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順本身是大族出身,即使出使也帶着不少隨從小廝,對於鄭宗這樣用金錢收買的人來說,小廝和隨從們才真正是他的心腹,因爲這些人的家人都掌控在李府的手上。
鄭宗的“任務”一直完成的很好,但這不代表李順就對他完全放心,在他身邊,至少有兩個不起眼的下人是專門盯着他的一舉一動的。
好在鄭宗原本就是賀穆蘭身邊的通譯,和袁放又是同一個營帳,加之賀穆蘭身邊的人對他都是“我雖然承認你了不過我還是鄙視你”的態度,這些隨從只能看出鄭宗和他們處的並不熱絡,也看不出個什麼所以然。
李順當然不會告訴小廝們他讓他們盯着鄭宗是因爲鄭宗被收買了,所以這個隨從也不知道鄭宗所說的“我要做個好人”是什麼意思,只被“從小我就不喜歡女人”和“這世上還有和我一樣的人”給震撼的魂遊天際,差點失聲尖叫。
大名鼎鼎的花木蘭!手能撕虎的花木蘭!
他居然是個斷袖!
“你說什麼?誰斷袖?”李順皺着眉頭聽着隨從回來的彙報。“什麼亂七八糟的,我不是讓你盯着鄭宗嗎!”
“主人,我是盯着鄭宗啊!”那隨從瑟縮了一下,壯着膽子回話:“我就聽到鄭宗怎麼說自己不喜歡女人,然後和花木蘭說些什麼星星月亮的,還說花木蘭和他是一樣的人,花木蘭沒有否認,而且神情還有些避讓的樣子……”
“你確定不是你聽錯了?兩人還聊星星月亮?”李順的腦海裡浮現出賀穆蘭黑瘦平庸的面孔,再想象下這樣的糙漢子跟鄭宗那鬼頭鬼腦的傢伙一起挽着手賞風賞月……
李順結結實實打了個哆嗦。
這也太可怕了!
“鄭宗對花木蘭態度怎麼樣?”既然是已經背叛了花木蘭的,他又怎麼有臉再和他談情說愛?
莫不是自己被騙了?
不,不會,鄭宗的態度不似作僞,最主要的是,盧水胡人和鄭宗確實一直在幫他做事,花木蘭也成功被其他使臣排斥了,只有幾個武將出身的不管他們之間的矛盾。
哪有人會把自己逼到這種地步。
“我看鄭宗那樣子,倒像是一頭熱。花將軍從頭到尾就在前面走,聽到他在後面絮絮叨叨,就像有隻鬼在後面跟着一樣走的飛快。”那隨從也是個能腦補的,抿了抿脣想出一個可能。
“您說有沒有可能花將軍斷袖的事情其實沒幾個人知道,那鄭宗不知怎麼的知道了,就用它來威脅花將軍?所以花將軍即使並不願意收這鄭宗爲孌寵,但還是不得不每天讓他跟在身邊,否則花將軍身邊人人都討厭他,爲何他就能一直跟着到現在……”
他也只敢把鄭宗想象爲孌寵,畢竟花木蘭那樣的人誰也想象不出他在下面的樣子,更無法把他跟娘娘腔聯繫在一起。
這隨從的話卻讓李順突然一下子醒悟過來。
是了,鄭宗愛財,但恐怕更加愛命,他爲什麼願意爲他這麼賣命?花木蘭被他出賣的這麼徹底,他卻一點爲自己鋪後路的行動都沒有……
他到底爲什麼?
李順摸着自己的鬍子,站在那裡想了一會兒,終於還是吩咐身邊的那個隨從。
“這件事先不要泄露出去,我自有用處。”
“是。”
***
麗子園的行宮羣全在外圍,而獵場則是在內側,就像是一個大大的披薩餅,被人爲切成了很多塊,但事實上每一個獵場都是相連的,只是在獵場和宮殿之間築有圍牆,以防止獵物翻出而傷人。
知道花木蘭今日要率領虎賁軍打獵,整個使團的人都躍躍欲試,虎賁軍五千人和盧水胡一千人除了要守衛安全的兩千人被留下外,其他人都進了獵場,只爲了今日的逐鹿。
劉元宗和馮恆知道花木蘭要打獵,特意派人送來了專門行獵的獵犬和鷹隼。欽汗城附近產鷹隼,這種猛禽體格並不巨大,卻十分勇猛厲害,是所有獵人都想要的寶物,所以除了覺得將這種動物馴化用來打獵比較殘忍的賀穆蘭以外,每個男人都恨不得那個鷹隼站上的是自己的肩膀。
拓跋燾也養着許多的鷹,專門用來打獵,賀穆蘭陪着拓跋燾行獵過幾次,知道那些鷹的威武,再見這些個頭小的鷹隼,心理上就先覺得它們個頭小了點。
“這是鷹隼,可以敵豹的猛禽……”馮恆見賀穆蘭望着那些站在馴鷹人手臂上的鷹隼,指着他們介紹。
“當將軍出去打獵時,它們會比人更早發現獵物,然後爲你指引方向、驅趕獵物進入你的攻擊範圍,甚至啄瞎獵物的眼睛。”
“多謝馮都尉了。”賀穆蘭受了她的好意,接受了兩個馴鷹人。其餘八個馴鷹人或分配給了使團裡的使臣,或給了虎賁軍力幾個勇猛的副將。
“自虎賁軍成立以來,我們就沒有出外打過獵,每日都是枯燥無味的操練,是我的失職。”賀穆蘭笑着道:“今日恰逢入駐麗子園,獵場空曠,獵物繁多,爲了不使鳥獸數量超過園林的負荷,我們得一展身手纔是!”
“是!”
“哈哈,將軍我早就想給我家媳婦弄副好皮子了!”
“我想吃羊肉!”
賀穆蘭笑了笑,繼續朗聲說道:“但上天有好生之德,打仗有打仗的規矩,行獵也有行獵的規矩,等會開始行獵,諸位都要遵從我接下來說的幾條規矩,若有觸犯,不但獵物全部收回,少不得還要受我的軍法。”
虎賁軍們陡然一靜,各自帶着猶疑之色互相張望。
“第一,儘量不要獵捕母的飛禽走獸,這時節正是動物繁衍之時,少不得有幾個母獸懷了孕,或者正在哺育幼崽,這有違天和。除非被母的襲擊,否則不得射殺懷孕的母獸,聽到沒有?”
“是!是!是!”
“其二,我們是來打獵的,騎射是我們賴以爲生的本事,所以用弓箭可以,用刀劍也可以,我昨日聽營中有許多兄弟打賭,這個我也不管,但是但凡用火燒的、用陷阱的、用套索的,想這樣投機取巧的,一旦發現,我也重罰。”
她看着有些露出失望表情的虎賁軍,繼續解釋:“這裡是皇家之地,用火燒會引起火災,用陷阱可能誤傷貴人,套索之類也顯不出你們的本事。行獵等於演武,自然要拿出看家本領,用些小計有什麼意思?你們互相監督,若有觸犯的,大可私下和我說,不必顧忌同僚之間的面子。”
賀穆蘭抖了抖鞭子。
“當然,我也不會用這些取巧的辦法。”
“哈哈,將軍小心被我們給贏了!”
“將軍你可別輸啊,我們都壓了你贏!”
賀穆蘭身邊的諸人都大笑了起來。
“其三,獵場這麼大,獵物也多,但難保不會有兩支箭同時射中一個獵物的事情。遇見這種情況,誰的箭離獵物的要害越近,就算是誰的。你們的箭上最好做個記號,否則一旦鬧出糾紛,甚至大打出手,那就別怪我不客氣。行獵雖有比試,但你們彼此之間依舊要親如手足,可否明白?”
“明白!”
“哈哈哈,這下完了,你的姓滿軍都是啊!”
“老子不知道刻朵花啊!”
“那你得去找蓋吳小弟,看他能不能給你刻朵花!”
“滾!”
賀穆蘭知道所有人都有些按耐不住了,在約法三章之後請劉元宗的人馬和那羅渾帶的親衛看管好秩序,張開自己的弓對着天射出了一支鳴鏑箭。
長箭帶着非同一般的聲響劃破天際,直直朝着蒼穹而去。就在長箭發出聲響之時,旗幟招展,駿馬奔騰,所有行獵的兒郎唿哨着向着獵場的中心疾奔而去!
只見得戰馬嘶鳴,飛箭如雨,騎士們持着弓箭飛馳吶喊,連最兇猛的禽獸見了也爲之心驚肉顫,獵場內無數獵物被這震天的動靜嚇得狼狽奔逃,而虎賁軍的騎士們卻渴望着一番追逐鏖戰,見到獵物猶如見到了戰場上的死敵。
盧水胡人也不甘示弱,正規軍和僱軍之間暗地裡的較量從來都沒有停止過,一時間,白刃閃光,旌旗蔽日。
賀穆蘭等着大部分虎賁軍都已經衝入獵場之後才帶着馴鷹人進了獵場,這是她以示公平的一種做法。
因爲她是主將,若是她看上了什麼獵物,虎賁軍們一定不敢謀取,而且賀穆蘭的弓和箭都不是凡物,原本就不怎麼公平。
雖是打獵,但賀穆蘭也就是個重在參與,象徵意義大於實際意義,真正在行獵和享受放鬆時光的都是這些已經緊繃了很久的將士們。
那羅渾帶着一羣親衛隊插着彩旗離開了賀穆蘭身邊,他們是爲了監督將士們行獵而被特意指派着在獵場裡巡邏的。
實際上卻是賀穆蘭一行人知道今日盧水胡可能要被指派什麼任務,所以故意離開賀穆蘭身邊麻痹敵人。
蠻古、陳節都全副武裝的保護在賀穆蘭身邊,因爲天熱,賀穆蘭只穿了一身皮鎧,連頭盔也沒帶,其餘虎賁軍裡有藝高人膽大的甚至光/裸着上身,就爲了行獵的時候能夠徹底放開手腳。
“那花將軍,我們也去吧。”劉元宗和劉文繼父子躍躍欲試地看着前方的獵場,“被這些年輕人一帶着,弄的我也好想施展施展手腳了!”
賀穆蘭笑着點了點頭,看看自己身邊左牽黃的僕人,在看看右擎蒼的馴鷹人,忍不住也豪氣上涌,擡手一笑:“好!那老夫也聊發少年狂!”
在場的人沒人能理解她這調侃是什麼意思,劉元宗甚至大笑着回道:“這話該老夫說纔是,老夫的兒子都和將軍一般大了!將軍正值意氣風發之時,怎麼能自稱老夫!”
一羣人鬨笑着簇擁着賀穆蘭前進,只見得路上鷹擊長空,狗吠陣陣,什麼小兔子小刺蝟之類根本不需要賀穆蘭出手,鷹隼和狗全都叼了回來,而賀穆蘭卻對這些動物一點興趣都沒有,只是陪着這些“大人”們一起玩罷了。
說實話,她都有些懷念實驗室裡的小白鼠了。
鮮卑人擅長騎射,以至於整個北方都好行獵,哪怕是漢人的士大夫,也沒有哪一個不會騎射,是真的手無縛雞之力的。這時代文人出去遊學,身上帶着書,腰間佩着劍,劍並不是裝飾所用,而是真正可以出劍殺人的寶劍。
賀穆蘭很喜歡這個時代,認爲這個時代的人雖然矇昧,卻並不昏聵,矇昧是因爲見識少、世道混亂禮崩樂壞,然而這種尚武和自強的精神卻極爲難得,難怪乎後世承接魏國的隋唐會有那般讓人嚮往的風骨。
即使賀穆蘭不願意出什麼風頭,可有些飛禽走獸卻只有她能夠獵獲。此地野豬特別多,就連賀穆蘭都不知道爲什麼這麼多,有一次他們正好碰到被驅趕到這一邊的一百多頭野豬,一隻只像個小坦克一般衝鋒而來,嚇得人人都驚慌失措。
老練的獵人都不害怕遇到老虎豹子,反倒最怕遇見個頭大的野豬。因爲野豬皮厚,普通的箭矢根本穿不透,力氣又大,一旦被野豬的獠牙撞到,不死即殘。
而且野豬還特別容易發怒,即使你不撩撥它它也跟你致死方休,有些身中數箭你以爲它死了,跑過去一看它卻給你一下,直接把你撞到吐血。
所以當他們遇見一百多隻野豬飛奔過來的時候,就連賀穆蘭都沒辦法,一羣人只能分散而逃,留下武藝最高的賀穆蘭一行人斷後,直到跑出老遠才重新匯合在一起,哈哈大笑起來。
後面的時候,也許是賀穆蘭想吃豬肉了,也許是要抓些野豬泄憤,又或者是擔心野豬傷人,賀穆蘭倒是大了不少只野豬。因爲知道它力氣大會傷人,賀穆蘭不敢留手,每一箭都是使足了全身力氣,她的箭頭都是精鋼所鑄,破開豬皮不在話下,待一個多時辰過去後,倒獵了十幾頭野豬。
“哈哈哈,將軍你看,鄭宗抓的都是什麼!”陳節嘲笑着指了指鄭宗,只見後者的馬後吊着幾隻馬雞,顯然他專門抓雞去了。
連袁放的馬後都掛着黃羊和袍子,相比之下,鄭宗的獵物簡直寒酸的可憐。
“你懂個屁!這些藍馬雞的羽毛涼國有人高價收購,一身羽毛頂你十隻野豬。你以爲藍馬雞容易抓?這些馬雞晚上纔出沒,白天要抓到他們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鄭宗摸了摸背後的馬雞,笑的得意滿足。
“我又不想吃肉,當然是想要打什麼打什麼。”
袁放是個商人,一聽說藍馬雞值錢,頓時牽着馬過去和鄭宗攀談,問怎麼抓它們。賀穆蘭等人則是哭笑不得地聳了聳肩,一旦遇到賺錢的事情,少不得就是他們幾個受罪了……
果不其然,袁放問清了涼國哪些東西受歡迎後,回過頭雙眼奕奕地喊道:“將軍,多射些白尾雕和藍馬雞!赤狐的皮也值錢啊!”
賀穆蘭摸了摸越影的鬃毛,無奈地說道:“……我們不是來賺錢的。”
“賺錢和打獵又不衝突。”袁放也是看使團裡其他的成員都出去打獵了,否則也不敢這麼大膽地要求賀穆蘭做什麼,不然賀穆蘭“窮酸”的名聲真要丟臉丟到國外去了。
“好,好,好……”賀穆蘭嘆了口氣,“我抓,我抓。是不是還要活的?”
“不傷了皮子就行!”
衆人忙裡偷閒,賀穆蘭對那種幼小的刺蝟很感興趣,路上遇見越影差點踩踏到趕緊拉開。
陳節發現賀穆蘭喜歡小刺蝟這種古怪的嗜好,還趁着人不注意的時候拿個筐子找了幾隻裝着,一回頭髮現鄭宗也在幹同樣的事,忍不住惡狠狠瞪了一眼,差點和對方幹起架來。
鄭宗只是膽小,男人該有的危機意識當然不缺,兩人眼神交戰了一刻之後,憤而轉爲去找更加可愛的小刺蝟去了。
“哼,我這個又軟又圓,插上幾枚朱果在背上,一定更加可愛……”陳節喜滋滋的捏起一個小刺蝟,塞進竹筐之中。
“這個頭大臉圓,耳朵又軟,甚是可愛,唔……就這個了!”
鄭宗抓起一個小刺蝟猛親。
只是他們下馬翻找的快活,可憐那些老刺蝟們滾成一個球瑟瑟發抖,有的急的吱吱吱吱亂叫,卻沒一隻敢衝出來拼命。
小刺蝟們還什麼都沒發現就被抓走了,有些大概也只是剛斷奶的年紀。
這些愚蠢的凡人啊!
還真是殘忍!
“你們在幹嘛呢!還不跟上!”
“哦,就來!”
“馬上來!”
陳節和鄭宗最後又互瞪了一眼,急忙翻身上馬。
***
獵場深處。
“你說什麼?你讓我們兄弟幾個被這個追着逃到花將軍那裡去?”路那羅看着被縛住不能動彈的畜生們,忍不住咆哮道:“你當我們是盤羊嗎?我們能跑得過這貨?”
他憤憤地對着地上的東西一指。
“這可是豹子啊!”
李順微微昂着頭,態度高傲地說道:“你以爲那些金子好收?若不能爲我效力,我又何必給你們那麼多金子。再說了,你認爲在豹子底下求生,和讓你直接對上花木蘭,哪一個更容易活?”
“這有什麼區別!”
路那羅氣急敗壞。
“有。我不想花木蘭活着。”李順惡毒地開口,“你們若不願意把這些豹子引到花木蘭那裡去,就給我直接殺了花木蘭。你們二選一。”
他態度有些微妙地繼續說着:“只是,誰都知道花木蘭是拓跋燾最‘寵愛’的將軍,要是你們光明正大的殺了花木蘭,恐怕你們跑遍天涯海角都不會得到善終。我也不想因爲你們被捕而惹上麻煩,你們最好還是選擇和豹子賽跑,至少你們有馬,還有這麼多人,不是嗎?”
路那羅和許多盧水胡人心裡將李順罵了個半死,恨不得活生生咬死他纔好,他們雖然暗地裡投靠了李順,卻一直以爲李順是想要在什麼時候對賀穆蘭進行反戈一擊,可沒想到是上演“人豹賽跑”啊!
路那羅等人正在咬牙切齒間,一直默不作聲的蓋吳突然收起了刻刀和木雕,表情疏淡地點了點頭。
“好,我們做。不過日後你要再差遣我們,就要另外付錢了。”
李順大笑:“要是花木蘭死了,我舉薦你們去涼國做大將軍的話絕對算數,若違此誓,天打雷劈!”
他心中高興,居然發了個重誓:“天台軍信守承諾,果然名不虛傳!”
蓋吳看了幾眼地上的豹子,每一隻都被鐵鎖牢牢鎖着,捆綁着重重鎖鏈,嘴上也纏繞着繩索,但精神卻很是抖擻,絕不是長期被捆的樣子。
他們到達這裡只有兩天,李順是不可能一晚上就弄來這麼多豹子的,除非他早就有準備,甚至……
李順早就布好了這個局。
他在獵場裡有內應,或者欽汗城裡哪位官員和他早已狼狽爲奸。
蓋吳深吸了一口氣,“其他人武藝並沒有我高,恐怕沒把豹子引到我師父那裡去就死了,既然要做,又想成功,只能我親自來。”
“少主別去!”
“少主不可!
一羣盧水胡人大驚失色,連連勸說。
“我們去就行了!”
“誰有我跑的快啊!”
就連李順都忍不住納悶地問道:“蓋少主,其實我一直想問,花木蘭對你不薄,甚至連陛下都對盧水胡人產生了贊同,你又爲什麼要做這些……”
不知道這個答案,他心裡一直不能踏實。
‘爲了讓你倒黴啊。’
蓋吳冷淡地想。
“我跟在他身邊,是想有個出身,可他卻一直顧左右而言他,不願意舉薦我爲將。”他帶着一絲怨恨說道:“他想把我們盧水胡人都變成奴才、變成種田的農人,我們盧水胡人怎麼可能如此墮落?天台軍雖然敗了,但我蓋家還沒有倒,天台軍的名頭遲早重新要響徹中原。”
李順裡瞭然地點了頭。
“師父一日不死,我一日不能出仕,也不能成王成將,我有人有勢,現在又有了錢,爲何不能頂門立戶?”蓋吳看了他一眼,“我願意幫你,是因爲你答應我會向涼國舉薦我們,若你違背了誓言,不必天打雷劈,盧水胡人將追殺你,至死方休。”
蓋吳從小在蓋天台身邊長大,又在賀穆蘭身邊浸染許久,其氣勢之驚人,足以讓李順驚得冷汗連連。
“你放心,你們和北涼王族同根同源,都是盧水胡人,自然能得到重用。對於我來說,不過是舉薦一番的功夫,又不費什麼事情,當然不會食言。”
‘前提你們要能在沙漠裡活下來。’
李順心裡冷笑着,臉上卻十分誠懇:“這次的事情,就全仰仗蓋少主了。”
蓋吳點了頭,突然發問:“這幾隻豹子可跑得動?別捆了太久走不動了,半路不懂演不成戲別怪我。”
“怎麼會,都是平日裡好吃好喝圈着的,昨天才運……”李順笑着剛接口說了幾句立刻覺得不對,馬上收口卻來不及了,再看蓋吳就有些神色不好。
蓋吳卻裝作只是隨口一問的樣子,他原本氣質就比較木訥,又喜歡學賀穆蘭行事,越發內斂,完全看不出他的真實意圖。
李順打量了一番沒發現他有什麼不對,只當自己是多心了,連忙吩咐人準備。
只見幾個蒙着臉面的壯漢從幾個大木藍裡陸陸續續抱出幾隻小豹子,這些豹子都還天真可愛的舔了舔那幾個壯漢的手,眼神裡全是懵懂和好奇,那些壯漢抱着小豹子走到蓋吳身邊,正當蓋吳莫名其妙時,突然從腰間掏出一把匕首,猛然對着小豹子的脖子紮了下去!
шшш .TтkΛ n .C○
小豹子們吃痛大叫,不停的扭動,壯漢們卻用手掌緊緊勒住它們的脖子,將他們舉到蓋吳的上方,淋了蓋吳一頭一臉一身上的豹血。
“你們做什麼!呸!”
饒是蓋吳再冷靜,也被眼前這詭異可怕的一幕驚到了!
與此同時,地上被鎖鏈鎖住的豹子們發出一陣陣可怕的悶哼,那纏繞着嘴巴的繩索甚至有些被崩裂的趨勢……
“這是爲了讓這些母豹能夠跟着你們跑,而不是突然逃掉。”李順在一旁笑得有些陰森,“這些小豹子都是它們的孩子,一旦被殺,便會跟着你們一直追趕,直到將它們殺了。蓋少主要想活命,最好快點跑到花木蘭那裡去,將自己身上的血蹭到花木蘭那裡,這樣才能分攤一點恨意。”
“你也太狠了!”
路那羅瞪大了眼睛。
“我們說了會把豹子引去就會做,何必用這種手段。”
李順笑了起來。
“你們誤會了,這不是爲了提防你們,而是怕畜生不聽話啊。”他一語雙關的說道:“你們最好準備準備,我等下就要放豹子了。”
“主人,花木蘭他們到了前面不遠的那處林子!”一個騎着馬飛奔而來的下人迅速回報。
“您最好趕快離開!”
“那就交給你們了。”
李順點點頭,對那幾個壯漢招了招手。
身上染了血的壯漢們將身上的衣服全部脫下燒了起來,然後又取了腰間的大皮囊將自己全身上下澆了一遍,這才先行騎馬離開了此地。
那個斥候對蓋吳等人指引了賀穆蘭的方向,李順見蓋吳等人都點了頭,這才帶了幾個侍衛騎馬匆匆離開。
蓋吳此時渾身上下都是獸血,又腥又臭,旁邊豹子拼命掙扎,眼神裡全是憎恨痛苦之色。
萬物有靈,母失其子的痛苦是共通的,蓋吳從小母親早亡,對這種痛苦就越發感同身受,忍不住唸了一聲佛號,爲這些豹子的經歷感到惋惜。
可惋惜歸惋惜,現在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李順也不會隨便讓他們這麼糊弄,這幾隻母豹,說不得也要步入小豹子的後塵。
‘早知道是這樣,我就不會同意袁放那廝讓我們做戲了!’路那羅憤恨地看了一眼顫抖着要去給豹子的鎖鏈開鎖的奴隸,心中升起了殺了李順的念頭。
蓋吳卻沉穩的開始進行安排。
“豹子雖厲害,但被憤怒衝昏了頭腦,倒不見得有平時捕獵的冷靜和判斷。我們人多,等下豹子追我時,你們想法子用繩索阻攔,或是用刀劍箭支恫嚇它們,讓它們不至於一下子撲到我。”
蓋吳思考着破局的方法,看了眼那幾個奴隸,悄悄走到了小豹子旁邊。
他的馬“生辰”同樣沉穩的站在他的身側,它被花生訓練的很好,即使老虎豹子站在面前也不會驚慌。
蓋吳看着自己的馬並沒有受驚的樣子,再看看其他盧水胡人的馬甚至有軟到不能邁腳的,心中對自己接下來的遭遇有了些不好的預感。
“不知道我的雙刀有沒有用了……”蓋吳嘆了一口氣,用盧水胡某種艱澀的方言突然說道:“你們等下趕緊派幾個人去把沿路的虎賁軍全部驅趕開,我師父必定不會被這幾個豹子所傷,李順也太小瞧她了,可路上誤打誤撞來救我的人卻不見得能活。”
那幾個奴隸果然聽不懂盧水胡俚語,只是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睛。
“請問您準備好了嗎?”一個奴隸哆哆嗦嗦地說道:“我……我要開鎖了……”
“首先保住自己的性命,我不會有事!”蓋吳格外慎重的吩咐了這一句後,對着幾個奴隸點了點頭。
那幾個奴隸顫抖着打開了幾個豹子各處的鎖頭,這些豹子原本正在掙扎,突然覺得身上各處的禁錮突然一鬆,立刻拼命翻滾磨蹭,沒一會兒就把身上的枷鎖給掙脫了。
“你們快跑!”
蓋吳突然飛起幾腳,將已經死掉的小豹子飛踹到另一個方向,對着那些奴隸大吼了起來。
這些靠的最近的奴隸們已經是抱着必死的心(其實李順也沒想留這些活口)了,此時聽到蓋吳大叫,立刻激起了求生的*,條件反射地就朝着小豹子飛過來的相反方向奔了出去。
幾個母豹子用爪子抓掉了嘴上的繩索,有幾個甚至磨掉了一大塊皮毛,可依舊先朝着各自的孩子猛跳了過去。
金錢豹的速度極快,性情又兇猛狡猾,但母豹對於孩子卻極爲愛護,常常照顧一年之久才把它們趕走,這幾隻小豹子一見就知道是纔出生沒一兩個月的豹子,正是母豹母愛最氾濫的時候。
蓋吳哪有膽子再多留,立刻跨馬帶着一羣盧水胡人沒命的狂奔。
“唔,嗷嗷嗷嗷……唔,嗷嗷嗷嗷……”
母豹們伸長了脖子,它們用嘴觸碰着幼豹的屍體,然後又拼命的舔舐着自己的孩子,尤其是孩子脖頸和心臟間的傷口,發出一連串低沉的吼聲。
然而死了就是死了,不會因爲它們的舔舐發生任何奇蹟。
這聲音聽起來既具有壓迫性,沒有人會懷疑它們隱藏在這個聲音之後的巨大希望和隱忍。
蓋吳等人駕着馬跑的更快了,連馬都知道後面有巨大的危險,拼命的奔逃着。
“唔嗷嗷嗷嗷!!!!”
“我真想插死李順祖宗十八代!”路那羅聽着背後痛苦的悲鳴聲,手中緊緊捏着的長刀都鬆了不少。
“真是造孽!”
蓋吳的眼睛被急速撲面的風吹的眯了起來,只露出冷峻的眼神:“他的帳遲早要算的,現在該考慮的是如何活着逃到我師父那裡去。”
“你說李順會不會知道了我們可能有詐,故意這麼陷害我們!”
一隻豹子就能殺了幾百個人的隊伍,這後面跟着三隻!三隻啊!
花木蘭就算身邊人再多,打個獵撐死幾百人吧!
這些花豹可是能上樹能搏虎,其速如風的猛獸!
一陣低沉的、猶如血管破裂般的連串吼聲之後,一隻母豹子率先拋棄了自己死去的孩子,做出一聲可怕的咆哮。
在獵場中咆哮的迴響漸漸消失之時,猶如復仇之神附體的母豹子們開始動了起來。
鎖鏈和繩子並沒有對它們的敏捷性造成任何影響,只不過讓它們初初起步時有些不穩罷了。
豹子並不是會合作的生物,所以三隻母豹子分別從樹上、地上和另一側邊嗅着風中散發出的氣味邊狂亂地奔跑着。
正由於那股憤怒已經到了狂亂的地步,這些豹子似乎越發的顯得冷靜,那雙渾圓的眼睛徹底散發出讓人骨寒的光澤,腳步輕盈又穩健地在地上和樹上跳躍着前進。
“太快了!怎麼這麼快就追上來了!”
蓋吳回身看了一眼,一咬牙從腰間掏出刻刀,對着身下的馬紮了一下。
“刺馬!加速!”
***
賀穆蘭的行獵更像是一場“郊遊”,她的任務就是和欽汗城本地的官員處好關係,再照顧好身邊的人。
由於那羅渾帶着親衛隊離開了,賀穆蘭身邊只有虎賁軍最精銳的幾百個將士,人數不超過三百。
劉元宗原本帶着兒子和一羣侍衛跟着賀穆蘭,可由於賀穆蘭並不十分熱衷於打獵,讓這些年輕人有些失望。
劉元宗是個善解人意的長者,考慮到兒子和年輕的侍衛們早就想一展身手,便讓他們不用跟着他們,也跟着虎賁軍一起離開了。
馮恆喜愛鷹隼,半路上出現一隻威風的鷹隼,也帶着一羣家僕跟着鷹隼而去,沒一會兒就不見了蹤影。其餘諸多使臣也都追着自己的獵物各奔東西。
“花將軍,你看,前面就是藍馬雞棲息的灌木叢。”劉元宗一邊引着賀穆蘭往前方的樹林裡走,一邊介紹着沿路的風景。
“赫連大王曾有個心愛的妃子喜歡藍馬雞的尾羽,所以這裡……”
“什麼聲音?”
賀穆蘭突然勒住了繮繩,眼神一肅。
“斥候何在!”
“在!”
一個斥候立刻翻身下馬,將耳朵貼着地。
但由於聲音嘈雜,他聽了一會兒纔不確定地道:“前面似乎有馬匹在奔跑,人數不多,似乎是打獵……”
“去幾個斥候看看!”
賀穆蘭確定自己聽到了可怕的低吼聲和喊叫的聲音,由於他們在下風的位置,這些聲音傳的很遠,但並不是很明顯。
幾個斥候正準備駕馬去打探,卻發現已經不需要了。
“有豹子!有豹子!”
一聲可怕的慘叫震得樹林裡藍馬雞紛紛振翅!
“豹子咬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