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一時之間又掀起一股妖女熱,大家所未料到的是銷聲匿跡三年之久的寧芷非但沒有一絲老相,反倒如牡丹遇風,開得更加姿情氾濫。連原來最不擅長的詞句之功也大得增長。一時間,寧芷成了街頭巷尾所有人口中的談資。
“不知這樣子是福是禍?”歐陽少青不無憂慮的看着慕容月問。
“歐陽兄心疼了,真沒料到這丫頭果真有點不簡單。”慕容月笑道。
“京都就任由她這樣來鬧,恐怕就要翻了天了。”歐陽少青道。
“不錯,你果然沒有看錯,非但身影臉寵有幾分相似,就連性子也是一個模子摳出來的。”慕容月道。“不過我此次來找你,並不爲她。寧前輩生性古怪,想請歐陽兄前去詢問小宜的事情有無進展。“頓了一頓,慕容月再次說道。
“寧前輩的性子,我也無膽子前去招惹,所以才說不知讓這個寧芷重出江湖,是對是錯?是福是禍?”歐陽少青無奈道。
京都的醉仙樓來了一位很奇怪的客人。
分明是個教化子,渾身泥污,手裡卻捧着一個紫金碗,真不知道這個是不是傻子,竟然捧着金碗去要飯。
“滾出去,臭叫化子!”小二眼睛盯着叫花子手上的紫金碗,叫罵着向外趕人。
“小哥行行好,施捨一點殘羹剩飯吧。”叫花子擡起那張滿是泥污的臉乞求道。
“也好,臭叫花子。我看你手上的碗不錯,若肯和我手裡這個換呢,我就賞你一碗飯,如何?”小二一臉的奸笑道。
“好,這碗又不能吃。”叫花子連猶豫都沒有就直接把碗遞到小二手裡。
“慢着,小二哥,難道沒有聽說欺負盲目聾喑啞,神志受損之人要下十八層地獄麼?”一個清脆的女聲打斷了小二的笑,一雙白如皓雪的手從小二手裡拿下那個紫金碗遞給叫花子。
“你隨我來,保證讓你吃個夠。”寧芷彎下腰扶起俯在地上的餓得直不起腰的叫花子道。
“謝謝姑娘,只是……”叫花子剛要說話,被寧芷乾脆打斷。
“你以後跟着我算了,雖不能榮華富貴,吃飽飯還是沒有問題。”寧芷道。
“她是誰?”有人追問。
“寧芷。”
“原來是寧姑娘,怪不得呢……”
也不管叫花子願意不願意,寧芷已扯着叫花子步入醉仙樓,小二一臉訕訕之色,想攔卻又未敢。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已走到樓梯上的寧芷回首一笑,遞與小二一塊碎銀。“以後若見他人財物,不要再起邪念。”
對面樓上一間窗子大開,靠窗坐着一位白衣金冠之人。細眯着的眼睛,嘴角微微上揚,品了一口茶懶懶道:“有點意思,速去查這叫花子是何等人。”身邊肅立的青衣人躬身而退。
這邊叫花子早已清洗完畢,不料藏在泥污後的竟然是一張清秀脫俗的臉。怪不得能抱個紫金碗做了叫化子。
“好面熟?我們見過?”寧芷一擡頭看到洗得白白淨淨的叫花子來到房間問道。
“當然見過。”叫花子坦然道。
“何時見過?”寧芷追問,這個叫花子給自己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前生。”叫花子談吐自然不俗。
“說笑。”寧芷白了他一眼。心下奇怪,爲什麼現在的男人都能長得如此美貌,彷彿自己遇到一個就是極品。今天好不容易哄那個妖孽貓七離開自己一天,就又遇到一個絕色的叫花子。
怪事如此之多,真有些摸不着頭腦。
“你是故意遇到我的?”寧芷看着對方淡然的表情恍然大悟。
“對。像姑娘這樣的人,我若得相見實屬不易,只好出此下策。”叫花子坦然道。
“我叫寧芷,如何稱呼你?”寧芷問。
“歐陽少青。”叫花子道。
“花花公子,何時也有雅興,對女人感興趣了?”貓七款步比門外走進來。
“貓七少爺。”歐陽少青拱手道。
原來他們都認識。
“何必急於揭穿在下呢?”歐陽少青問道。
“據我所知,寧芷曾與花花公子有過過節吧。”貓七片刻也不給歐陽少青留情。
“不錯。”歐陽少青答道。
“好像也是因此次過節,堂堂歐陽長公子才自願爲丐,以行乞爲生的。”貓七繼續道。
“不錯。”歐陽少青答道。
“既然如此,爲何你見到這個女人不怒反謝?”貓七繼續問。
“貓七少爺好像也是因此女才身入不潔之地的,怎麼對這個女人也是不怒反謝呢?”歐陽少青並不回答,反問貓七。
“喂,你們兩個別在這兒打啞謎好不好,本姑娘聽得頭大了。每個人都把我說得十惡不赦一般,可惜我腦子裡一點印象也沒有了,怎麼辦?”寧芷無奈的打斷二人的問話。再這樣子問下去,自己肯定會崩潰的。難道這些壞事果真都是原來的那個自己乾的?
“寧芷,爲何此次來了京都不去銀月賭坊了?”又大步進來一個美男,慕容夜。
“慕容夜?”寧芷脫口而出。這個黑臉俊男自己好像從未見過,怎麼能一見面就能呼出他的姓名?
“怪不得外人都說寧芷變了,果然變了。”慕容夜道。
“我只想吃個飯,爲何這麼難?“寧芷快崩潰了,每次自己心情稍微好一些,就會忽然冒出許多個人來指責或者說明自己原來曾經有多壞。
“‘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芳如故。’不知寧芷何時有了這般才情?”慕容夜問道。
“你們誰再多說一句,別怪我不客氣了。我要吃飯,食不語。誰若要再說一句,我割了誰的舌頭。”寧芷覺得自己的腦袋快要炸開了。爲什麼不能去想以前的事,一想就頭疼欲裂?彷彿有無數個銀針紮在腦子裡。
當下幾個倒是知趣的閉上嘴,乖乖的坐下來吃飯。
終於心裡清靜半刻的寧芷吃飽了飯。
“貓七,以後不許你時時刻刻跟着我,像條討厭的尾巴。”寧芷先拿貓七開刀。
“我什麼時候跟着你了,只不過有緣,經常巧偶罷了。”貓七道。
“反正我不管是有緣無緣,以後我出現的地方,你不能出現。“寧芷道。
“你別的變了不少,這不講理好像沒變。“貓七說。
“不講理是女人的權利,你又能怎麼樣?”反正已不講理了,不怕更不講理一些。
“還有歐陽少青,你這次雖然裝作叫花子來騙我,我大人不計小人過,原諒你一次。馬上吃飯了喝足了,滾得遠遠的,別來煩我。”拿貓七開了九,第二個就是歐陽少青。
“我……”歐陽少青剛欲張口。
“還有,慕容夜,你不是來找我賭錢麼,今夜就去如何?”寧芷不理會貓七和歐陽少青臭着的兩張臉,對慕容夜道。莫名其妙的感覺,好像慕容夜能幫自己找回以前的記憶一般。
“好。”慕容夜得意的看了二人一眼道:“自幼一起長大的就是與別人不一樣。”
“哼。”
“哼。”
慕容夜看到二人的眼色,知趣的閉上了嘴。
“回侯爺,她去了銀月賭坊。”青衣人恭敬的向小侯爺楊定景稟報。
“好,下去吧。”楊定景懶懶道。“果然是一個五毒俱全的女人,吃喝嫖賭,樣樣不缺。”
銀月賭坊內,一樓人聲鼎沸。二樓清靜高雅,三樓氣勢輝煌。而寧芷卻扯住正準備邁向二樓慕容夜道:“就在這兒先贏夠了本錢再上去,讓你見識一下我十文錢贏到五百兩的技藝。”一步邁進銀月賭坊,寧芷彷彿有一種如同歸家的熟悉感,難道真如他們所言,自己原是此處長客。
熱火朝天的賭坊中,一個女子高高的挽起袖子,裙子長長的下襬掖到腰間寬寬的腰帶裡,一條淺藍色的撒花中褲掖到黑皮描金小皮靴裡,耳朵上兩隻紅豔豔瑪瑙耳墜隨着女子呼三呵四的動作,如同打鞦韆一般晃來晃去.一頭如絲的墨發高高挽了一個如意靈蛇髻,兩耳後卻分別有一縷長長的秀髮垂了下來.兩個眼睛因爲興起,烏溜溜的發亮,顧盼生姿,笑語流動.同這樣的女子賭錢,不要贏輸,單看着也是一種享受.不像有些女子即使來到賭坊也是低調行事,或以面紗半遮面,或者專門找一個角落裡賭一把,過過手癮.而此刻,這個女子正站在一樓最中央位的桌子旁邊,一個銀色骰寶在她手裡被搖得嘩啦啦直響,而這個女子滿面含笑,眼似秋波。忽然停手,撒開骰盅,嘩啦啦三個骰子落到桌子上的銀骰盤裡滴溜溜亂轉,一桌子人的眼睛全都盯着桌子上溜溜轉個不停的骰子大聲喊道:“小小……”或者“大大……”這樣的賭法,雖是粗俗,卻也最爲盡興。
眼瞧着四個骰子慢慢停下來,竟然是六六六點,賭了個滿堂紅。一時間,賭坊之內,有人高興,有人失意。
“今天小女子能贏得不少,請諸位喝酒。老闆上好酒,十年的陳年雕花儘管上。”這個女子推出自己面前的堆積如小山的銀子道。
“好勒。”小二眉開眼笑。難得遇到賭到盡興時還如此大方的客人。幾十罈好酒杯頓時搬將出來,一屋子的酒香四溢。
“今天真是盡興。大家同飲一罈。”得意幾乎忘形的女子抱起一罈酒道。
慕容夜,這位銀月賭坊最大的主顧今夜幾乎失去了光彩,被這個女子的光華掩蓋得如同虛空。卻並不生氣,抱起一罈酒直直灌到肚子裡。
“寧芷姑娘詩詞[冠絕,今晚既然如此盡興,何不賦詩一首以記?”賭坊中有波皮無賴,當然也有失意才子。這樣文縐縐的話恐怕就是失意才子所說。
“好。”寧芷一口氣飲下那壇花雕,四下散落的酒滴滴灑到羅裙上,不經意間透露出一種豪放之氣。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白。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烹羊宰牛且爲樂,會須一飲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將進酒,杯莫停。與君歌一曲,請君爲我傾耳聽。鐘鼓饌玉不足貴,但願長醉不得醒。古來聖賢皆寂寞,唯有飲者留其名。陳王昔時宴平樂,斗酒十千恣歡謔。主人何爲言少錢,徑須沽取對君酌。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共銷萬古愁。”寧芷聲音越來越高,誦到興盡之處,不忘舉杯一飲而盡。而這賭坊之內,賭坊之外,越來越靜,到最後,靜到落根針的聲音都能聽得到。空寂的夜裡,唯有一個清脆女聲朗聲豪氣萬千的唱說着自己的飲酒之樂。
“好文才。”沉寂良久,人羣裡才發出此種讚歎。
慕容夜再去看寧芷,早已抱着酒罈醉死過去。對面窗子的拿着青衣人遞上來的紙,望着字字璣珠的詞句,眼裡更有着深不可測的星光閃爍。
而賭坊之外,一襲灰舊的青衫人尤如老僧入定。纏綿的目光越過層層疊疊的人羣,把目光牢牢鎖在那個行爲放浪,語言輕浮,才情過人的女子身上。
“寧芷,是你麼?寧芷,是你麼?”只是腳步卻死死釘在地上,彷彿這一望已越過千年。
此日一過,京都的人幾乎都記住了這個豪氣萬千而又放蕩不羈的的女子——寧芷。
而這位女子卻絲毫不知道,自己以後將會在京都掀起多大的浪,將會在江湖掀起多大的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