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在沙海上行走是一件讓人完全無法想象的事情。
白日裡燒灼的黃沙到了晚上凝結成一顆顆極爲細小的冰晶, 月色下散發着冷冷的銀色光芒。每走一步那寒氣都像要刺穿腳心一般。
楠生跟在韓部身後,咬着牙,不聲不響的隨着他前行着, 儘量不讓他看出自己強烈的不適, 成爲他的拖累。
儘管如此, 他也似有察覺, 轉身隔着衣袖握住了她的手腕, 默默無語的牽着她往前走。
有了他無聲的支持,感覺又好了一點。即使隔着衣袖,他身上的熱力也源源不絕的傳遞過來, 讓她恢復了一兩分精神,強撐着繼續前行。
眼前的景色沒有絲毫的變化, 沙海恆古不變的在他們面前綿延展開。這麼單調的景色看得久了, 閉上眼睛殘留的都是那些沙丘的印象。
楠生有一種強烈的不安感。
在蜃城石室裡經歷過的恐怖一點一滴的從空氣中滲透了出來, 漸漸在她身後凝聚,如同黑暗中有什麼讓她恐懼的東西, 在靜悄悄的窺視她。
“楠生。”
低沉的聲音響在耳邊,帶着一絲憂慮。楠生拼盡全力睜開眼睛,入目是韓部的面容。她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暈了過去,現在正被他抱在懷裡。
韓部擡頭環顧四周。山海中山岩雖多,然而想要儘快地找到一個也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何況夜間視力本來就受阻, 怕是沒有走到近前根本就無法發現。
“我……”
楠生啞聲開口, 覺得自己的喉嚨火辣辣的痛, 她下意識的嚥了口口水, 感覺到自己開始需要水:“暈過去了?”
“你沒事。”
韓部替她收緊了包裹着她的巨大毯子, 將她擁得緊了些,抵着她的額頭開口:“只是陰氣太盛, 這幾日以來我們一直在趕路你休息不好身體變差,纔會毫無預兆的就暈了過去。”
楠生強笑一聲:“……拖累你了。”
“保護你是韓某的職責。”
他淡淡的應了一句,語氣中的疏離和他的懷抱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楠生擡頭看着韓部,他正仰頭看天,眉宇間隱隱可見憂色。楠生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隨即恍然,快子時了。
這麼危險的時刻,韓部自然也不敢再帶着她繼續趕路,只是收緊了手臂緊緊地擁抱着她,儘自己最大的努力給她溫暖。
可是這裡是天氣可比寒冬的沙海,是空曠的室外,從他身上傳來的那點熱量和外界的寒冷比起來,簡直可以忽略不計。
楠生靜靜的看着天上的那輪孤月,看着它一點一點地挪移到正中的位置,隨着它的行進,自己的意識也開始變得昏昏沉沉起來。
她知道,自己又出現了真實的幻覺。
她和韓部身下的沙海一點一點地融化成了水。他們無處着力,於是便一點一點地陷落。
這樣的幻覺過於真實,讓她難辨真僞。
到處都是那麼的冷,唯有抱着自己的這具軀體,傳來一點寶貴的熱量。
她被那樣的熱力所吸引。越發昏沉的神志讓她完全憑着最本能的需索行動。她擡起了雙臂擁住那個本來就緊緊抱着自己的男人,將他拉向自己。
月色中天。
溫暖的脣覆上她的,楠生無知無覺的嘆息了一聲。脣齒間度來的氣息是那麼的溫暖,彷彿可以驅走這個世界上所有的寒冷和不適。那帶着生命氣息的味道讓她沉迷,忍不住的想要更多。
這一次雙脣的主人沒有拒絕她。
不同於上次,源源不絕的熱力狂暴而洶涌的順着他們氣息的交換涌進她的體內。楠生的神志迅速隨着身體的復甦清醒了過來。
她睜開眼睛,高遠的蒼穹在遙遠到無法觸及的地方。而極近的眼前,那個男人的眸子糾纏着比那夜色更濃厚的黑色風暴。
這樣的韓部她從未見過。
糾纏中他束着的發冠散開了。一頭黑色的長髮絲絲縷縷的垂落下來,隨着風鬼魅的飄蕩着。他隻手牢牢地捧着她的臉頰,方便他親吻和更進一步的掠奪。
更爲恐怖的事情是,不知道什麼時候他的渾身都漂浮燃燒着青色的幽冥火,將他二人牢牢包圍,那樣詭異的青色映入他的眼底,越發的添上肅殺之氣。
他失去了那樣超然的出塵之姿,渾身糾纏着宛若地獄修羅一般的氣息。這麼危險的韓部讓楠生倏然一驚!
她奮力推開他,他卻不允許她臨陣逃脫,原本捧着她臉頰的手轉而握住她的頸側,單手用力一收,楠生幾欲暈了過去。
然而親吻已經不能夠再滿足他。他想要得更多。
楠生恐懼的看着韓部黑色眸子正中央浮起了一絲青色,如同貓科動物的豎瞳一般。她心裡一沉,頓時明瞭了韓部緣何會如此反常。不知道到底出了什麼問題,他突然間便走火入魔了。
如果她不想辦法,不僅自己會在這個男人的掠奪下失貞,他更會因爲翡翠藍的毒而死。
楠生的手順着這個男人的胸膛探下去,摸到了他別在腰間,先前用來扎走兩匹駱駝的匕首。
此刻他已經牢牢地壓制住她,順着她雙腿的曲線撫摸過去。楠生拔出匕首,心知他已是神志全失,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自己不可再有絲毫的遲疑,當下一咬牙,狠狠地紮了下去。
可他終究是韓部,她不欲傷他性命。這一下扎得隨重,卻也只是紮在他本來卡住她喉嚨的右臂上。匕首帶來的疼痛彷彿讓這個男人恢復了幾分神志,他眼中青色的線消失了,身上修羅般的氣息一凝。
楠生依然緊緊地握着匕首的柄,若是他再有什麼舉動,說不得自己只能重傷了他。
韓部一言不發,低頭僵硬的凝視了她幾秒,突然放開了她,身形一閃到數丈開外,猛然一聲長吟,以他爲中心捲起了劇烈的風暴。
楠生拉起厚重的毯子緊緊包裹住自己。撲面而來的風暴夾雜着沙礫,讓她只能小心的護住自己,心下駭然。先前還奇怪韓部的修爲入了沙海之後沒有精進,這一下爆發,卻覺得他體內爆出來的氣息竟然一下又躍了好幾層,只怕現在就是比之韓重,也在伯仲之間。
素術大家越往上進步越困難,如韓部這般突飛猛進簡直聞所未聞。
是否正是因爲進步的太快纔會導致走火入魔?!
楠生擔憂的感受着前方韓部的狂暴氣息。他像是要將體內的暴虐盡數釋放一般,圍繞着他的風暴非但沒有隨着時間的流逝減弱,反而越來越強。
是否他已無法控制,若不能放盡體內的氣息,便無法停止?!
楠生想到這個危險的可能,再顧不上保護自己,舉起毯子擋住風沙,眯起眼睛儘量看過去。
眼前只有一團黃沙形成的巨大風暴,哪裡還能看見韓部的身影!
楠生大驚失色,知曉恐怕自己所預料的成爲了現實。萬萬沒有想到他們在失去了食物,水,坐騎之後,緊接着又身陷這般危險的境地。
眼下韓部的身邊只有自己,如果自己不拼着一搏,他只能落得個氣盡人亡的下場。
楠生果斷的掀掉了一直緊緊裹着的毛毯,外界的寒冷頓時毫不留情的將她穿透。她摒氣凝神,忽略掉在這樣的環境下動用體內的素術之氣所帶來的巨大不適,運用全身的力量儘量集中在一點,右手一沉,黑色長鞭倏然出現。
楠生氣息一凝,擡手一揮,長鞭無聲無息的揚了起來,夾雜着撕裂空氣時所產生的尖銳嘶鳴聲,猛然破開了那團風暴,狠狠地擊打在了毫無防護的,韓部的背上。
這樣突如其來的襲擊讓他猛地噴出一口鮮血,身體一軟,頹然倒下。
這一擊強用素術的結果是楠生也隨着噴出了一口鮮血。她壓下身體的所有不適,向着韓部跑了過去。
她腳步虛浮。身體裡原本由韓部度來的陽氣在方纔逞強使用素術之下已經消耗光了。這麼短短几步路,對她而言竟然像沒有盡頭一般。空氣成爲了實體,想要穿透它們是那麼的困難。
楠生恐懼的發現自己的身體表面迅速凝結上了淡藍色的冰層,讓她原本就已經僵硬不堪的肢體更加的麻木難以動彈。
萬幸前方的那個男人喘息着坐了起來。擡頭看見楠生的狀況,他蒼白着臉勉力站起,同時向着她走了過來。
他的手觸碰到她的。她身體表面淡藍色的冰層便減弱消散了。楠生詫異的看着韓部。他僅僅只是站在一臂開外,握着她的指尖,再不肯往前走一步。
她的身體表面,冰層便那般化了再生,生了再化,反反覆覆一直持續到長夜耗盡,旭日初昇,此時韓部方纔收回了手,再也支撐不住自己摔倒在沙海之上。
楠生雖然覺得渾身都像刀割一般的難受,然而隨着烈日東昇,天地間風停浪止,溫暖的氣息撲面而來。
這麼恐怖的一夜,竟然挺過去了。
楠生坐了好一會兒,掌心下的沙粒冰層化去,漸漸的變得灼熱。那麼溫暖的感覺讓她終於恢復了幾分氣力。楠生勉力站起身來,走到韓部身邊。
他的右臂傷口失血過多,滲透了半邊衣物。他的臉色蒼白,帶上了幾分憔悴之意。見着楠生在自己身邊跪坐下來替他包紮傷口,他沉聲開口:“對不起。”
楠生手上的動作一頓,卻是不敢再看韓部的眼睛,臉上強笑一下:“楠生知你是走火入魔所以纔會失了常性,是非得以楠生出手傷了你,應該道對不起的是我纔是。”
驀然間手腕一沉,這個男人緊緊地抓住了她,耳邊再度響起他的聲音:“楠生,對不起。”
“韓某修習的素術分支本應清心寡慾。豈料……韓某修行不夠,動了凡心……方纔會導致這般的結果,害人害己。”
楠生心臟一縮,驀然間泛上一種說不出的苦澀。
幾次與這個男人出生入死,他都是拼儘性命相護。她對他自然是滿心謝意。而因爲她的極陰體質,萬不得已,他用那樣的方式度了兩次陽氣給她。無論如何都是發生了親密的關係,讓她如何能夠不介意?!
她是李易拜了堂的妻子,卻不僅得不到這個男人背後勢力的承認,逼着他另娶他人,她本身還被敵國所虜失身。
她斷然離開李易,便是想從那一團漩渦中徹底的走出來。韓部在她的心目中一直是宜師益友,所以纔會明知他和那團她極欲擺脫的勢力有所牽扯而仍然相隨。
“等到你開啓了七竅,安頓下來,韓某便會離開。”
韓部放開了楠生的手,接着說了下去:“韓某唐突,自知逾越。日後必定會謹言慎行。”
楠生低頭不語,幸而韓部的話便也只到此爲止。二人正沉默中,遠遠的空曠的沙海上向着他們跑來了一道金黃色的身影,竟然是昨夜被韓部趕走的那頭巨獅。想來是在沙海上又餓又凍一宿,早上被韓部傷口的血氣所吸引,所以又尋了回來。
但是它畢竟是戒備二人,遠遠的便停住了,猶豫着不敢上前。
“這畜牲來的倒是時候。”
韓部笑笑:“韓某便是不會馭獸,說不得也只能勉強爲之了。”
話音落,韓部的手一伸,一道黑色的虛硬猛地襲向了雄獅,在它受驚跑掉之前已經纏上了它的脖子,韓部往回一拉,那巨大的獅身竟然輕若無物般被他拉起,重重的摔落在自己面前。
韓部讓楠生先上了獅背,隨即自己也垮了上去,將那無形的黑鞭教到楠生的手上示意她握住,在她耳邊斷斷續續的開了口:“此種法術控制巨獅耗力極大。憑着我的修爲,也只能勉強駕馭它到達火口附近。若非是非得已,韓某斷不會如此爲之。”
他頓了頓,復又開口:“到了火口附近,你切不可貿然進入其範圍之內,記着若是我體力不支,你便在那火口外歇息一晚便是。那裡便是夜間也陽氣充溢,於你無害。”
“火口附近有一口深潭。那便是沙海極陰之氣的來源,萬萬不可接近,切記切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