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犬病,在沒有狂犬病疫苗的時候,都幾乎是不治之症。這種病毒直接作用於神經,是致死率極高的病症。
最可怕的是,狂犬病病人的唾液是可能造成傳染的,一旦他咬了人,這種病就會蔓延開來。
所以當賀穆蘭看到拼命掙扎想要襲擊虎賁軍護衛的李順時,第一反應就是衝上前去,揚起拳頭一下子打暈了李順。
如果讓他這樣子發狂,喉部痙攣至窒息都有可能,若是咬傷了別人,那就真的是造孽了。
“不是說他只是被撓了嗎?”賀穆蘭命令虎賁軍在衆目睽睽之下扒開了他李順的衣衫,讓太醫替他檢查。
太醫也對“恐水症”十分惶恐,檢查的過程中戰戰兢兢,生怕李順突然醒了暴起咬人。
“啊,有了,在這裡!”
太醫指着李順肩膀部位的一道狹長痕跡:“這是獸牙劃過的傷口,因爲傷口不深,恐怕李使君也沒有放在心上,根本沒有處理。”
賀穆蘭是法醫出身,自然對各種傷口十分熟悉,她上前檢查了一下,發現傷口癒合的很好,就知道太醫說的沒錯。
比起他手臂上的傷口,這肩膀上的傷實在太微不足道了。
“立刻封鎖這裡,你們一隊人日夜保護李使君,居然沒有發現他的異樣,也沒有上報,視爲瀆職,自己去領十鞭!”
賀穆蘭皺着眉頭處罰這羣護衛,後者知道這是必須要做給北涼使臣看的,毫無怨言的去領罰。
“花將軍,這……這如何是好?”北涼使臣莫幹心亂如麻地說道;“真的是恐水症嗎?是不是要把他綁起來?”
“李使君的病無藥可治。”慈心大師做出了結論,“過度勞累讓他的病情提早發作,而且他現在已經怕光怕水,這便是病入膏肓的情狀,得了這病,最多十天,最少四五天……”
“他會狂躁而死。”
太醫接了話以後,對賀穆蘭小心地拱了拱手:“將軍,我們必須要把李使君留在這裡,然後讓大軍快點離開,一旦這種病蔓延開來,整個使團都會有危險。”
“你是郎中,這方面你說了算。”
賀穆蘭從善如流。
她雖然知道狂犬病只會通過唾液感染,可她現在在路上也確實耽誤不起了,李順的事情只是個合理的理由讓他們趁早趕路。
至於李順,自己害人不成變成這樣,也只能說是天道昭昭,自有報應,能夠不用髒了她的手,實在是太好了。
魏國的使臣們在被賀穆蘭召集過來開會後,對賀穆蘭的決定自然沒有異議,是個人都惜命,鮮卑人喜歡打獵,對恐水症的懼怕更甚於北涼人,李順這得的是不治之症,沒有理由爲一個必死的人得罪接下來實際上的掌控者花木蘭。
只是每個人的心裡不由自主的對賀穆蘭留下了深深的敬畏。能把自己的敵人直接打入到萬劫不復的境地裡去,而且讓所有人都心服口服的跟着她的腳步走,這花木蘭會被陛下看重,絕對是有着可怕的能力。
一時間,衆人對賀穆蘭“四肢發達頭腦簡單性格方正”的標籤通通都換成了“高深莫測”、“深藏不露”云云。
要是鄭宗知道自己的一番謀劃能讓賀穆蘭變成這樣高深莫測的形象,肯定忍不住想要多“謀劃謀劃”。
只可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等李順清醒過來之後得知自己被豹子抓傷得了“恐水症”,恐怕命不久矣之後,徹底的瘋狂了。
此時爲了怕他傷人,他是被虎賁軍捆在帳篷裡的,只有那位太醫在旁照料,盡最後的人事。
李順狂犬病沒有發作的時候頭腦尚還清楚,只是暴躁易怒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待聽到太醫說他得了“恐水症”,終於無法忍受地叫了起來:
“那是花木蘭誣陷我的!他陷害我!豹子是他搞出來的名堂!他裡通外國,私下裡受了北涼的賄賂,一查便知!我要找源破羌!叫源破羌來!花木蘭害我,害我啊啊啊!”
李順放肆大叫的時候除了太醫在,還有幾個北魏的使臣,都是好心來送他最後一程安慰他的昔日同僚,等他們聽到李順所怒吼的話時一個個忍不住面面相覷,根本不敢邁出腳步真去找源破羌。
“我只要還沒死,就還是主使!你們還不幫我把源破羌請來!”李順聲嘶力竭地罵道:“我還沒死呢!李家也沒倒!!!”
這時纔有人想起李順和崔浩的姻親關係,以及李家和崔家的世交之誼,終於有人一咬牙去找了源破羌。
源破羌被找來後,也不靠近李順,只遠遠的站在帳篷的角落,然後讓帳篷裡的所有人離開。
李順見到源破羌,幾乎是抓到了最後的救命稻草,慌亂地說道:“我知道源將軍深受陛下信任,你屈居花木蘭之下已久,想必已經不耐煩了。花木蘭帳下的鄭宗和蓋吳身上有大量北涼王室的金器,都是花木蘭收的賄賂,你帶着人一搜便知……”
“哦,鄭宗和蓋吳?你是說那個言官和花木蘭的徒弟?”源破羌笑着問李順。“李使君是不是搞錯了,要給也是給袁放,都知道花木蘭的錢財都是袁放打理的,爲何要給一個並不熟的譯官,以及自己的弟子呢?”
李順此時已經是渾渾噩噩,聞言煩躁地大嚷:“我怎麼知道花木蘭的想法,你去搜就是了!你想要絆倒花木蘭,只有這一次機會!”
源破羌站在帳篷的陰影裡,聽完李順的歇斯里地後無奈地搖了搖頭:“我原本還想着你和花木蘭斗的兩敗俱傷,現在看看你連做花木蘭對手的本事都沒有,輸的也太難看。別說我不敢去搜,就算我敢搜,搜到了又對我有什麼好處……”
源破羌看着李順絕望的眼神,對他的愚蠢心中更是厭煩。
他臨出京的時候被陛下委託着盯住李順和使臣,早就知道了他們之間不可告人的關係,至於接受賄賂的是誰也不明而喻。
栽贓嫁禍這種事只有對已經被陛下起疑的對象身上有用,對於花木蘭這樣深得信任的將領來說,哪怕他真的收了北涼的賄賂,說不定陛下都會分辨說他是故意讓花木蘭收了增加收入的。
拓跋燾真乾的出這種事,而花木蘭也確實缺錢。
源破羌若原本有什麼小心思,現在看到李順的倒臺也都收起來了,只是雖然李順來找他,他就不得不敷衍一番,最好徹底激怒李順,讓他能夠狗急跳牆,把自己的馬腳全部露出來。
想到此,源破羌臉上惋惜之色更重。
“李使君一路對花木蘭頗有意見,所以才遭此橫禍。我雖是虎賁軍的右司馬,但還在花將軍之下,也不管領軍的事情,實在不敢得罪花將軍。對於您的遭遇我很同情,但也只能是同情,李使君最好好好養病,說不定情況還沒有那麼糟糕。”
他嘆了一口氣,轉身就要離開。
“花木蘭是個斷袖!”
源破羌剛剛準備掀簾子,聞言腳步突然一頓,不可思議地回頭望去。
“李使君說什麼?”
“此事是我的親信無意中撞破的。花木蘭身邊的譯官鄭宗是個斷袖,似是對花木蘭有意,但花木蘭並不喜歡他,卻也不拒絕他的親近。鄭宗言語中頗有對花木蘭是斷袖的慶幸之意,花木蘭也默認了。”
李順喘着大氣說道:“後來麗子園大獵後夜宴,我特意找了男舞者試探花木蘭,他對女人不屑一顧,對男人卻看得目不轉睛,果真是天生的斷袖……”
“只是我一來苦無證據,二來他其貌不揚平日又無劣跡,就算揭發了他是斷袖也傷不了他的根骨,所以我原本是準備把這個消息留到京中再傳出去……”
這個秘密,現在只有他的親信和北涼王兩個人知道。
他的密信應該已經到了姑臧,以沮渠蒙遜的手段,花木蘭最終少不了身敗名裂的下場。
對於源破羌,他終是沒有把所有的老底都抖出去,只是閉着眼睛躲避着光線繼續說:“我也不求源將軍爲我報仇,只求您照顧好我的僕人和隨從們,能把他們安全的帶回李府。”
源破羌還沉浸在“花木蘭是個斷袖”的巨大震撼之中,聽到李順的請求,只能沉默地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我會將你的家人送回貴府。”
李順知道源破羌不肯幫他,因爲他不願和花木蘭正面交鋒,可使團裡的其他人他都不信,他們也沒有那個能量能影響到拓跋燾,所以他也只能拜託源破羌。
“我能問問李使君爲何一定要把這些告訴我嗎?”源破羌臨出帳子之前,有些好奇地問已經不在掙扎的李順。
“因爲嫉妒。”李順閉着眼,百無聊賴地說道,“我這人對別人眼中的嫉妒十分敏感,你每次看花木蘭時,眼睛裡的嫉妒之色都落到了我的眼裡。你的出身、能力、領兵能力都不在花木蘭之下,偏偏處處被他壓上一頭,也難怪心中會有不滿。我現在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花木蘭只會越爬越高,你若不能早日將他除去,遲早有更後悔的一天。”
源破羌沒想過他會說出這麼一番話來,不置可否地離開了營帳。
“嫉妒嗎……”他呼出一口長氣,似乎和裡面的人說話都像是被侮辱了一般。“遇見這樣的人,怎麼能不嫉妒?”
他冷哼了一聲,搖了搖頭。
“只可惜他就算再有能力,不過就是一輩子爲將罷了,我所重視的,又怎麼會是這個……”
源破羌輕蔑地一笑,對李順更加不屑一顧,大步流星的離開了。
賀穆蘭接到消息的時候,恰逢源破羌在帳外求見。
她已經知道李順去派人找他的事情,也料定來的肯定是來解釋的源破羌,一點也不敢託大,請了這個笑面將軍進來。
源破羌天生兩顆虎牙,面容也顯得有些稚氣,不過他繼承了父兄的武勇,打起仗來奮不畏死,就連拓跋燾都覺得他是個拼命三郎,絲毫不會因爲他的面相而輕視他。
賀穆蘭和他接觸的不多,曾經被他攛掇着調教了他手下不服的將士,一次得了一整套精緻華麗的馬具,一次得了他送來的珍貴禮物,可見他極爲大方,也會做人。
自從賀穆蘭和源破羌分別擔任左、右司馬之後,反倒沒有以前在黑山時那般自然,要不是素和君的信裡很明確的寫了源破羌是拓跋燾安插在使團裡的眼線,賀穆蘭恐怕還要想一想源破羌和李順是什麼關係。
這麼一想,李順臨死之前還要對虎賁軍施展離間之計,確實也死有餘辜。
“李順剛纔找我,說花將軍裡通外國,接受了北涼的賄賂。”源破羌一進帳就把李順賣了,開門見山的說道:“花將軍如果這裡被‘莫名其妙’添了什麼東西,最好趁早處理掉。”
袁放和鄭宗兩人互視一眼,臉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賀穆蘭點了點頭,接受了他的好意:“那是李使君收買鄭宗所用,我已和陛下通過書信,大部分都已經通過通商換成了他物,並沒有什麼關係。”
源破羌一聽到賀穆蘭說和他陛下已經通過書信,就知道自己賭對了,聞言只暖暖一笑:“花將軍知道輕重就好,我不過是過來提醒一下。”
至於斷袖之事,絕口不提。
源破羌每次一笑就又露酒窩又露虎牙,賀穆蘭饒有興趣地盯着源破羌的臉,“將軍還是不要多笑纔好,否則北涼的女人們都要追在將軍身後掐你這張臉了。”
這麼可愛,多激發母性啊!
源破羌原本想要習慣性鬥嘴,突然想到李順說的話,頓時臉上笑容一僵,趕緊收回了笑容。
“咳咳,這個……將軍不要說笑。我已經答應李順將他的家人帶回京城,花將軍可否行個方便,讓他們跟我走?”
賀穆蘭只可惜李順的罪行不能大白於天下,但無論什麼罪也不可能連坐的,她爽快地答應了他的請求。
既然知道他效忠於拓跋燾,那便是自己人了。
源破羌是來示好兼要人的,目的達成後便得了手令去領李順跟來的隨從等人。六個人裡留下了一個老僕照顧離死不遠的李順,其他人大概是之前得了李順的指示,一各個乖順無比,緊跟着源破羌離開李順的營帳。
一個百人隊的虎賁軍因爲受了鞭刑都要養傷,接下來的旅程只能坐在壓輜重的車上,李順一下子成了孤家寡人,除了老家僕和太醫,所有人都離開了他,明日便要出發直奔姑臧。
源破羌答應李順將他的隨從帶回平城,不過是爲了讓白鷺官好調查李順的噁心,誰料大概是他的舉動獲得了李順某種意義上的信任,又或者是快死之前的狗急跳牆,只能對源破羌報以希望,就在這些隨從進帳感激源破羌的照顧之恩後,李順最信任的手下交給了源破羌一袋東西。
“主人受襲後,一直就被花將軍控制着無法反擊,只能讓我們在麗子園裡細細查探。這包東西,是我們在主人的主室裡找到的。”他指了指那個布袋,“裡面是在門檻裡挑出來的布屑,上面沾了血,還有一些從衣服上挑下來的細刺,刺尖也沾了血,我們懷疑是豹子的血,那母豹子是聞着豹血的味道纔來襲擊的。”
“豹血?”
源破羌敏銳地問道:“豹子獨來獨往,絕不會爲了哪一隻前來報仇。”
“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是負責把這袋東西轉交給您。”那親信裝傻,“等到了京中,白鷺官自然有所判斷。”
源破羌臉色凝重的收起了布袋。
“除了這個,沒有什麼其他證據了嗎?”
要是花木蘭真的這般陰險毒辣,那倒是真要提醒陛下小心提防。
一個人陰險不可怕,可怕的是他平日要是都是以正氣的形象示人,那陰險起來幾乎是毫無痕跡,危害更大。
“那些刺尖不是普通的刺,而是幼小的刺蝟身上萌出的軟刺。聽聞花將軍的親衛陳節曾經在主人遇襲前一天放掉過許多隻刺蝟,當時麗子園不少人都有撞見,這大概也算是個證據吧。”
那親信說出另一個線索。
陳節,刺蝟,看樣子即使不是花木蘭出手,也少不了她的授意。
源破羌只覺得後背一寒,心中更加小心慎重。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他竟是個這麼表裡不一,睚眥必報的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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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過一夜的功夫,李順就又發了兩次病,一次是半夜時分,他狂躁之下差點咬掉了自己的舌頭,全靠老僕往他嘴裡塞了木勺才讓他沒有咬舌自盡。
第二次是早上天亮之時,太醫進帳診查,因爲光線入了帳篷,又使得李順發兵,其狀如瘋癲,撞得自己渾身是傷,毫無之前那股名士的風範。
一位風度翩翩的文士落到了這個下場,實在讓人忍不住唏噓。
但是也因爲李順發病的事情,讓全使團的人和商隊的人都知道李順得了恐水症,這麼一來,說賀穆蘭公報私仇,或是惡意爭權的猜測就小了許多。
就算賀穆蘭本事再大,也沒辦法控制一個人得不得恐水症,否則他早已經無敵於天下了。
只能歸結於李順命不好。
北涼在李順身上下了極大的血本,北涼來的使臣原本以爲會在李順這裡得到不少幫助,這沿路宣揚北涼武力的城鎮便是爲此而設。
原本定下的路線是讓使團從人跡罕至又荒涼絕跡的地方行走,給魏使造成“涼國荒涼貧瘠,民風彪悍”的印象,從而打消魏國伐涼的想法。
魏國的戰爭大多是爲了掠奪人口和財物,這和大部分胡族的天性有關。
姑臧城水草豐茂,鳥語花香,可東邊有一大段路的土地如同石頭,草木不生,從那裡通過可謂是人渴馬飢,魏國要是知道征討的國家大部分地方貧瘠的猶如荒地,當然不會花大功夫征討。
可如今這些安排都被賀穆蘭破壞了。
她身爲一團副使,絲毫不顧路上的安危帶了一羣商人同行,這些商人都不是傻子,自然早就一五一十的對賀穆蘭說了姑臧城周邊的情況,賀穆蘭不可能同意走東邊的那條路。
要是李順在,只會驅逐商隊,讓他們遠遠的跟在後面,既然雙方毫無交集,這些安排自然能順理成章。
可憐北涼使臣們一夜之間幾乎愁白了頭髮,完全不知道事情爲什麼會發展到現在這麼不利的局面。
偏偏他們出城之前,那位興平公主還安排了他們另一項任務。
這任務說起來,更是讓人莫名其妙。
“我看花將軍似乎沒有妻室,是不是眼光太高?”同行兩天之後,和虎賁軍混的有些熟悉的北涼使臣莫幹,擠眉弄眼地問虎賁軍的親衛。
“你也知道,爲使臣安排美人兒什麼的……嘿嘿,我們得知道花將軍的喜好不是?”
幾個親衛心照不宣的笑了起來,笑容猥瑣而期待。
“咳咳,這個,說老實話,我們家將軍不近女色,也不是注重皮相之人……”
“不過據說……”
一個親衛壓低了聲音,小聲神秘地說道:
“我們家將軍,喜歡好人。”
他還記得那時將軍身邊的人老是問“到底什麼樣的人才算好人”這樣的問題。這段時間他們得了這些北涼人無微不至的款待,這種消息又不算什麼機密,隨便一打聽就知道,賣個人情也沒什麼。
想到這裡,這親衛笑的更熱情了。
“你們找那種看起來就善良可愛的女子,一定沒錯啦。”
呃……
莫幹僵住了。
善良可愛?
傳回去,公主殿下會不會撕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