訓練過後,橫屍遍地,反應不及而被花木蘭放倒的新兵們爲了躲避花木蘭接下來的打擊,大部分都裝作實在無法再戰,沒有形象的故意在地上哀嚎着亂滾。
花木蘭不是第一次訓練新兵,但看着自己身邊像是各種葫蘆一樣胡亂滾着的新兵們,不知道爲什麼心中還是升起了一陣煩悶。
她想起了說着“我們最後總要承認自己就是個普通人”的阿單志奇,想起了火長死去後又接連死去的那幾位火伴,想起了那麼多被她殺死的柔然人。
一想到這些,她的胸腔中似乎有一種無形的物質在奔涌着,強迫着她要發泄出來。
她突然就明白了自己是新兵時,右軍來操練他們的武將爲什麼要把他們像是畜生一般的羞辱、爲什麼要讓他們兩兩互斗的好似仇人。
“都給我起來……”
花木蘭的眼睛裡燃燒着怒火。
“統統都給我起來!”
新兵們雖然在花木蘭面前表現出各種個性,那是因爲他們早就已經知道他是一個面冷心熱、脾氣其實很和善的武將。
反倒是另一位看起來貌若天仙的“狄美人”,是個會笑着打斷不服從者鼻樑和命根子的可怕之人。
也正是吃準了他是一個性格並不殘忍的人,他們纔會在他面前這麼放鬆。
但這位公認的“好脾氣將軍”如今卻面如沉水,眼中露出的是令人心驚肉跳的寒意。
一個個新兵終是停止了自己的鬼哭狼嚎,有些猶豫又有些不安地爬了起身。
花木蘭很少大聲呼喊,她畢竟是女人,雖聲音低啞,但喝叫起來還是和男人有所不同。她又不會狄葉飛那樣的本事。
但這個時候,她已經沒有想過要去掩飾聲線的不對,而是幾乎以吼叫的方式喊了出來。
“我只是個進了軍營不到一年的副將,就能輕鬆的把你們揍趴下一羣。蠕蠕那邊比我武藝更高強、經驗更豐富的宿將數不勝數。就你們這般懶散,真以爲能活着回家?”
花木蘭厲聲笑道:“我告訴你們,等你們真的和蠕蠕對上了,像你們這樣的東西,什麼都不是。你們就是個祭刀的小鬼,得軍功的首級!”
“你們都是普通人,什麼都不是的普、通、人!”
花木蘭看着敢怒不敢言的新兵們,笑的無比諷刺。
“你們是不是覺得自己很了不起!都是在鄉中一個能揍趴下一羣的狠人?”她冷笑着隨手拉過一個新兵,在衆目睽睽之下……
徒手將他的皮甲撕成了兩半。
‘嗶啦’的皮革撕毀聲簡直讓人牙倒,而花木蘭撕開皮甲時的那種狠勁,讓許多人不懷疑她也能這樣撕開別人的身體。
這是一種絕對的力量,足以讓所有的新兵蛋子們閉上嘴去。
大魏國的士兵大多穿的是皮甲,但這並不是因爲皮甲比較便宜,而是因爲皮甲不會如鐵甲那般妨礙到穿着者的活動,修補起來也容易,並且防護力也並不低下。
一張好牛皮糅出來的皮甲,在戰場上抵擋矛尖流矢這樣的東西是萬沒有問題的。
而如今,這具可以說是簇新的皮製鎧甲,竟被花木蘭隨意的撕裂成了兩半。
那個被撕了皮甲的傢伙,摸着自己的心口低着頭傻愣在哪裡,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你們若有誰能做到我這般的,我便承認他不是個普通人。”花木蘭環顧衆人,將手中的皮甲擲於腳下。
“若能撕開的,我可以替他上稟王將軍,讓他直接升入右軍正軍,免了新兵的一切操練。”
也許是進入正軍有着無比的誘惑,亦或者是爲了揚名,一個又一個肌肉齎張的“壯士”走上前來,撿起地上的皮甲嘗試。
府兵的所有武器盔甲都是自帶的,除了一些家境實在破落的看不下去的人,大多數人既然要去從軍拼命,自然不會捨不得身價財產,而是想盡法子給自己添一些能壓箱底的利器,能夠保證自己在沙場上活下來。
這皮甲雖然不是什麼神物,但也是難見的好物,是以嘗試的人雖多,但卻沒有一個人能將這件皮甲猶如撕開布帛那般撕成兩半。
花木蘭露出的這一手,徹底震撼了所有的菜鳥們,也讓他們知道以前他說的“我只是不小心手指用了用力”絕不是虛言,而是真的已經剋制了所有的力道了。
這下子,所有人都沉默不語,即使是對自己自視甚高的傢伙們,也只能低頭看着自己的腳尖,不敢再叫囂着“換我們狄美人”之類的話語。
這樣的勇士,就算狄將軍真是個女人,也只會看上花木蘭,哪裡看的到他們!
花木蘭要的就是這樣的效果。
大魏對柔然十戰九勝,可這漂亮的戰績後面卻是巨大的傷亡數字。右軍多是鮮卑軍戶之後,也有不少是被征服的異族勇士之後,軍戶家庭的男孩從小受到的教育就是“悍不畏死,拼死相敵”,他們確實英勇過人,大魏的軍隊也因此可以睥睨衆國,但和向來人多才拼命的柔然人相比,戰場上留下的枯骨大多來自魏軍,而非戰敗的那一邊。
花木蘭覺得這種事情是不對的,又說不出具體哪裡不對。她無法以一己之力改變所有人幾百年、上千年來根植在這些夥伴們血脈中的戰鬥本能和生死傳承。
“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
這是鮮卑的一句俗語,指的是將軍要身先士卒,死也當死在所有人的前頭,而能凱旋而歸最終活下來的,都已經成了壯士,也無所謂是將軍還是普通卒子了。(注)
有可能是因爲她並不是真正的軍戶之子,而只是一個從小學習武藝的女孩而已,她的父親從來沒有給她灌輸過這麼慘烈的戰鬥觀念,所以當她到了戰場,發現身邊所有的人都在拼命,真的都是抱着“悍不畏死”的心態在捨生忘死時,便成了最清醒、也最痛苦的那一個。
這種痛苦,她甚至無法和其他人產生共鳴。
“在沙場上,所有的普通人都有可能死……”
花木蘭想起了她的火長,那個可貴的戰士阿單志奇。
“你們不會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能活下去的,唯有讓自己變得不普通的那些人。今天你們會站在這裡,便已經是不可改變的結局。”
她望着面前一個個還對着戰場抱有榮耀與期望的軍中袍澤,萬分認真地道:
“大戰在即,想想你們的父母親人、想想你們的所愛所思之人。刀箭無眼,自己珍重!”
“遵命!”
“還有……”花木蘭的臉上升起一絲疲憊。“無論何時,哪怕真的嚇得腿軟無法再戰了,也不要試圖裝死。”
她的話讓一羣剛纔在地上胡亂翻滾的毛頭小子們滿臉通紅。
“我曾有過一位火伴,他是家中的二子,他的阿兄是家裡主要的勞力,他的阿弟還沒到能拿到的年紀,所以他便冒了年紀替他家中的長兄應了徵召入營……”
“他死在柔然人刀下時,纔剛滿十六歲。”
花木蘭說的,正是那個最膽小的火伴莫懷爾。
“我進右軍正軍之時,全火唯有他還在黑白二營蹉跎,但我們所有的火伴都很高興。你們這些新兵所待的黑白二營,算是黑山城最安全的地方,除非遇到大戰,大半都不會被點兵出擊。那時候,我們都擔心莫懷爾若真進了右軍正軍,到底該怎麼活下去。”
“他實在是一個很平庸的人,出刀不快,騎術也不行,最擅長的就是躲避和撤退。”
他往後跑起來的時候,你都會懷疑他之前騎術不精其實是個錯覺。
懦夫!
許多菜鳥露出了不屑的表情。
“但在戰場上,總有躲避不了的時候。所以他選擇了混在同袍的屍堆裡裝死……”
花木蘭閉了閉眼。
“然後,他就被蠕蠕人活割了腦袋。”
……
……
長久的沉默後,開始有越來越多的人摸起了自己的脖子。
這畫面只是想想就讓人不寒而慄,即使花木蘭的語氣如此平淡。
“所以,什麼時候都不要僥倖,不要想着能用假死逃過一劫。我那位火伴到現在都沒辦法得到‘戰死’的待遇。他的父母若知道孩子是怎麼死的,該有多麼難過,他的兄長若是知道他的弟弟爲何而死,又會不會自責……”
“他確實懦弱無能,而且腦子也不聰明,但無論如何,他還是來了黑山大營,能來的,便都不是懦夫。我讓你們珍惜生命,並不是希望你們做個逃兵,而是思考什麼時候才該去死。”
花木蘭知道這裡有許多人可能會對她的話不以爲然,還有更多的人在各營高強度的操練後累的忘了她曾說過什麼……
但她更清楚的知道,自己這樣的人幾百年也未必出一個,更多的卻是莫懷爾、阿單志奇的小卒子。
靜悄悄的來了,靜悄悄的死了,在這個塵世沒有留下多少痕跡。
有些人天生就不擅長殺戮,有些人懦弱到見到首級就會瑟瑟發抖……
比如說,她那膽小的幼弟。
每到聽到各營悲苦的時候,她就無比慶幸是自己來了。然後生出極強烈的願望——在她有生之年能徹底的大敗柔然。
這樣,她那比莫懷爾好不到哪裡去的弟弟,也許不用和他一般的拼盡全力後帶着無盡的恐懼而死。
現實就是這麼殘酷,死亡也朝夕可至。
能活下來,便不要死吧。
“可若真到了避無可避……”
花木蘭的臉色又一次嚴肅了起來。
“大魏的勇士,縱使卑微到如同地上的塵土,也絕不可死的像是一條蛆蟲!”
“遵命!遵命!”
...
收兵過後,花木蘭解掉身上的甲冑,跟着同樣完成一天訓練的狄葉飛一同往自己的營帳回返。
在回營的路上,有一個氣喘吁吁的新兵在遠處呼喊着什麼向兩人衝了過來,並且帶着滿臉的緊張和激動之情。
這畫面實在太過熟悉,讓花木蘭不由得搖了搖頭,輕笑着繼續向前快走了幾步,避開等下可能出現的尷尬場面。
每次狄葉飛到新兵營裡操練新兵,都會有不知道他真面目的愣頭小子帶着這樣的表情過來,說些熱烈奔放的求愛之語。
間或還會有些對她威脅的話之類。
鮮卑人奔放熱情,其他胡族更是不懂得含蓄爲無物,就算是最含蓄最有禮儀的漢人,爲了爭奪美人的親睞,動刀動槍明爭暗鬥都是常事,更別說當面說出好感了。
狄葉飛雖然是“輕車將軍”,但不過只是一個雜號而已,算不得什麼位高權重,總有些人不死心想來找找“豔遇”,然後被揍得鼻青眼腫心滿意足的回了營。
狄葉飛自然看到了這小兵,不耐煩的抱臂而立,思考着等下是打的他生活不能自理呢,還是用言語狠狠讓他清醒。
媽的!天什麼時候回暖!
看他日日打赤膊在校場操練!
“無論你要說什麼,我都不會……”狄葉飛剛開了口,那小兵便如同甩了他一記耳光般狠狠地擊碎了他的優越感。
那小兵如同一陣風一般掠過他的身側,直撲向不遠處的花木蘭而去……
咦!
花木蘭瞪大了眼。
啥?
狄葉飛黑了一張臉。
“花副將!”臉上尚有稚氣的新兵衝到花木蘭的面前,卻在一步以外嘎然止步,單膝跪下行了一個軍中的禮節。
“吾乃懷荒陳節!是個漢人!”
他擡起頭,滿臉都是狂熱的仰慕之情。
花木蘭沒想過自己也有遇見這種事情的時候,眨巴眨巴眼睛半天沒回過神來。
“在下仰慕花副將已久,如今雖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小卒,但在下有一身家傳的武藝,也從不畏懼殺敵。在下會很快進入右軍正軍!到那時……”
“請花副將收下陳某,陳某願爲您效犬馬之勞!”
咦咦咦!
花木蘭的眼睛不眨了。
她這是遇見“投效者”了嗎?
“你,你是……”
看起來怎麼這般眼熟?好像在哪兒見過似的?
恕她天生臉盲,這段時間她揍過的新兵太多,實在是想不起來了。
“在下……”陳節微微尷尬地低下頭去,聲音也低到漸不可聞。“原來我竟這麼不起眼嗎……”
他鼓足勇氣。
“在下便是,便是……”
“剛剛被您給撕了皮甲的那人!”
最後那一嗓子簡直嚇了花木蘭和狄葉飛一大跳。
“啥?”狄葉飛也不羞窘了,扭過頭瞪大了眼睛:“什麼撕了皮甲?”
花木蘭竟是個斷袖?!
他可是滿營裡唯一一個看到他脫衣服不會斜眼偷看的人啊!
“原來是你。”花木蘭恍然大悟地一擊掌。“剛纔真是對不住,你離我手邊最近……”
話說回來,離她手邊最近的人,不就是站得最久的那個新兵嗎?
……我是不是要換個營帳?
我纔是離得最近的那個!
‘我還打不過他!’
狄葉飛心中暗暗叫苦。
“不,在下雖被您那樣對待,但滿心只有崇敬之情!想不到在下有生之年,真的能見到這種傳說中才有的勇猛之士!”陳節依舊半跪在那裡。“請花副將日後務必收下在下!”
“這不是我能決定的,我還沒到能有自己副將的地步呢。若只是個小兵,你在我手下和在其他人手下並無不同。”花木蘭上前攙扶他,“你便……”
“不同的!”他拒不起身,神色激動地嚷嚷道:“在下進了軍中,人人都要我們以戰死爲榮,從來沒有人讓我們先學着活!在下……在下由寡母撫養長大,在下不想死!”
“請花副將答應!在下一定會讓自己強到不會輕易去死!”
他雙手抱拳,舉過頭頂。
“……等到那時,我若沒死,你便來找我吧。”花木蘭嘆了口氣,想不到軍中真有了解她想法之人,這又何嘗不是她的幸運。
“謝過花副將!”陳節激動的跳了起來。
“您這樣的英雄,又怎麼會有事!”
“這是後話。我毀了你的皮甲,你隨我去帳中,我給你再找一件好的……”花木蘭想到自己撕了人家皮甲又忘了人家的臉,心中就忍不住內疚起來。
這典型做了壞事不想認賬嘛。
“不必了,我可以再去……”
“別客氣,反正都是我的火伴從柔然人那撿來的……”花木蘭無所謂的回他。
“……”陳節臉上的肌肉抽了抽。
半是好奇花木蘭和狄美人的營帳是什麼樣子,半是陳節確實需要一件新的皮甲,在花木蘭極力要求賠償下,陳節便跟着花木蘭回了營帳,在帳篷的鎧甲箱裡挑了一件好皮甲,抱着出了帳篷。
待陳節離開了軍帳,狄葉飛再也忍不住了。
“撕了他的皮甲是怎麼回事?”狄葉飛捏着拳頭,冷冽地問她。
“咦?就是……”花木蘭做了一個撕的動作,“這樣啊……”
“那‘在下雖被您那樣對待,但滿心只有崇敬之情’又是怎麼回事?你怎麼他了?”
“放倒了而已。”花木蘭莫名其妙的看着狄葉飛,“他恰巧離我最近,我又需要一個人來……”
“花木蘭!”狄葉飛只覺得一陣怒意忍不住往上涌來,滿腔都是被欺騙的憤怒。
虧他還以爲自己這個新的火伴不是個y蟲上腦的混蛋!
“……你!”他咬牙切齒。“你不是對男人不感興趣嗎!”
哈?
花木蘭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雖然她不是什麼明媚動人的少女……
但她要對男人不感興趣,那才叫糟糕好嘛!
作者有話要說:注:
那句話不是鮮卑的諺語,是作者自己的想法,勿掐。
小劇場:
很多人看了上面的小劇場後問我爲什麼狄美人要在營帳裡遛鳥。
作者:其實我本意是說,帳篷裡還是很暖和的,何況還有火盆之類的,若是天熱,沒空調沒電扇沒張窗子的不透氣帳篷裡脫光光遛鳥涼快下是很正常的,古代又沒有內褲這種東西……(你們看多純潔)
但……
讀者悠九爺:就……讓你們偷看!看就看老子*!看完*你們還不自插雙目!看見了沒!老子跟你們一樣是有*的!別再yy老子了媽蛋的!····以上這個樣子
作者:咦,想想似乎好像也有道理?
狄美人:知音啊!知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