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穆蘭在南山住了一個多月,感覺全身都鏽了。
大概第十天上,陳節哭哭咧咧地上了山,因爲山下各種傳言,他和那羅渾每次一去虎賁營就會被圍着各種發問,陳節最後是鼓起勇氣去敲了宮門,被宮裡的使官送到南山上來的。
見到陳節轉述回來的流言,賀穆蘭也很是無語,尤其當知道京中各家子弟都紛紛託關係打探消息後,心中是熨燙一片,有人關心的感覺總是好的。
花父花母幾次想要來南山看望女兒,卻被賀夫人勸說之後熄了心思,只是一天到晚唉聲嘆氣是少不了的,陳節來南山看望賀穆蘭,也算是安慰了二老的一片憂心。
蓋吳更是擔心賀穆蘭是被“軟禁”了,上個月就匆匆回了秦州的杏城去召集天台軍,他準備趁此機會將天台軍重現於世上,只要賀穆蘭真是被“軟禁”了,拼着殺進南山也要把她設法救回來。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再這麼呆着就要天下大亂了!”
賀穆蘭動了動肩膀,見陳節關切地看着她,忍不住笑道:“其實已經好了大半了,只是陛下吩咐不準做太大動作,這裡的宮人們都不准我到處跑,沒有大礙了。”
陳節鬆了一口氣,眼巴巴地看着賀穆蘭:“那將軍什麼時候能夠下山……”
再不下山,虎賁營裡要炸營了!
“隨時可以走。”
一聲渾厚的男聲突然從門外傳來,有人不請自入進了房間。
這裡是南山別院,除了拓跋燾和拓跋晃以外,還從未有過他人擅闖的時候,賀穆蘭原本還緊繃着神經,一聽到這熟悉的聲音,心中立刻知道是誰到了,但是依舊不能放鬆。
“王爺怎麼來了南山別宮?”賀穆蘭僵硬着身子看着突然造訪的庫莫提,露出詫異的神色。
“我說我大勝回朝,幾乎全城的文武官員都到了,爲何卻不見你的蹤影,原來你在這裡好吃好住養傷……”庫莫提笑着上前,卻沒像之前一般見面就行鮮卑人的舊禮擁抱,只是禮貌地點了點頭。
“我奉陛下之命來探病,並傳達陛下的意思。花將軍如果覺得傷養的差不多了,可以下山回府居住。”
“可以走了?”
賀穆蘭高興地展開笑顏:“再養下去要養廢了,我在南山也沒什麼朋友親人,真是多謝王爺了,還勞您特意跑一趟。”
庫莫提沒有多言,只是微笑着看着賀穆蘭,眼睛卻不停地打量着她的身影。
這樣的長相,這樣的性格,真是女人?
這也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
庫莫提不由得紅了紅臉,側過頭有些不自然地說:“是,陛下也是胡鬧,將你在山上一留就是一個月,山下虎賁營和一干貴族子弟都快闖宮了,將軍早日露面,也好早日安撫衆人。”
這只是表面的理由,實際上,是拓跋燾爲了能夠“兩全其美”,已經開始調動各地白鷺官動作了,若花木蘭不下山去,這些佈置根本無法奏效。
賀穆蘭沒有想太多,敢說陛下胡鬧的人,在京中不超過五位,這位潁川王就是其中之一,她只把庫莫提的不自在當做笑話拓跋燾後的無奈,這對特殊的兄弟原本相處起來和其他人也不一樣。
得到庫莫提的“提點”,賀穆蘭也不耽擱,立刻收拾行裝,就跟着庫莫提一起下山去。
等賀穆蘭一出了南山別宮,頓時一愣,有些怔怔地看着庫莫提。
“王爺,這是做什麼?”
宮牆之外,停着一駕華麗的馬車,雖然年代已久,木材的顏色有些發舊,可依舊看得出當年製造這個馬車的主人對這駕馬車下了許多心思,從馬車的車廂到最前方的車轅,被打磨的細膩無比。
最主要的是……
這是一位女眷所乘坐的馬車。
此時別宮裡的宮人正把賀穆蘭的越影牽上前來。它在別宮好吃好睡一個月,又沒怎麼跑動,竟長了一圈肥膘,看的賀穆蘭倒吸涼氣,幾乎有暈過去的衝動,陳節也是憋笑,差點沒憋岔了氣。
就算前輩子花木蘭解甲歸田時,越影也沒肥成這樣過,賀穆蘭甚至開始反思是不是自己傷了之後太懶了,忍不住有些自責沒有照顧好越影。
庫莫提見到越影也是發笑,越發不想賀穆蘭騎馬回家了。
“花將軍有傷,還是坐我帶來的馬車吧。”庫莫提指了指那駕馬車。“我在京中都是騎馬,所以京中宅子裡只有這一駕馬車。這是我阿母昔年乘坐的馬車,最是穩當,裡面墊着厚褥子,即使顛簸也不會太抖。你肩膀上的傷不能移位,坐車比騎馬好。”
賀穆蘭這才反應過來……
竟是庫莫提生母舊時用過的馬車,被庫莫提弄來載病人了!
莫說賀穆蘭那時候肩膀粉了還揹着竇太后下了山,就算是真的病入膏肓了,這樣有紀念意義的馬車她也不敢坐!
見到庫莫提好言相勸,賀穆蘭唯有咬牙爬上肥越影的脊背,拍了拍馬脖子對庫莫提若無其事地示意:“雖然肩膀傷了,但我們黑山出身的將領,哪一個沒有斷了手都能上馬的本事?王爺對花某太過厚愛,倒讓我有些受寵若驚了。”
當年做他帳下親兵,每次身先士卒,替他擋箭擋/槍擋刀子,傷過腿,傷過頭,也沒見給她放兩天假……
還是說,一旦她得了拓跋燾的信任,整個人確實就重要起來了,只是她不知道?
庫莫提原本還想再勸勸,可再見賀穆蘭英姿颯爽地騎在越影上,突然就感覺一陣好笑——
花木蘭是什麼樣的人物?他居然一知道她是女人後不自覺的就把她和普通女人相比,還將舊庫裡的馬車翻了出來,想想也真是荒唐……
想到這裡,庫莫提也不再多堅持,只讓老僕將馬車趕回府裡去。
可憐那老僕前日接到命令,要去舊庫裡起出這輛馬車,說是要去接一個人,整個人都激動地跪倒在地上親吻大地了。
自家主子二十□□了還沒有婚配,府裡連個正經女主人都沒有,他的封地在潁川,王帳在黑山,京中的王府就像是被遺棄的小媳婦,雖然全是效忠幾代的老僕,可那其中的酸爽……
自是不必多提。
這一羣看守王府的老僕們一天到晚閒聊的話題,全是庫莫提什麼時候帶個女人回來,哪怕是個歌伎舞姬都認了,至少還是個女的……
聽聽外面,斷袖的名聲都出來了!他們家王爺能是斷袖嗎?看他的體格、做派、長相!
這羣老僕人平時也是閒的蛋疼,沒事就好打聽各家的貴女,有時有舊相識的女子上門送信,他們都跟打了雞血一樣用快件送到邊關去。
自家主子去黑山,一去就是這麼多年,好不容易班師回朝要在京中住幾個月,卻突然叫家中老僕把老主人給夫人造的馬車找出來,還說要去接人,小心墊好墊子,這一羣老傢伙是恨不得用舌頭把這駕馬車給舔一遍纔好,不但擦的乾乾淨淨,還用香木擦過,甚至在車廂裡薰了時下貴女們最愛聞的薰香。
木頭原本就是好木頭,這麼多年都在保養,拿出來一晾就知道是好東西。這個老僕人昔年是伺候庫莫提父親車馬的,此時得了頭籌過來接人,於是乎肩負着一干老夥計們的重託……
“好好看看人家女郎,看看漂不漂亮!”
“漂亮是其次,看看屁股大不大,能不能生!王爺都快三十了,不能拖了!”
“小心點駕車,別顛了嬌客!”
原本以爲是要去哪個府中接人,結果車子一路出了城外,越往外跑,這老僕的小心肝顛的越是厲害。
是千里接嬌客呢,還是那位女郎和主子約了城外幽會?
這女郎到底是什麼身份,還要他家王爺親自去接?
等車一路跟到了南山別宮,這位老僕更是激動不已——南山啊!非王親國戚不可居住之處!
難道是哪位郡主?
不不不,難道是哪位娘娘的姐妹?
老僕人激動地兩眼直冒光。
別管是誰,能住在南山的,身份配他家王爺絕對是夠了!
結果……
結果……
最後的結果卻狠狠地澆了老僕人一盆冷水,凍的他都想幹脆躺在馬前給馬碾過去算了!
這叫他回府裡怎麼交代啊!
難道要說王爺命他接的不是嬌客,而是一個黑臉瘦長的漢子嗎?真要找個美男子斷袖也就算了,這算什麼!
臉比他這駕車的還糙!
難道王爺好的是這口?
老僕人心神劇震地張大了口,半天都挪不動腳了。
“侯化!侯化!你發什麼呆!”
庫莫提也翻身上馬,見老僕坐在車上半天不動,花木蘭和陳節也尷尬的不敢超過這駕馬車,忍不住聲音放大了些。
“南山道窄,你頂在這我們怎麼走!”
“王妃飛了……”
老僕人哭喪着臉揉了揉眼睛,一抖繮繩。
“嗚嗚嗚嗚……這讓我回去怎麼和老夥計們說……”
馬車緩緩地動了,果真如庫莫提所說的,又快又穩,樣子厚重的馬車以和它樣子完全不符的靈活迅速讓到了一邊,讓賀穆蘭和庫莫提的戰馬先走。
庫莫提的馬也是越影的兄弟,名爲奔雷,賜下來沒有幾年,此時見到越影胖成這幅樣子,嘲笑地撒開了蹄子就跑的沒影,無論庫莫提怎麼吆喝都不願減速。賀穆蘭臉色一黑,越影更是氣的亂扭脖子,大有要和兄弟一比高低的樣子!
庫莫提見身後賀穆蘭單手控馬漸漸趕上了,恨地一拽自家愛馬的鬃毛,咬牙道:“你這個蠢貨,後面那人有傷,你要再這麼瘋跑,我就命人把你喂的比那匹黑貨還肥!”
也許是聽懂了他的威脅,奔雷的腳步漸漸慢了下來,讓身後的賀穆蘭趕上,漸漸並駕齊驅,而陳節一陣狂奔纔算是趕到,看向庫莫提的眼神也很是幽怨……
不是說這位王爺和他們家將軍私交不錯嗎?居然還和病人賽馬?
難道以前騎馬輸過他家將軍,現在想找回場子?那也勝之不武啊,他家將軍的馬現在這麼肥,而且她肩膀還傷了!
真是位小氣的王爺!
庫莫提也是尷尬,卻不知道該怎麼和賀穆蘭解釋這馬突然瘋了,只能不停地勒住馬繮繩以示他的無奈。
好在賀穆蘭完全不認爲這是個事,連這個話題提都沒提,就這麼還算“融洽”的一路下了山。
等賀穆蘭跟庫莫提出了南山別宮、進了城,才明白過來拓跋燾讓庫莫提親自來接她的良苦用心。
她離開平城的圈子太久了,在南山那麼久,外面傳聞那麼多,甚至“鬱結於心命不久矣”都出來了,乍然見到她回城,凡是認識她的都想上來攀談幾句。
如果真一個個談過去,太陽下山之前也回不了府。
尤其到了內城之後,住在內城的非富即貴,她的越影又是名駒,認出來的人更多,有些關係還算熟悉的甚至直接調轉馬頭過來詢問她最近的情況。
然而平城如今最出風頭的潁川王就在賀穆蘭的身邊,身旁還明晃晃的列着親衛,這些年輕人就算膽子再大,也只能遠遠地對賀穆蘭和庫莫提行個禮,不敢在近前。
京中倒黴了那麼多宗室,就連端平長公主這樣的都倒了黴,樂安王拓跋丕也因爲提早告之京中拓跋燾失蹤而得到了冷落,唯有這位手握兵權的潁川王兼黑山大元帥如日中天,繼續穩穩的坐着他的位子,可見拓跋燾對他的信任。
不僅僅如此,在那麼多宗室落馬之後,這位就是“直勤”之中最靠前有繼承權的幾位王室子弟了,身份也比之前更加貴重。
他在花木蘭身邊,說明有要事相談,他們貿然上去打擾花木蘭,倒顯得沒有規矩,徒然生厭罷了。
所以無論這些人多麼好奇,也不敢去橫插一腳,只能遠遠地目送着賀穆蘭回府,在心中嘀咕着反正花木蘭已經回了城,過幾天再去拜訪也是一樣。
就這樣,花木蘭回了府的消息傳遍了內城,卻奇異的沒有太多人叨擾她,讓賀穆蘭暢通無阻的回了將軍府去。
花父花母接到陳節快馬提早來報的消息,早已經在門口候着了,見庫莫提送了花木蘭回來,忍不住對這位王爺千恩萬謝。
搞不好,他們還以爲是這位王爺在皇帝面前“說情”,才讓他們的大可汗把花木蘭送回來了呢。
庫莫提一番謙虛之後看了看花家父母,再看了看花家父母幾乎沒什麼存在感的花木託,忍不住嗟嘆了一番這家人長相各不相同,花木蘭長得像父親更多些,難怪替父從軍那麼容易。
賀穆蘭原本還想留飯,庫莫提卻急着進宮向拓跋燾回稟此事,花家也只能目送庫莫提離開。
庫莫提一走,花母立刻攬住賀穆蘭的脖子開始哭了起來。
“嗚嗚嗚……你總算是回來了!你也不知道送個信回來,我們在家裡有多擔心你知道嗎?外面還有人傳聞你已經死在南山了!”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老實的花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不住的搓手,“先進來再說!”
賀穆蘭的肩頭已經溼了一片,再一回頭,只見袁放、那羅渾和賀夫人等人都在門內關切地望着她,心中更是又酸又澀,顫聲道:“不是受了傷在養傷嗎?寇道長說我肩膀不能亂動,陛下一心急,乾脆不准我走了……”
“嗚嗚嗚……那也不能不傳信啊!在府裡說暈就暈,一燒就是幾天,走了又沒消息!”
袁氏一邊鬆開手一邊絮絮叨叨地埋怨賀穆蘭:“你就不能送個信下山?你那些軍中的小夥子每隔幾天就來找你,你好歹也是一軍主將,最少也要把手下安排好再走吧?要不是那羅渾和袁放在,人心都給你帶散了!”
賀穆蘭含笑點頭,任由袁氏牽着往院子裡走。袁放和那羅渾先是關心地看了一遍她的身體情況,發現沒有什麼不對才鬆了口氣。
他們都大概知道賀穆蘭陽氣暴漲大限已至,寇道長那時候臉色沉鬱成那樣,讓他們都想起在北涼時候賀穆蘭“交代遺言”的事情,生怕賀穆蘭就這麼暴斃在南山上。
現在看起來,倒像是問題解決了不少,至少臉色如同常人了。
幾人入了府,進了廳,賀穆蘭看着花父花母在宴廳裡吩咐僕人去準備飯食、賀夫人奔走後宅親自去給她整理宅院,袁放抱來一堆賬簿等着她覈對,陳節則是準備帶着肥越影出去跑跑掉掉肥肉,不知爲何眼底一陣濡溼,竟有些捨不得在京中的生活了。
可捨不得歸捨不得,這畢竟是鏡中的花,水中的月,就跟湖面上泛起來的泡沫一般,一戳就破。
她揉了揉眼睛,掩飾住自己的失態,突然咳了兩聲。
“咳咳,咳……”
花父花母動作一頓,都向着女兒看來。花木託好奇地看了看姐姐,立刻捧來一杯熱水,要給她潤潤喉嚨。
誰料賀穆蘭抿了抿脣,似是掙扎了一番後張開了口,吐出一句話來:“這次大病,我也想開了許多事情,等下次大朝,我就向陛下告病……”
咣噹!
啪嗒!
“哎喲!”
花木託的杯子突然落地,袁放的賬簿也在晃了晃後落到了地上,陳節半條腿已經出了宴廳,聞言一下子跪倒在門檻上,摔了個倒栽蔥。
賀穆蘭卻像是絲毫不爲所動一般,輕輕舒出了一口氣,接着說道:
“我準備解甲歸田。”
***
率先進了姑臧城的狄葉飛算是得到了首功,但擒獲了沮渠牧犍一干人等、又以自身財寶招兵買馬的源破羌也得了不小的功績,兩位將領年紀相仿、能力相當,只不過一個出身微寒,一個出身高貴,天然就要分出個高下來。
狄葉飛長相肖似婦人,源破羌外表俊朗,年紀又輕,卻已經闖下了不少老臣都無法建立的功勳,更是讓人不由得感慨“後生可畏”。
沮渠牧犍被擒,現在必須要做的,便是安定涼國千瘡百孔的局面,首要之事就是立刻扶持沮渠菩提登位,並且以沮渠菩提的名義號令諸州,安撫百姓,使得北涼回覆之前的繁榮。
馬上打仗是狄葉飛的強項,但治理地方卻不是他能做好的事情,孟王后和沮渠菩提也需要人監視,孟王后不是好相與的人,素和君實在是放心不下,早早就送了信回平城,希望派專使前來處理北涼接下來的爛攤子。
如果素和君猜得不錯,拓跋燾會派出一整隊文臣加武將來填補北涼因爲動亂產生的空缺,逐步替代掉北涼原本的政治核心,然後完成整個政權的過渡。
而在此之前,沮渠牧犍就成了一個大麻煩。
在和狄葉飛、源破羌和所有的使臣商議過後,最終定下讓狄葉飛押解沮渠牧犍和其他王室回魏國,源破羌則留在北涼整理殘局。
這等於狄葉飛拱手將北涼的勝利局面留給了源破羌,返回國內接受封賞,算是對他不告而進姑臧搶功做出了補償。
這麼做正是鄭宗向狄葉飛建議的,一來姑臧是南涼舊地,源破羌天然就有號召能力,二來姑臧附近那麼多鮮卑舊部都是南涼國以前的舊臣,也只聽源破羌的。狄葉飛在酒泉和張掖、敦煌立下了赫赫的威名,可在姑臧所在的武威地方,卻還是源破羌更加名聲響亮。
與其在這裡爲了最後的功勞扯皮,不如退一步講沮渠牧健和他的家人押回平城,反正陛下不會少了他們這麼多人的賞賜,又能夠在平城立下威望……
最主要的是,他們要回去洗清花木蘭的清白。
鄭宗最終還是沒有剖開興平公主的肚子,但之前替興平公主診過脈的太醫卻被素和君找到了,賀穆蘭之前驗屍那般可怕的能力早就已經傳遍太醫署,那太醫不敢欺騙魏國人,老老實實地告訴他們興平公主有孕絕不止四個月,這麼一來,時間就對不上了,興平公主絕對是在賀穆蘭到達姑臧之前就懷了孕。
鄭宗一聽之下怒不可遏,當即在姑臧掀起一陣血雨腥風,最終將興平公主之前的幾個姘夫都找了出來,其中便有她的那位姐夫。
鄭宗用了些手段讓大李氏屈服,最終指認出了結果——興平公主被確定爲和親公主之後,只有彭家這位駙馬能夠出入宮闈,其他姘夫連接近後宮都不行。
源破羌更是狠毒,以自己曾經在宮中見過興平公主和沮渠牧犍私會爲由,讓鄭宗乾脆指認興平公主是和沮渠牧犍有私算了!
可惜鄭宗不想饒了這個讓花木蘭“背黑鍋”的駙馬,於是在蒐集了足夠的證據之後,素和君和鄭宗將這位駙馬也一併帶進了押送回京的隊伍,要將回京去還花木蘭和拓跋燾一個“清白”。
只是素和君對彭駙馬審訊一番之後心中也越來越是吃驚——原來興平公主一直有服用佛門給的“秘藥”避孕,這麼多年來無論如何荒唐都沒有過孕事,偏偏就在她要出嫁的前幾個月,這藥竟失效了!
這幾個月還是她初曉人事以來最“清心寡慾”的幾個月!
北涼的佛門力量有多大?竟然能用這種方式干擾兩國的和平!如果佛門想要讓兩國交戰,豈不是更是分分鐘的時間而已?
而興平公主服食五石散的事情更是讓人駭然,這東西不但興平公主服食,沮渠牧犍、大李氏、沮渠蒙遜都有在用,雖說是以佛門的渠道進來的,但五石散只有道士能煉,到底哪裡會有這種東西進入北涼,也實在是個謎團。
這件事更是給素和君敲響了警鐘:宗教的力量不能過大,一旦他們的力量壯大到能夠干涉到上位者的地步,所帶來的危害根本無法想象,也無跡可尋。
北涼如此尊崇佛教,佛門尚且用這種方式控制北涼的王室,如果換成對佛門並不怎麼感興趣的拓跋燾……
素和君已經開始深深的擔心,他們和佛門結盟,究竟是不是養虎爲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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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對拓跋燾/賀穆蘭心中懷着擔憂的一行人完全不顧沮渠牧犍受不受得住,一路加急趕路徑直朝着平城而回。
一路上,素和君得到了各種消息,憂色也是越來越重。一下子是柔然人南下了,一下子是宮中動亂、太后被俘,待到了後來,好不容易得知一切都是陛下設的局,又突然接到了白鷺官的信報,說是賀穆蘭失蹤後又重新出現,但受了重傷。
這時候一行人已經到了夏國國境,長期趕路讓高車虎賁們都叫苦連天,狄葉飛不得不壓抑下心中的焦躁在夏境修整一陣,卻又碰到了剛剛從吐谷渾得勝回京的赫連定。
赫連定在吐谷渾獲得了無數牛羊,又成功牽制了劉宋讓他們在北涼動亂期間不敢北上,可謂功勞不小。牛羊不好送上京去,所以便全部送往了夏境,只帶着獲得戰利品的簿子回京接受封賞。
兩軍在夏境會師,素和君和赫連定交情還不錯,乾脆兩軍合一軍,一起浩浩蕩蕩的往京中而回。
等到了魏境,素和君接到的消息更是讓他頭疼。
按照陛下的意思,寇謙之和曇無讖終於還是聯手了,將賀穆蘭的神力轉移到了太子拓跋晃的身上,花木蘭性命之危雖然解了,但不可避免的有一段時間的虛弱期。
太子成年之前,花木蘭還要像這樣轉移神力好幾次,因爲太子年幼,根本無法一次性接受她一半的陽氣。
也就是說,這幾年中,花木蘭每年都有一段像這樣時間的“虛弱期”。
因爲這個緣故,還因爲花木蘭實在是累了,她竟生出瞭解甲歸田的意思,引得拓跋燾有些不知所措,寫信尋求素和君的意見。
這樣的結果,其實素和君之前隱隱就有一些預感,但他一直覺得像花木蘭這樣的女人,唯有繼續爲國效力纔是實現她全部價值的人生,所以總是不願仔細細想,但這天總還是來了。
素和君和庫莫提的想法都差不多,要想讓花木蘭打消這樣的想法,只能從“以情動人”着手。
相比之下,她女人的身份倒不是太大的問題,女武將雖然少見,可鮮卑自部落時期就有女首領和女武將,竇太后甚至都在拓跋燾出京的時候掌管兵符,拓跋燾這麼多年來改變“女官制度”,又讓玉翠爲官,就是在漸漸爲花木蘭鋪路。
“素和使君,你爲何臉色這麼難看?”
鄭宗心裡知道自己未來的着落恐怕就在候官曹,對這位白鷺官之首可謂是極力迎合,一見到他滿臉躊躇,立刻細心詢問。
素和君原本不想將這些事告訴鄭宗和狄葉飛,可他轉念一想,這二人一個是瘋狂崇拜花木蘭,聰明到讓人忌憚的舍人;一個是心中愛慕花木蘭而自苦,對花木蘭來說十分重要的同火,也許從這兩人下手,也能起到奇效……
想到這裡,素和君假裝十分痛惜地樣子頓了頓足。
“京中來的消息,流言蜚語太多,加之宮中宮變,花木蘭捨身救了陛下又受了重傷,傷重加鬱結於心,花木蘭一下子病倒了!”
“什麼?”
“這不可能!”
鄭宗和狄葉飛異口同聲地叫了起來。
“不光如此……”
素和君低下頭渾身顫抖了幾下,帶着惋惜嘆道:“陛下來信,花木蘭受到接二連三的波折,竟起了告病回鄉,解甲歸田之心!”
鄭宗和狄葉飛對視一眼,兩人眼中都浮現上一層陰霾,根本不能接受素和君所傳達的消息。
他才二十出頭,又如此神勇無比,怎能現在就解甲歸田?
這豈不是明珠蒙塵,劍在匣中一般?
“趕緊回京!”
狄葉飛深吸了一口氣,半點也無法忍耐地站了起來。
“明日就拔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