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剛好像幻聽了,你聽到將軍說什麼?”
蠻古掏了掏耳朵,問身前的蓋吳。
“我聽見我師父說他不能人道。”
“原來將軍是斷袖,還是下面那個。”
“……我就聽到是個什麼人,到底是什麼人?”
一羣人恍如夢遊的胡亂對話,包括最冷靜的袁放在內都一副神遊太虛的樣子,更別說蓋吳已經從懷裡掏出木頭哆嗦着開始雕刻了。
“我不是斷袖,也不是不能人道,我陽氣無法宣泄的原因是因爲我是個女人,我無法通過和女人交合來陰陽平衡。”
若賀穆蘭是一個女人,就這麼大咧咧的說“陰陽平衡”什麼的實在是太驚悚了,至少會害羞一下什麼的,結果賀穆蘭就大馬金刀地坐在案後,不等他們反應過來,就繼續不管不顧的解釋。
“我出身軍戶,從小力大無窮,跟着阿爺學習武藝。我阿姊早嫁,嫁的也遠,我阿弟年幼,阿父腿上有疾,軍貼送到我家的時候,我思咐着上有老下有小,阿爺這一去說不定是天人永隔,索性女扮男裝,進了軍中。”
她嘆了口氣。
“我原本以爲自己會很快暴露,誰料同火裡有狄葉飛這樣的美男子,反倒替我遮掩了不少。加之我升遷的極快,最難熬的時光一轉即逝,粗粗算來,我從軍已經快四個年頭了。”
“這不對啊。”那羅渾瞪大了眼睛,“你和我們同吃同住,同洗澡同換衣……”
“什麼!”
“怎麼可能!”
“……”
其餘幾人皆大聲疾呼。
“不……好像沒有過,都是你給我們打水洗澡,然後你最後一個洗。因爲你力氣最大……”
那羅渾猛地搖了搖頭。
“我還是不信,將軍其實你是和我們開玩笑吧?”
那羅渾咆哮着叫道:
“我他孃的可是看過你如廁,還給你撕開衣服聽過心跳的!你難道是會變換性別的妖怪嗎!”
“這個嘛……”賀穆蘭對天翻了個白眼,“在軍中誤打誤撞很是正常,你們尿尿我也不知道看到過多少,但你們見過我站着嗎?黑山軍中爲何會傳出我老是老拉肚子的傳聞?”
因爲我從來都是蹲着如廁啊親!
賀穆蘭的話一說,那羅渾和蠻古的臉莫名其妙的紅了。
他們兩個一個曾經對賀穆蘭表演過“迎風尿三丈”,一個是大老粗,天熱的時候光着身子到處跑是常事。
蠻古是中年大叔還好,那羅渾簡直是連回想一下腦子都斷片,抓狂的根本不願意再想了。
“那……那聽心跳……”
那羅渾的臉紅的快要爆掉。
“反正就是那樣……”賀穆蘭無奈地解釋:“我雖是女人,但每天練武的時間比你們還長,加之我原本就削瘦,在家當姑娘時尚且不顯,現在就更加結實了。當時我可能瀕死,你救人心切,沒仔細注意,看不出也是正常。”
那羅渾:‘哪門子正常啊!’
蓋吳:‘這樣能正常嗎!’
蠻古:‘這真不是妖怪嗎?’
衆人心中瘋狂的嚎叫着。
“花將軍,我反正是不相信。我不知道你有什麼苦衷要撒這樣的謊,但我走南闖北,什麼健婦都見過,沒有見過你這樣的。別的不說,但就說你的力氣,已經足以震駭世人。”袁放驚慌失措地搖着頭。“你要有這樣的身份,怎麼可能不暴露,那麼多想嫁你的女郎家早就把你的底細都掏光了。”
“因爲陛下和素和君早就知道此事。有白鷺官和陛下改了軍籍,我阿爺阿母又背井離鄉去了樑郡,大多數人不知道花家的老二是個女郎。就算知道,也以爲是官府謄抄錯了。”
賀穆蘭無奈地說的說道:“天生神力也不是我的錯,大概是我投錯了胎,又或者是老天打了個盹,我剛剛也說了,我生來就力大,年紀越大力氣越大,我阿爺阿母離開花家堡到懷朔鎮居住,也有擔心我被人當做怪物的原因。”
“不……不可能,除非你能證明……”
袁放難以置信地抱住了腦袋,瘋狂地抓了起來:“我還指望能靠着你救回我的家人,跟着你建功立業,你若是個女人,這一切都是鏡花水月,隨時都會倒塌掉……”
袁放畢竟相處的短,又有私心,一聽說“主公”變了女人,頓時心中拔涼拔涼的,就跟拓跋燾說自己其實是個太監一般。
“證明?怎麼證明?”賀穆蘭好笑地搖頭,“難道要讓我在這裡脫光衣服驗明正身不成?”
“不可!”
“胡鬧!”
“你別開玩笑!”
幾人異口同聲地制止了賀穆蘭的提議,同時惡狠狠地瞪着袁放。
“你刺激個屁,老子/我都還沒有瘋呢!”
“你有什麼資格要求將軍證明給你看!”
“不對啊,那次你在野外暈倒,是陳節把你從泉水裡拖出來擦拭換衣的……”那羅渾一張臉變得漆黑。
“那小子早就知道,什麼都沒說?”
賀穆蘭點了點頭。
“我是女人其實並不算是什麼棘手的麻煩,只要陛下願意用我,而我不隨意暴露自己的身份,是男是女沒有什麼區別。對我來說,做男人比做女人自在多了。我前段日子之所以這麼焦慮,是因爲有更大的麻煩……”
賀穆蘭不爲自己的性別煩惱,反倒丟下了一個更讓衆人無法接受的事實。
“以我現在的情況,很可能隨時暴斃而死,所以我的時間不多了。”
“什麼!”
蓋吳倒吸一口涼氣。
“師父您不是身體強健的很嗎!”
平時舉石鎖幾十下都不帶喘氣的!
吃飯都是三大碗!
“你們不覺得我力氣這麼大很奇怪嗎?這根本就不像是普通人能達到的程度。”賀穆蘭站起身,隨手抄過一個竹筒,輕易將它捏成了渣渣。
“這力氣我從小就有,隨着我年歲增長越來越強,將會在我三十五歲的時候達到極致,然後我的脈絡將無法承受這股力量,最後筋脈盡斷心跳加速而死。”
賀穆蘭看着猛咽口水的幾個男人。
“這是寇道長告訴我的。”
“三十五歲還早,還有十幾年,我們可以想法子……”
那羅渾猶豫着開口安慰。
“不,沒時間了。原本我是可以撐到三十五歲以後的,可惜那位沮渠牧犍王子動了咒術,使得我如今的力量達到了我能承受的極致,而我的筋脈還沒有達到適應我力量的強勁,所以我才莫名其妙的高燒不醒,而且次數越來越頻繁。”
賀穆蘭揉了揉眉角。
“不但如此,我也開始變得暴躁、敏感、易怒,殺氣無法控制。我的情緒越來越容易波動,一點小事都容易讓我生出殺意。”
“我大概是撐不了多久了,朋友們。”
賀穆蘭的表情無悲無喜。
“若我真的不幸暴斃,請替我照顧好我的家人,繼承我的遺志,輔佐好陛下。”
“開什麼玩笑,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那羅渾從雙手抱臂靠着柱子的姿勢變成了直挺挺地昂着頭:“你怎麼能這麼平靜,搞得好像不是你有事一樣?你叫我們輔佐陛下,我們能替代你嗎?我們有你的武力還是有你的聰慧?就連你的冷靜我們都做不到,這樣的我們陛下能看得上?”
那羅渾惡狠狠地揮舞了一下拳頭。
“你瞞了我們這麼久,連你生命有危險的事情都瞞的死死的。你有把我們當做生死與共的同火嗎?當年王將軍是怎麼說的?”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賀穆蘭抿了抿脣。
那羅渾帶着悔恨的表情抓了一下自己的腦袋。
“你還知道我們是同袍!早點知道……早點知道說不定還有法子!現在要去北涼,山高路遠,我們到哪裡去找大夫!”
“他的問題,已經不是郎中能解決的了,我看恐怕要靠鬼神之力。”袁放突然開了口。“不是說沮渠牧犍動了咒術嗎?把那位王子找出來,逼他破咒!”
“沒用的。”
賀穆蘭搖了搖頭。
“我原本那一次就該出事,替沮渠牧犍施術的曇無讖大師良心不安,去宮中救了我,但他也沒有更好的法子。”
她沒有辦法說明她身上最大的秘密。
她沒有辦法告訴所有人她是穿越的,而且已經死過一次。
這輩子,即使她知道有什麼辦法能救自己的命,她也不準備那樣做了。
“原來是那次。”蠻古想起那次梅園的昏迷,“那寇道長呢?柔然時寇道長甚至讓你死裡逃生,他應該有更好的法子吧?”
那羅渾也想起寇謙之,連連點頭,“連寇逸之道長都能看得出你的問題,寇天師怎麼沒辦法解決!”
“若是曇無讖大師下的咒,那麼一定有佛門的高僧能解。”袁放摸了摸下巴,“我們這次是去北涼,一定有不少高僧,東邊不亮西邊亮,說不定會有西域的高僧能解決你的麻煩。”
“慈心大師呢?慈心大師要是知道你是女的,說不定有除了陰陽交合以外的法子!”蓋吳抱着希望懇求:“師父,你是男是女對我來說都是一樣,我以前說會給你養老送終是發自真心的!可你得活到我給你養老送終啊師父!”
每個人的眼神中都是哀求,似乎賀穆蘭自己已經選擇了一條自我滅絕的道路,雖然事實上賀穆蘭也已經認命,但看到他們這樣爲自己擔心,而不是因爲她女子的身份而糾結太久,賀穆蘭還是受到一種無可言喻的感動。
“各位,今天你們一定很亂,因爲我的從軍從一開始便是一種欺騙。可我並不願選擇這樣的欺騙之路。我的阿爺和阿母一直希望我受個傷退役回家,哪怕斷手斷腳都好,就像是阿單志奇那樣,但我卻沒有,無論忍受什麼樣的屈辱和傷痛,我也依舊堅持,爲什麼呢?”
賀穆蘭說,說的很慢,那不光是由於她想要表達的東西很多,還是一種來自於心靈上的高傲。
“大可汗號召我們去黑山時,我應召入伍。有侵略,我抵抗了侵略;有叛亂,我消除了叛亂;有積弊,我努力幫助陛下改革。”
“我這一生中,曾經幫助過受壓迫的人,也曾殺伐過重。”
“我從前很窮,現在也算不上有錢,可我也從未爲了錢做出過出賣良心的事情。”
“我有同袍,有好友,有知己,也有敵人,我遠勝許多敵人多於朋友的人。我不懂那些陰謀詭計,但我盡我力所能及的職責,我行我所能行的善事……”
賀穆蘭的話讓所有人的人陷入了一種自慚形穢的境地裡去,他們甚至認爲在這樣的一位知己、朋友、老師的面前,去考慮她的性別到底合不合理是一件很無稽的事情。
“但是,我好累啊。”
一陣沉寂過後,賀穆蘭伸出手,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成爲一個完人太累了……”
“不……”
“師父……”
“我常常在想,我是爲什麼把自己逼到這種地步呢?我只是個女人(我甚至不是花木蘭),這個國家的一切和我有什麼關係?”賀穆蘭望着天,眼睛裡慢慢泌出一眶眼淚。
她以爲自己不會哭的。
她已經堅強到萬劍加身都不會哭泣了,爲何到了訴說自己的軟弱時,會哭的像是她最厭惡的那種懦夫?
但賀穆蘭卻依舊無聲地流着眼淚,繼續這樣說着。
“我爲何不能和其他的女人一樣找個英俊多金的郎君戀慕一番,然後把自己嫁了,非要強忍着痛苦和壓力支撐到今日,時刻活在身份暴露後被萬夫所指的恐懼之中呢?”
“你說君國大義,他說責任如此,其實都不是的……沒有人天生把自己當做這種‘完人’。會推動我如此前進的,是我的虛榮心……”
賀穆蘭伸出一根手指。
“是因爲你們。”
“從軍時,我想,我如果走了,我的同火不知道會如何。會不會死於莫名其妙的流箭?會不會和莫懷爾一般半夜裡驚醒着胡亂殺人?狄葉飛長得如此美貌,會不會被人折辱?那羅渾殺心過重,會不會在戰場上殺過了頭?若干人武藝如此拙劣,真的憑人一人二幾個就能護得住嗎?”
賀穆蘭的眼淚還在隨意的流着,聲音也依舊沙啞。
“我沉浸在自己能夠庇護住所有人的虛榮心裡,一面告訴自己‘你必須要做好一個火長的職責’,一邊將那些卸甲歸田的可能拋擲於腦後。”
“與陛下也是如此。我認爲有一些事只有我能做,也只有我敢做,於是我的虛榮心推動着我去做。君王劍鋒所指,我一往無前,因爲他需要我。”
賀穆蘭摸了摸磐石。
“有人覺得‘被利用’這個詞很屈辱,我卻不這麼認爲。能證明自己是一個‘有用’的人,可以被人放心去使用,遠遠比毫無所爲要好的多。我並不是一個聰明的人,也不是一個思慮周全的人,能找到一個可以信任的君主,又有一羣可以交託後背的朋友,到底該如何選擇,根本不需要猶豫。”
“所以,當我阿爺阿母上京問我什麼時候回鄉時,我根本無法告訴他們我準備死在任上了。我也許看不到你們飛黃騰達的那一面,可我希望你們能夠幫我完成我完不成的事情。”
賀穆蘭偏了偏頭。
“無論是我的女人身份暴露,還是我會暴斃,這件事都只能託付給你們,託付給狄葉飛,託付給若干人,託付給陳節,託付給蓋吳。”
賀穆蘭嘆了口氣。
“我的一生都獻給了別人,只有這一次,我想任性一回。若我真死了,或是無法繼續我的事業,請你們竭盡全力,哪怕是爲了我,讓這個國家變好吧。”
其他人沒有說什麼,只有蓋吳。
他跪了下來。
“一日爲師,終生爲父。您雖是個女人,但我永記您的教誨。”
賀穆蘭點了頭。
“你是個非常厲害的人,你被人驅逐、搜捕、迫害、譏誚,受侮辱,甚至窮困潦倒,可依然保持着正直的心走到了我的面前,所以我才願意收你爲弟子。”
“盧水胡人在漫長的日子裡都保持着自己的信義,所以你們能一直生存下去,我希望以後也能如此。我並不是說非要盧水胡人們做魏國的奴才,沒有人願意做奴才,但無論什麼時候,請想想戰爭後的結果,想想那些家破人亡、顛沛流離。天台軍是一種榮耀,要不負榮耀纔是啊。”
蓋吳點了頭。
“我是虎威將軍的弟子,必不會有辱您的名聲。”
“袁放,袁家之禍乃是*,你和陛下所說的富國之策,我是十分認同的。但我本人在這方面毫無天賦,我只知道一點,那就是一切不可操之過急,也不可竭澤而漁。行商的目的是讓百姓能過上富足的日子,你不能一邊讓一部分人富足,讓另一部分人窮困潦倒。這條路很難,陛下和你卻很聰明,你們一定能成功。”
賀穆蘭像是交代遺言一般和袁放說着。
“你先想想你的家產給誰吧。”袁放擦了擦眼睛,“你那點錢就算賺了回來也不過是九牛一毛,不夠富國強民的,還是留給你家裡人比較好。”
“君子固本,你以爲呢?”賀穆蘭大笑着調侃,“你不會以爲我真是個聖人,要把我的家財全部都捐給國庫吧?你知道陛下花了多大力氣才把錢賞賜出去嗎?我不會還給國庫的,若您能幫我阿爺阿母打理家財,我感激不盡。若我死了,這錢讓我阿爺阿母自己分吧,我不能爲他們養老,是我虧欠。”
賀穆蘭頓了頓。
“我那六十多個軍奴,若我死了,讓他們回覆自由之身,從軍也好,加入盧水胡的天台軍也好,總是有人能庇護他們的。”
“你想的這麼多,不如想法子活下來。你吩咐的事情太多,我怕我記不住。”袁放心中升起無盡的悲哀。
這樣一個英雄,竟然也已經到了支撐不住的地步,那他們這麼多人,真的撐得住嗎?
他還沒有做好爲這個國家獻身的準備啊,該如何答應他!
賀穆蘭卻知道袁放肯定會跟隨拓跋燾的,因爲他已經沒有其他的路可走,也因爲拓跋燾值得他這麼做。
有了高車人的鍊鐵技術和煉煤技術,袁放能做到的事情還有更多。
“蠻古,我還曾經是你手下的小兵,如今卻委屈你做了我這麼久的親衛……”
賀穆蘭笑了笑。
蠻古不安地搓着手。
“別這麼說,我……我犯的錯根本就不該再起用的。至少跟着您我還全了個名譽,可以繼續擁有軍戶的身份。”
“我說的話依然有效,我在將軍府你的房間櫃子裡存了一份賀禮,若你要回鄉娶妻,那些賀禮就權當是我給你的謝儀。”賀穆蘭看着瞪大了眼睛的蠻古,“一將功成萬骨枯,我知道你也累了,回家去吧。”
“我……我不走了。”蠻古咬牙一跺腳,“老子給您當親兵,當一輩子親兵!老子不娶媳婦了!您別真死啊,我這好憋屈!”
“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賀穆蘭爽快地接話,“若我僥倖不死,你要記得你的話。不過媳婦還是要娶得,否則哪裡有大侄子給你送終啊!我已經夠慘的了!”
“師父!”
“火長!”
“主公!”
一羣人這纔想起來賀穆蘭二十有餘尚未婚配,更沒有後代,死後恐怕連主持家祭之人都沒有,百年後也不免一坯黃土,頓時心中大拗,鼻中酸澀到幾乎不能自已的地步。
賀穆蘭最後纔看向那羅渾,露出有些遲疑的神色。
“我一直在想,把你從黑山軍召到虎賁軍中來,是不是做錯了。跟着我這麼一位隨時可能解甲歸田的將軍,說不定就毀了你的前程……”
在她沒有生命危險的時候,她自然是有信心在解甲歸田之前把他送到高處,成爲能夠獨當一面的將領。
可到了現在,卻說不定就會斷送了他的未來。
“火長這話說的,我有手有腳,又有一身武藝,你還真以爲我的前程全要靠你不成……”那羅渾笑着流淚,“就算有什麼,狄葉飛也是虎賁司馬呢,說不得我投靠他去。”
“說的也是。”賀穆蘭微笑,“狄葉飛和你感情甚好,你們相互扶持,未必在我照顧的成就之下。說我能照顧你們,也是我傲慢了。”
“火長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羅渾一急,突然脫口而出:“您就沒什麼跟狄葉飛說的嗎?”
賀穆蘭一愣,想了想後,搖了搖頭。
“我走之前,已經送了他一場前程了。若干人也不必我多幹涉,他的父兄都很好,日後前途無量……”
“誰和你說這些!”那羅渾氣急敗壞,“我們是那種只想着得到你臨死前照顧的混賬嗎?我是問你有沒有想要說的話告訴他!”
賀穆蘭原本想說自己沒什麼要告訴狄葉飛的,可話到嘴邊卻福靈心至的想到了往日那些狄葉飛在她面前的敏感和倔強,以及那些讓人總是覺得有些違和的小心翼翼……
她是個遲鈍的人,可也許人之將死真的能聰明一把的。
所以賀穆蘭眨了眨眼,說出兩句話來。
“若我真無法回到平城,告訴狄葉飛,他不是斷袖。”
“和若干人說,想法子見一見盧家的七娘,跟她說我已經死了,叫她莫怕。”
‘這……這都是些什麼鬼話!’
那羅渾心裡難以理解,眼神裡也全是迷茫。
可出於對賀穆蘭的信任,那羅渾還是點了頭。
“……是這樣嗎?我知道了。”
“爲什麼要我們知道這麼沉重的事情,您還不如不說……”蓋吳跪坐於地。“我纔剛剛入您門下學藝,甚至都沒有出師……”
“等你看到中原一統的那一天,就算你出師了吧。”賀穆蘭走過去,摸了摸他的腦袋。
“這一天來的不會太久。”
蓋吳沉默着俯首。
“我也不知道我這副情況能支撐多久,也許是一天,也許是一個月,也許是一年……”
賀穆蘭對着面前的諸人深深一揖。
“從此以後,就拜託各位了。”
“……我能說不嗎?”
袁放喉頭哽咽的對着賀穆蘭深深施了一禮。
那羅渾等人都對着賀穆蘭回了鮮卑人的大禮,久久沉默。
壓抑的氛圍一直到賀穆蘭坦誠地說自己累了想要休息,所有人才抑鬱的離開了營帳。
原本得知賀穆蘭是女人的驚慌,如今已經全部被她命不久矣的事實給壓的沉甸甸的,以至於甚至憎惡起老天來。
若不是它長錯了眼睛,又怎麼會變成這樣。
大概是因爲氣氛太壞,蠻古等人出了營帳,看到遠遠在另一邊守着的陳節和鄭宗,居然露出了猙獰的表情。
“陳節那小子一直知道,居然揣着明白裝糊塗!”那羅渾磨着牙說道:“難怪湯泉那次非把我支走,搞半天……”
“這沒什麼……”袁放涼涼地說道:“你可記得陳節爲何處處針對鄭宗?”
蓋吳先是一愣,突然吶吶地說道:“好像是說,鄭宗拿了師父的褻衣褻褲做了什麼猥瑣的事情……”
他已經感覺他的刻刀正在渴望着飲血了。
他一定要把他削成人棍!
蓋吳的話成功的讓他們之間悲涼的氣息滯了一滯,蠻古第一個齜牙。
“嘿嘿,能讓陳節那小子覺得猥瑣……”
蠻古想起陳節一個人打飛機的事情,大概是覺得他已經夠猥瑣了,能讓他覺得猥瑣的事情肯定更可怕,忍不住浮想聯翩,越想越是可惡。
“不行,老子今天心裡憋屈的要死,再不發泄要炸了!老子去找鄭宗去!”
“那正好,我要去找陳節……”
那羅渾沒想到太多,還在耿耿於懷陳節的事。
“走走走……一起去!”
可憐陳節奉命看守鄭宗,順便守着大帳不讓親兵和其他閒雜人等靠近,就見得頭上一片黑雲飄落,再擡頭一看,竟是摩拳擦掌的那羅渾幾人。
蓋吳幾人直接抓着鄭宗走了,只留下莫名其妙的陳節。
“你們出來了?將軍和你們說了……”
陳節被一股大力拋到地上。
“你要做什麼?軍中不許鬥毆!”
陳節看到是衆人之中武藝最好的那羅渾出了手,頓時心慌意亂地連連後退。
“湯泉那次,你小子爲何要把我支開!”
“我不把你支開,我留着你……啊!”
陳節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指。
“你知道了!”
那羅渾獰笑一聲,嘎吱嘎吱的掰着自己的拳頭。
“是的,我知道了……”
“你想怎麼躺?”
***
這一日對於陳節和鄭宗來說簡直是噩夢。
陳節被那羅渾暴扁一頓,然後扒光了衣服褲子,給丟在營地正中活生生跑回了自己的營帳。
至於鄭宗,蓋吳等人顧及他還是朝中命官不敢過分,可蓋吳卻把他的褻褲褻衣全部用刀絞了個粉碎,讓他只能穿着官服,官服下面什麼都沒有。
鮮卑人的官服是褶褲,褲腿肥大,單穿也沒有什麼,可寬大的褲子一旦風一吹,立刻就會貼着身上露出什麼什麼的形狀來。
偏偏鄭宗之前被蓋吳等人羞辱一番時發現那/話/兒奇小無比,所以這麼做的後果比打他一頓還要可怕。但凡是個男人,都不會願意自己這個被人拿去比較或者說道的。
他們倒是解了氣,而什麼都不知道就被羞辱了的鄭宗卻意氣難平,直接一狀告到了賀穆蘭那裡,在她的營帳中哭訴不已。
“我好歹也是陛下差遣過來的舍人,又不是什麼軍奴家丁!”鄭宗一把鼻涕一把淚,“將軍的弟子也做的太過分了!他居然還說要拿刻刀把我那兒削成籤子!”
他義憤填膺地梗着脖子叫道:“就他那手藝!說削成籤子,誰知道會削成什麼玩意兒!”
賀穆蘭心情原本正壓抑,聽到鄭宗告狀的話居然噗嗤一下笑了出來。
“你是不是擔心錯了重點?”
鄭宗知道蓋吳等人會拿他發泄,一定是之前賀穆蘭單獨留他們的時候說了什麼不好的話,所以這纔過來試探試探。
在察言觀色上,賀穆蘭身邊所有的人加一起也許都沒有他細心。所以鄭宗敏銳的感覺到賀穆蘭的心情非常不好,而且這種不好已經影響到了其他人。
好在他一邊告狀一邊哭訴,做足了小丑的樣子,終於還是讓她重展了笑顏。
只要她心情好,她身邊的弟子和下屬心情就會好,也就不會再折騰他了。
想到這裡,鄭宗更加賣力地逗她開心。
“您看看,您看看,他們都對我做了什麼!”
鄭宗指着自己的衣衫,隨便走了幾步。
寬大的褶褲貼着他,立刻讓賀穆蘭忍俊不禁。
“噗!確實胡鬧,你可是譯官!”
她用笑意掩飾着自己對鄭宗的防備。
因爲擔心他受辱後會黑化,從此報復蓋吳等人(她毫不懷疑他有這個能力),賀穆蘭想了想,去自己的衣箱裡取了兩套褻衣褻褲,緩步走到鄭宗面前。
“他們被我罵了,所以心中憋悶,我是蓋吳的師父,如果他做了不好的事情,請你多多擔待,不要介意。”
說罷之後,遞上了自己的衣衫。
賀穆蘭之前對待鄭宗,雖然說不上嚴酷,也絕對談不上溫柔,至於一開始用殺氣恐嚇他,後來三番四次對他威嚴有加,已經讓鄭宗習慣了花木蘭就是這麼一個“君子不重則不威”的人。
至於賀穆蘭後來說要“出去散散心”,卻是讓鄭宗發現了她也有離經叛道,不似普通凡夫俗子的一面,進而生出許多其他的心思來。
如今賀穆蘭又對鄭宗和顏悅色,幾乎就讓他受寵若驚了,更別說還給他自己的衣物——這無論在哪個時代,都是隻有非常親近的人才會做出的舉動。
而花木蘭,正在對他示好!
這一瞬間,鄭宗覺得自己這頓打捱的值了。
“花將軍聽陳節說了那樣的話,居然還肯賜我衣物……”鄭宗猶豫了再三才繼續開口。
“將軍不怕我又拿這些去做不好的事情嗎?”
“又?”
賀穆蘭嘴角扯出戲謔的笑容。
“這麼說,你真的拿我的衣物做過不好的事情?”
也許是這樣表情說話的賀穆蘭太過邪性,也許是之前表現出不一樣一面的賀穆蘭讓鄭宗心中誤認了什麼,這個一直抵賴自己沒有做過什麼的鄭宗居然紅了紅臉,有些彆扭的點了點頭。
“我……我確實有點毛病,我自己也知道。”
鄭宗低着頭,目光從自己那/話/兒掃過。
“不過我就是愛亂想,我我我我……我沒……”
這下倒換成賀穆蘭愣住了。
她只是有些習慣性嘲諷地反問鄭宗,卻沒想到他會承認。
賀穆蘭沒有發聲,鄭宗擡起頭,見她愣在那裡,居然自己上前拿過了賀穆蘭的衣物,一咬牙,像是接受審判般開口問道:
“將軍是不是瞧不起斷袖之人?”
“呃……”
賀穆蘭呆了呆,看着鄭宗一張臉由白轉紅,又由紅轉白,突然皺起了眉頭。
“你是斷袖?”
那他可真倒黴,赫連明珠雖然漂亮,卻是個女人。
“……我是。”
鄭宗一張臉如同金紙。
“將軍若是因爲這個原因想要趕我走,我不會生氣。不過我對將軍是真心敬佩,所以才願意把自己秘密告訴您……”
“哦,不,你誤會了,我對斷袖並無偏見。”
賀穆蘭有些了悟地點了頭。
大概是不同於一般人的性向,讓鄭宗一直處於壓抑之中,在這個胡人爲主的時代,這樣的天性幾乎是讓人絕望的,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變態,顯然鄭宗就是那個變態的例子。
更別說他後來直接被閹了。
“真的?”
鄭宗淚眼濡溼地擡起頭,看見賀穆蘭面色如常,眼神也依舊清澈正直,忍不住笑了出聲。
“花將軍果然與衆不同。”
“不過,你最好別喜歡上我。”
賀穆蘭看着鄭宗,突然冷酷的說出這麼一句話。
鄭宗的心情先抑後揚,腦子裡簡直猶如兩個人在拉扯,表情也徹底無法維持住正常人的樣子。
他扭曲着臉孔問道:“您……您說並無偏見的……爲何……”
賀穆蘭凝視着眼神裡有着瘋狂和壓抑的鄭宗,竟說出了她人生中最渣的一句話來。
“我其實也愛男人。”
鄭宗扭曲的臉一下子僵住了。
賀穆蘭看着已經快要瘋掉的鄭宗,心中居然升起了報復的快感。
這個人讓她這麼多天來變得快要不像是自己,數次在理智和情感之中掙扎,在人性和道義面前痛苦,今日總算也讓他嚐了嚐這樣反覆的滋味。
她反正快要死了,爲何不能騙一次人?
賀穆蘭心中做出了更渣的決定。
“那小子一定是找將軍告狀了!”
“嗚嗚嗚,你們害我光屁股跑半個營地!我要跟將軍告狀!”
“完了,師傅肯定更加生氣……”
幾個人推推搡搡罵罵咧咧的來到賀穆蘭的營帳外,請求參見。
可憐剛剛值守沒多久的親兵一掀開營帳準備去通報,所有人就聽見帳子裡的賀穆蘭擲地有聲地開了口。
“……可是,我只會愛一個好人。”
哈?
啥?
媽的,他們家將軍/師父/火長在跟哪個兔崽子談情說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