞着鼻尖縈繞的淡淡清香,南嘯桓望着帳頂,腦袋空空的。
呆望了會,睏意又席捲而來,他轉了個身,閉眼準備再睡一會。
結果剛轉了過去,垂下的帳幔就刷拉一聲被人撩起,一陣清香隨之飄來。
“醒了就起來吧,呵,再不起早飯又得再熱一遍了。”
悅耳溫潤的聲音含了幾絲笑意。
南嘯桓下意識撐起眼皮,朝聲音來源看去,只見逆光的身影纖細修長,白色的勁裝更顯得來人身子挺拔秀美。
來人將帳幔掛起,然後慢慢在牀沿坐下,同時另一隻手溫柔觸探上他的臉頰。
“……主……上……”
手指在他的下脣上停下,南嘯桓猛地一怔,才真正清醒過來。
“早安吻。”
話音落下的同時,脣上一熱,來人已覆了上來。
當舌頭伸進來的時候,南嘯桓一驚。前幾日這奇怪的“早安吻”不過只是輕吻,怎知今天的卻變成了深吻……唔,怎麼還有一股奇怪的味道……甜的?……
不待他繼續思考下去,下一刻,他就被人大力的從牀上拉起,攬入懷中,然後早安吻繼續加深。
……
一吻完畢,剛清醒的男人暈頭轉向,大口喘氣;另一人則氣定神閒的伸舌舔着自己脣角,一副饜足的模樣。
“這桂花糕的味道如何?喜歡麼?”
巫燁笑眯眯的湊到南嘯桓面前,眼珠輕轉,調笑的問道。
……原來那古怪的味道竟然是點心?南嘯桓楞了楞,半天,支吾出幾個字:“……有點甜。”
“哈哈。”巫燁低笑出聲,同時順手揭開男人身上的棉被,又拉起另一邊疊好的衣物,“這段時間在府裡悶壞了吧?……等會吃完早飯,我們出去轉轉。”
“呃?”正從牀上坐起的男人一怔,“……是。”
再開始穿衣時,那張冷峻的面孔上依舊無波無瀾。然而眼底悄悄蔓出的幾絲興奮卻已全部落入一旁巫燁的眼中。
兩人吃完早飯,出了南嘯桓養病的小院,朝府中後苑走去。
路過一處樓閣時,南嘯桓腳步一停。
眼前,平日裡分派各處的侍女男僕集聚在一起,粉刷牆壁,擦洗牆柱,貼對聯,糊窗花……裡裡外外各個房間進出的都是人影,雖然忙碌,每個人臉上卻都帶着由內而外的笑意,各個幹得無比起勁,彷彿有用不完的力氣。
人羣裡的鵝黃身影聽得動靜,扭過頭來,遠遠朝兩人揚起一抹笑容:“早些回來哦,主上。”
“嗯。”巫燁點點頭,拉着南嘯桓的手繼續朝前走去。
這樣看來,似乎今日要出去的事情,其他人已經都知道了?
作爲當事人的南嘯桓心裡有些疑惑,然後依然摸不着頭腦的任人將自己拉着朝前走去。
還沒步入後苑,就聽得一陣嘈雜驚慌聲,間或夾着東西翻倒人體着地的雜音。
“誒——拉住拉住!別讓它掙開!”
“啊啊……小心!”
“喂注意點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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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聽這些聲音,早些時候親自照顧了幾天的巫燁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不由得有些頭疼:“這小子怎麼跟了你大半年,性子還是這麼暴躁……”
旁邊的南嘯桓卻完全沒有聽到他的低聲抱怨,只因他的全部的注意力都被那朝他快速奔來的雪白駿馬所吸引。
“咴兒咴兒……”
白馬撒着蹄子,叫聲興奮歡快,背後的尾巴高高打着圈,正是南嘯桓馴服的野馬王——銀曜。自漠北絮州一別,白馬已有好幾個月沒有見到自己的主人,此刻只聽得腳步聲就忘了眼下情景,根本顧不得正給它打理毛髮的下人,後蹄一蹬,就朝南嘯桓的方向疾奔了過來。
在撞懷了不知多少東西,踩壞了不知幾處花草後,銀曜終於在南嘯桓面前停下。它迫不及待的將自己腦袋向南嘯桓懷裡蹭去,開始撒嬌。
“好久不見,銀曜。”
看到幾月未見的坐騎,南嘯桓頓時眼睛都亮了。他愛不釋手的一遍遍撫摸白馬的脖頸,懷念着不久前一人一馬共戰沙場的日子,低聲打着招呼。
“呵,真不知它在漠北是怎麼過的?……”看着跟在銀曜後面的下人一路收拾殘局,巫燁微微搖頭,“飼料要精選的,照顧的人要長得不錯的,就連洗澡水也要溫度剛好不熱不涼的……簡直就是個小公子哥,還是個脾氣暴躁的……”
伸手輕輕揪着銀曜的耳朵,巫燁轉回目光:“要不是你實在算得上還討人喜歡,我早就將人扔在絮州那荒地裡了……”
銀曜低鳴了一聲,又向巫燁身上蹭了蹭自己的腦袋。唔,這次是在甩賴了……
“呵呵,今天你可得好好表現,表現好了,回來可有獎勵哦。”巫燁不再蹂躪白馬的耳朵,轉而牽起它的繮繩,將之遞到南嘯桓的手心,然後擡頭,含笑邀請:
“冬日暖陽,碧空和風,近日難得的好天氣……嘯桓,與我一同去京郊踏雪賞梅如何?”
南嘯桓擡眼,迎上巫燁溫柔沉靜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