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文忠和陰仁沒有打招呼，只是目光有過交接。他們的目光都如同刀一般鋒利，恨不得在對方身上戳幾個窟窿。昔日的大學同窗，如今成了死敵，真是造化弄人。
九點整，法庭開庭。當吳望江在兩名法警的押解下走進來，陸文忠感到心頭一震。吳望江明顯消瘦了一圈，還被剃了光頭，穿了囚服；但他精神頭很好，絲毫不見憔悴之色，雙眸之中，依然精光閃閃。自打他自首後，陸文忠便想辦法要求會見，但他一律拒絕，弄得陸文忠很是傷心。今天，看到陸文忠幾個人，他的目光也只是略作停留，很快就轉向別的地方。陸文忠清楚，他是刻意在迴避自己。甜甜再也控制不住，兩行淚水奪眶而出。
庭審開始，審判長宣佈合議庭組成人員名單，宣佈書記員、公訴人、辯護人名單，並詢問吳望江對合議庭組成人員、書記員、公訴人是否申請回避。吳望江淡然一笑，很清楚地回答不申請。
旁聽席上發出了竊竊私語聲，記者們也交頭接耳。他們對吳望江出場以來表現的那份從容淡定感到震驚，當然，也有人對吳望江的死不改悔表示憤慨。法庭裡嗡嗡聲很大，審判長不由得連喊兩聲：肅靜。
庭審進入進入法庭調查階段。公訴人宣讀的起訴書很冗長，也很細緻，其中關於吳望江作案細節的描述，簡直賽過了小說。旁聽席上再次起了騷動，有人甚至發出驚呼。
“公訴人剛纔宣讀的起訴書聽清楚了嗎？”審判長問。
“聽清楚了。”吳望江回答。
“根據刑事訴訟法規定，被告人吳望江可以就起訴書指控的犯罪事實進行陳述，被告吳望江，你有什麼要陳述的嗎？”審判長問。
“沒有。他念的都是我告訴他的，我認了的事情，現在要是再反悔豈不是混蛋嗎？”吳望江傲然地說道。
“被告注意你的語言。被告的辯護人，你有什麼要陳述的嗎？”審判長問。
“沒有。”辯護律師站起來回答道。
吳望江沒有請辯護律師，律師是法庭指派的。
“下面由公訴人對被告人進行詢問。”審判長宣佈。
“被告人，公訴人今天在法庭上就本案事實再次對你進行詢問，你必須如實回答，聽清楚了嗎？”公訴人嚴肅地說道。
“聽清楚了，問吧。”吳望江答道。
“本案的四個被害人，你以前認識嗎？”公訴人問。
“不認識。那幾個垃圾，看一眼我都會覺得掉價，豈會與他們打交道？除非我是收垃圾的。”吳望江撇了撇嘴，滿臉不屑地說道。
“被告人不得使用侮辱性語言。”審判長敲法槌，提醒道。
“既然不認識，你爲什麼要殺害他們？”公訴人緊追着問道。
“爲民除害，不行嗎？”吳望江反問道。
“四公子”的家人都沒有在受害人席上就坐，座位上是四個代理律師。吳望江放肆的言行，讓他們坐不住了。
“抗議！被告一直在侮辱我的當事人，請求予以警告。”一名代理律師站起來，大聲說道。
陸文忠微微皺了一下眉。吳望江平日裡言行審慎，今天爲什麼一反常態？他心裡在打什麼算盤？難道要大鬧法庭？生當爲人傑，死亦爲鬼雄。他大概是豁出去了，決意要轟轟烈烈一把。想到這裡，陸文忠的心裡感覺到生疼。
審判長接受了受害方律師的抗議，當庭對吳望江提出口頭警告。庭審繼續。
“你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題。根據你的供述，四名被害人是因爲強姦了李婷，你要替她報仇，進而揮刀殺人的，對嗎？”公訴人問道。
剛剛癒合的傷口被再一次撕裂，陸文忠臉色鐵青。吳望江臉色也變了，兩眼瞪着公訴人，像要是噴出火來。
“豬狗不如的東西，不該殺嗎？”吳望江大聲質問，說完，突然冷靜下來，後面的話居然充滿調侃口吻：“糾正一下，我沒有揮刀殺人，用刀太便宜他們。我是用了四種方法殺人，一人一種，我要讓他們死了也臉紅，進了地獄也害臊。惡人怎麼能不受到惡報呢？”
“他們就是犯了強姦罪，也罪不至死；再說，還有國家法律，你爲什麼不報案，而是私自殺人？你是否隱藏了某些真相？你所供述的作案動機存有疑點，能解釋一下嗎？”公訴人口氣嚴厲地問道。
陰仁和田歌對吳望江剛纔的態度和言語是又氣又恨，田歌更是恨不得衝上去廝打一番。聽完公訴人的話，他們的氣消下去一大截，陰仁甚至得意地瞟了陸文忠一眼。公訴人擊中了要害，下面就看吳望江怎樣回答了。
“法律？我能相信你口中的法律嗎？說是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你捫心自問，真的能做到平等嗎？四公子橫行東朦，欺男霸女，幹了多少喪盡天良的事情，你們查過嗎？管過嗎？不就是因爲他們身後站着有錢有勢的老子，你們惹不起嗎？別不好意思，你不敢說，我替你說，你害怕他們的老子，你今天管了四公子，明天就會丟了烏紗帽。我們小百姓不怨你們，也不依靠你們。捨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天不罰，你們不罰，我罰！”
吳望江慷慨激昂，一番演講一般的陳述，聽得整個法庭鴉雀無聲。陰仁傻眼啦，審判長目瞪口呆，公訴人更是面紅耳赤，連張了幾次嘴，硬是沒能發出聲。
“你不要懷疑我們的法律制度！不論是誰，只要幹了違法的事情，我們照樣會管，照樣會抓！關鍵是要有證據，如果都像你一樣，連案也不報，我們怎樣管？”公訴人總算腦子靈活，反應過來，指責道。
“別給我唱高調，也別打腫臉裝胖子。”吳望江用鄙視的眼光看了一眼公訴人，接着開始反駁：“四公子的惡行，半個東朦省的人都知道，你們會不知道？老百姓惹不起，只能給他們起個綽號，這就是民心。撇開這些不談，四公子光天化日之下，敢在旅館強搶民女，難道不是因爲平日裡橫行無忌練出了賊膽？這裡面的邏輯關係，明眼人誰看不出來？他們的老子放縱他們，其實，你們也在放縱他們。”
“你一直在假設。法律不要假設，要證據，請拿出證據來。”公訴人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說道。
陰仁沒想到吳望江會無所顧忌地說了如此一番話。這小子並不像外表那樣魯莽，接連進攻公訴人，巧妙地躲過了自己設的陷阱。原本，開庭前他和公訴人有過商量，要抓住李婷被強姦一事，把陸文忠繞進去；最低限度，也要把李婷被強姦的細節抖落出來，噁心噁心陸文忠。眼看着公訴人被帶的跑題了，他趕忙咳嗽一聲，提醒己方的律師出面救場。
“審判長，被害方請求發言。”一名律師舉手示意。
“同意。”審判長趕忙答應。他也想結束這令人尷尬的局面。
“被告人無中生有，無端攻擊四名被害人，其實是有意混淆視聽，逃避問題。被告人，請問李婷和你什麼關係？”律師單刀直入地問道。
“朋友。”吳望江回答。
“什麼朋友？”律師再逼問。
吳望江盯着律師，目光先是凌厲，接着變幻成不屑，最後趨於平和。他已經猜測出律師的目的以及下一步將要問得問題。
“普通朋友。她對我的態度是平平淡淡，不親不疏；我對她…，這樣說吧，她是我心中的女神，最美麗聖潔的女神，我敬仰她，甚至是膜拜她。”吳望江毫不做作地說道，眼睛裡放射出真誠的光芒。
吳望江的一番話，可以說是封死了律師準備玷污李婷或者牽連出陸文忠的企圖。
“既然你說是普通朋友，我問一個問題，你見過有人爲普通朋友打抱不平，拔刀殺人的嗎？這在邏輯上講不通。還有，聽說李婷有男朋友，人家都
不着急，不出面，憑什麼你出面？”律師不依不饒，還用眼睛瞟了一眼坐在旁聽席上的陸文忠，問道。
律師居心不良，後半句話問得很惡毒。
“哈哈，你們也開始講邏輯了？難得！大律師，你聽過這樣一首歌沒有？”吳望江說到此處，故意頓住，不往下說。
“什麼歌？”律師不得不問。
吳望江肅整了一下表情，清了清嗓子，突然放聲高歌：
路見不平一聲吼，該出手時就出手，風風火火闖九州，闖九州。
他的嗓音寬厚，唱得又很賣力，歌聲便像滾雷炸開一般，震得整個法庭嗡嗡作響。
“電視劇《水滸傳》的主題曲，聽過吧？梁山泊的英雄好漢都知道路見不平一聲吼，該出手時就出手，你是當代的大律師，怎麼連古人都不如？活抽抽了？我是見義勇爲，不行嗎？”吳望江連諷刺帶挖苦。說道。
“審判長，我指控被告人藐視法庭。”律師氣急敗壞的叫道。
“反對！被告人有唱歌的自由，沒有法律條文規定不允許被告人在法庭唱歌，他的歌詞也沒有藐視法庭的內容。”
吳望江的辯護律師覺得該發發聲了，否則，真成了擺設。另外，他也被吳望江視死如歸的氣概感動，於是，舉手提出抗議。
“反對成立。”審判長宣佈。
“我收回剛纔的指控。被告人，你不要藉助唱高調掩飾背後的陰謀，越是唱高調，越是心虛的表現。你是不是做了心虛的事情，不敢當庭說出來？”律師厲聲喝問。
“見義勇爲就是唱高調？笑話！難道國家不提倡見義勇爲嗎？你這個律師就是這樣維護公平正義的？”吳望江抓住把柄，立刻予以回擊，說道。
“你不要偷樑換柱！你殺人是不是受人指使，或者，是不是有人僱兇，買你殺人？”律師氣急敗壞，不再繞彎子，問道。
“反對！被害人律師涉嫌誘供，建議給予制止。”吳望江的律師再一次舉手發言。
“反對成立！被害人律師不得對被告人再實施誘供。”審判長宣佈道。
發言律師悻悻地坐了下去。陰仁暗罵了一聲“笨蛋”，臉陰得能滴下水來。田歌看着吳望江意氣風發的臉，心裡面是五味陳雜，一方面她感慨吳望江的忠勇與機智，一方面又對他的殘忍感到憤怒。陸文忠則是心裡面在滴血，吳望江在法庭上竭盡所能替自己擋子彈，擋一次，他的心便像是被刀子挖一次。甜甜一直癡癡的看着吳望江，吳望江怒，她怒，吳望江笑，她笑，吳望江放聲高歌的時候，她簡直想熱烈鼓掌，但是，她的眼裡一直掛着淚。
吳望江用自己的智慧，也用大無畏的氣概，挫敗了公訴人和受害方律師的輪番進攻，沒有讓陸文忠和李婷受到一點點牽連。
法庭的辯論階段進行的很順利，因爲吳望江拒絕對自己的所有指控進行辯護，他的辯護律師也是無話可說。
“法庭辯論結束，現在，有被告人做最後陳述。”審判長宣佈。
吳望江用眼睛掃視了一遍整個法庭，最後把目光落在陸文忠身上，兩個人的眼神終於有了正面的交流，因爲現在再沒有顧忌了。吳望江的眼神裡透露的是一份釋然，而陸文忠的眼神則複雜的多，即有歉意，又有自責，更多的是依依不捨。看過陸文忠，吳望江的眼睛又停留在甜甜身上，並衝她微笑着點了點頭。他大概是做最後達道別。
“殺人償命，我決定動手的時候，就沒想要活下去。除掉四個禍害，一命換四命，我覺得值了，沒什麼遺憾的。人生自古誰無死？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到時候，我照舊爲這塵世鋤奸除害！哈哈哈！”
吳望江放聲大笑。
法槌一聲清響，審判長宣佈休庭。
望着吳望江被帶下去的身影，旁聽席上不知道誰先拍手，接着第二個，第三個…，掌聲響成了一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