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湯餛飩攤。
快要收攤了,過了宵禁,街上除了巡邏的巡捕之外,就只有一些夜不歸宿的酒鬼在街上游蕩了。
一輛福特汽車駛了過來,臨近攤位的時候關掉了車燈,緩緩的滑行到餛飩攤不遠的地方停了下來。
“老湯,來一碗餛飩!”
“哎喲,是陸先生呀,有好長時間沒見您了。”老湯一擡頭,看清楚來人,驚喜一聲道。
“是呀,好久沒見了,老湯,你這生意最近好嗎?”陸希言剛把奚鴻偉一家送回去,自己驅車回家。
當然,他回家的路也不經過老湯的餛飩攤,這是故意的繞路過來的。
約了譚四。
“託您的福氣,還行。”老湯憨厚的一笑。
“來兩碗餛飩,多放點兒香油和醋,一碗在這兒吃,一碗帶走。”陸希言走了過去,在支開的桌子邊兒上坐了下來。
“好咧,您稍等。”老湯歡快一聲,“您這是趕巧了,我這快收攤了,剛準備滅了爐子。”
一道黑影從斜對面的巷子走了出來,一看走路的樣子,就知道是譚四。
“老湯,您受累,再來一碗,又來客人了。”陸希言嘿嘿一笑,衝老湯擡手招呼一聲。
“好咧。”
“先生!”
“坐,餓了吧,我請你吃餛飩。”陸希言招呼一聲,“老湯人不錯,做的餛飩實在,味道也好。”
“謝謝,先生。”譚四挨着陸希言邊上坐了下來。
“怎麼樣,見了安德烈了?”陸希言掏出一包煙來,撕開封口,遞給譚四一根,“來一根?”
“這傢伙很謹慎,第一次接觸,說話滴水不漏,聽不出什麼來。”譚四身後接過來,轉身過去,從爐子裡抽了一根木柴出來。
先給陸希言點了,然後給自己也點了,再把柴禾給塞進爐膛裡。
“費恩怎麼說?”
“他妻女在我們手中,只能乖乖聽話。”譚四道,“不過,我發現費恩的家中有不少圖紙,這個傢伙除了修槍和改槍之外,就是喜歡製造一些小玩意兒。”
“哦,他是個工程師,這一點兒不奇怪,你說他能造槍造炮,我也相信。”陸希言笑道。
“費恩的改槍技術很高,這一點在道上很有名氣,二哥的那支狙擊步槍就是我請他給改造的,性能提高百分之三十。”譚四道。
“陸先生,還有這位先生,你們的餛飩好了,請慢用!”老湯將兩碗熱氣騰騰的餛飩給端了上來。
“老湯,別忘了還有一份,我打包帶回去。”陸希言提醒一聲。
“忘不了,陸先生,等您吃好了,我再給你煮,這樣您到家的時候,剛剛好。”老湯道。
“這費恩有這麼好技術,那就一顆搖錢樹,這安德烈就這麼願意放手讓他離開上海?”陸希言道。
“誰說不是呢,漢傑他們調查過,費恩改槍和修槍的利潤跟安德烈是平分的,而以他在道上的名氣,基本上不缺活兒,碰到需要特殊改造的,價錢那是翻好幾倍,平均下來,月收入都在上千大洋。”
“這還真是個人才,你給我小心保護他的安全。”陸希言吩咐道。
“明白。”
“安德烈跟柳尼娜過從甚密,這兩人一定有對費恩隱瞞的地方,你給我盯緊了。”
“知道,我吃完了,先生,您慢吃,我先走了。”譚四喝完最後一口湯,起身,揚長而去。
陸希言慢條斯理的將碗裡的餛飩吃完。
掏出一塊法幣也在碗下。
從老湯手裡接過剛煮出鍋的餛飩:“老湯,錢壓在碗下,我先走了,晚了,該宵禁了。”
“好的,陸先生,您慢走。”老湯過去,挪開碗,一塊法幣,那至少可以吃五碗餛飩,又多給了,陸先生真是好人,一定能夠長命百歲。
……
回到家中,樓上書房的燈還亮着,孟繁星還沒睡。
躡手躡腳的上樓。
輕輕的推開書房的門,陸希言提着一碗餛飩走了進去,看到孟繁星在伏案抄寫什麼,走過去:“給你買了餛飩,趁熱吃吧。”
“謝謝,等我把這這張抄完。”孟繁星頭也不擡的說道。
“抄什麼呢?”
“禮金簿子,這以後人家有事的時候用得上的。”孟繁星道。
陸希言點了點頭,都說女人愛斤斤計較,可這斤斤計較可不就是爲了過日子,真是家有賢妻,夫必旺呀。
“先把餛飩吃了吧,一會兒糊了就不好吃了。”
“知道了。”
再一次進來的時候,孟繁星正在吃餛飩,小口小口的吸着湯汁兒,可能還有些燙嘴吧。
“碼頭有消息嗎?”
“要到明天早上才知道。”孟繁星道,這是“螞蟻搬家”最後一次設備轉院,等於說,鴻偉紗廠除了地皮和廠房之外,剩下的就沒多少值錢的了。
地皮和廠房可不好搬走,這部分只能是損失掉了。
“對了,剛纔在宴會上,奚伯父跟我說,那個佐藤又翻新花樣了,要辦奚伯父的紗廠進行技術改造,還準備投資進來。”
“他是收購不成,想要控股鴻偉公司嗎?”
“不是,奚伯父覺得,日本人從一開始就不是衝着紗廠來的。”孟繁星一邊吃,一邊說道。
“那五千噸印度棉花原料?”陸希言還能聽不出來。
“聰明。”孟繁星讚許一聲,“棉花是在民生和軍事領域都是極爲重要的物資,奚伯父眼光獨到,年後就察覺到了,所以提前佈局,派人去印度收購了大量優質棉花,而優質棉花是製造硝化棉的原料,子彈的發射藥就是硝化棉。”
陸希言雖然是學醫的,可對化學還是有一定的瞭解的,醫化是不分家的,藥品大多數都是通過化學合成的。
更別說很多危險的化合物還是救命的藥呢。
“這些棉花抵達上海,那纔是爭奪的焦點。”陸希言道。
“這批棉花奚伯父已經抵押給我們蒙安公司了。”孟繁星道。
陸希言點了點頭,這事兒他知道,把棉花抵押給蒙安公司,讓孟繁星可以名正言順的借錢給奚鴻偉,不然,他這邊沒問題,蒙特這個股東未必就同意了。
既然有抵押物,蒙特自然不會反對借款了,他骨子裡是瞧不起日本人的。
“奚伯父他們已經決定結束在國內的所有生意,那些實在關不掉的,留給夢瑤他們,這五千噸棉花可是我們面臨的巨大問題。”孟繁星道。
雖然她跟奚伯父打了包票,說是也可以用“螞蟻搬家”的方法運走,但一旦日本人發現奚鴻偉偷偷把設備拆了運走,就會死死的盯着棉花的。
到那個時候,再用這個辦法那就是難上加難了。
“我有一個辦法,就是對咱們來說,可能在資金上會有一個巨大的缺口。”陸希言也在考慮這個問題。
只是事情沒到那一步,一直放在心裡沒說而已。
“奚伯父在滬西有一家紗廠吧,咱們可以盤下來。”陸希言道。
“你想搞紗廠?”
“不,梅梅,你聽我說完,我不是想要搞紗廠,我是想搞一個生產無菌的藥用棉紗布和脫脂棉的工廠。”陸希言道。
孟繁星聞言,眼睛驟然一亮,她怎麼沒想到呢,她的專業藥劑學,棉花在醫學上也是有重要用途的。
包紮用的無菌棉紗布,消毒棉籤,還有止血的脫脂棉,衛生口罩等等。
這些東西可都是國內現在緊缺的醫學器材。
生產這些東西技術難度不大,只要管理到位了,產品生產出來,不愁沒有銷路,只是一次性投入要比建造一個紗廠大了不少,而且需要專門的技術人才才行。
“我們現在原料算是有了,廠房也有,但是需要改造,唯獨缺的是人和技術,當然還有設備。”陸希言道。
雖然想法很好,可真的操作起來的時候,那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還有這批棉花的倉儲和安保。”陸希言繼續道,“這麼一算下來,我們怎麼的也需要上千萬資金。”
孟繁星有些呆住了。
陸希言一直沒說,不光是沒有因爲事情沒到這一步,更多是的,一旦決定這麼做的話,恐怕接下來肯定要跟日本人正面交鋒了。
生產藥用棉對棉花的品質也是有要求的,如果從印度購買的棉花原料達不到要求,那就沒辦法了。
五千噸棉花,如果保存好的話,足夠生產很長一段時間了,起碼三五年內不用擔心原料的問題。
只要不出意外,原料的問題五年內不需要考慮。
“這批棉花抵達上海,準備堆放在什麼地方?”
“原本打算直接拉到紗廠的倉庫,但是現在恐怕是不行了,我們需要修建一個專門的倉庫來堆放這些棉花。”孟繁星道。
“既然這些棉花抵押給我們了,那我們自己修建一個,不管怎麼樣,這批棉花一定要用在我們中國人身上。”陸希言道。
“好,但是我們現在沒有這方面的人才。”
“我們沒有,奚伯父那邊難道沒有嗎,這一次參與設備拆卸的工人和技術人員全部都接受過來,工人我們也可以接受一部分來。”陸希言道。
“這樣一來,奚伯父的鴻偉公司就成了一個空殼了?”孟繁星道。
“那就要趕緊賣掉了,宜早不宜遲,在日本人沒有發現之前,賣掉它。”陸希言提醒一聲。
“我知道了,我會提醒奚伯父的,找個臺階就下。”
“快十二點了,睡吧,明天還要上班呢。”陸希言一擡手,看了一眼手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