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明月一路怨毒盯着她到門口,陸霖晟心頭一震,抓緊了自己母親的手,拿話分散她的注意力:“媽您明天早上叫保姆早起煲湯吧,煲好了拿過來,醫院樓下的都是香精,很不好,等爸一醒過來就能喝。”
鄒明月回神,眼眶紅了:“哎哎!行!我煲湯。”
接着推門出去了。
江慕水鬆了一口氣,神情恍惚,回神後就走到了陸遠擎的病牀前,檢查了一下氧氣瓶和輸液管,整理了一下被子,然後坐下來。
她心裡有事睡不着,今晚不如就由她來看着陸遠擎,要她一眼不眨地看一晚都行。
十幾歲那年,江慕水高燒。
江爸江媽去南方進貨了,家裡沒人,她跑去敲了陸遠擎的門,隨即就暈倒在了門口。
醒來的時候是半夜,陸遠擎在牀邊,湊過來握着她的手說:“慕水不怕啊,你爸爸媽媽知道你在我這兒了,他們在回來的路上了,好好睡覺,醒來慕水就好了。”
第二日醒來時陸遠擎還在,眼底一圈青色的黑眼圈,但笑容慈愛無比。
過了一會,門口傳來腳步聲,陸霖晟回來了。
江慕水直起腰來,頭也沒回,捋了一下頭髮說:“隔壁有病牀你先休息吧?爸爸這裡我來看着,等三四個小時以後,凌晨我叫你,我們倆再換過來!”
陸霖晟在背後沒出聲,她還以爲他同意了。
逐漸氛圍變得有些不對勁,緊繃肅殺,江慕水很熟悉這種感覺,陸霖晟處在暴怒邊緣的時候,就是這種感覺!!
她秀氣的眉頭微微蹙起,手握着椅子把手,轉過身看他。
燈關着,只有病牀前的一盞小燈,爲了怕影響陸遠擎睡覺,所以陸霖晟的整個表情都隱匿在黑暗裡,沉沉的。但江慕水卻敏感地嗅出了危險的味道,腦中警鳴大作!!
江慕水小臉蒼白,看了一眼陸遠擎,回頭跟他說道:“我們出去說行嗎?這裡線線管管的這麼亂,經不起你折騰,爸爸也睡着了,千萬別吵醒他!”
陸霖晟走到她面前後腳步停止了。
幽邃的冷眸裡綻出涔冷的薄冰來,他冷冷盯着她道:“你是不是以爲只有你關心爸爸?你關心他,所以在他躺在病牀.上的時候,跟男人勾三搭四是嗎?”
“爸爸爲你開脫,都怒極攻心犯了病,江慕水,你真的是他口中德行人品都兼備的那個兒媳嗎?”
江慕水心口像是被一隻大手猛地攥緊了!!
冷涔涔的汗水從額頭上迅速滲出來,掌心也是一片溼膩,她就知道陸霖晟這幅模樣不對勁,他必然是看到殷千城來找她了!
剛剛送殷千城出去醫院的時候,她坐他的車在醫院門口下來,再折回去的。
“……”江慕水深深吸一口氣,然後再輕輕吐出來,她冰了一下自己的嗓音說,“陸霖晟我們出去說,你要什麼交待我都給你,別在這裡行嗎?”
陸霖晟凝視着她,幽邃的瞳孔倏然緊縮起來!!
那陣緊縮代表着,他懼怕!!
絳紅色的薄脣驟然失去了所有顏色,微張着,唏噓着,他突然就懼怕起來江慕水口中的“所有交待”,他懼怕聽見她親自說出口的真相。
他怕那個真相是,她最終還是決定要離開他了。
陸霖晟因爲湊得近,臉又隱匿在黑暗裡,他猩紅的眸光被掩蓋住了,所以江慕水看不見,只驀地聽見他嘶啞沉痛的嗓音幽幽道:“你在報復我對不對?”
“你報復我前兩年,光明正大地出軌、偷情,跟第三者在一起,踐踏你的尊嚴……”
“這是你報復我的方式嗎?慕水,等你覺得我償還夠了,我們就又能在一起了,對不對?”
這般陸霖晟,讓江慕水震驚。
黑暗中她不禁瞪大眼睛,然後瞳孔才緊縮起來,嘴脣慢慢變白了。
她有些佩服陸霖晟的邏輯,總是能把事情歪曲到她想都沒曾想過的地步。
報復?
江慕水利用殷千城來報復他嗎?
不。
那太大材小用了。
殷千城跟陳淺因不是能同日而語的人物,她跟殷千城的來往不是單純的“出軌”、“偷情”那麼簡單,如果江慕水要報復陸霖晟,那她絕對知道最該怎麼報復。
江慕水去路邊找一個乞丐,顛鸞倒鳳一整晚,就夠陸霖晟綠帽子戴一輩子。
一個不如自己的男人偏偏睡了她的女人,兩年來他就是因爲這個痛恨死了她。
可她。
卻不能夠那樣糟踐她自己。
更絕對不能讓他用這種論調來糟踐殷千城。
江慕水靜默兩秒,舔了舔脣,壓低了嗓音跟他說:“我們反正已經走到了這一步,我早跟你說晚跟你說,都是一樣的。”
“好在殷千城不像陳淺因,不論分說就跑到爸爸面前獻,你覺得爸爸的犯病就跟她無關?當天晚上她在你病牀前守一夜,讓我這個兒媳婦跑來跑去爲你們鋪牀蓋被,爸爸是傻子嗎?他會看不出來?”
“陸霖晟,別把什麼原因都往我身上推。我不敢說我自己有多幹淨,多正直,我不跟你比誰更髒,但是如果有一天你逼得我不在乎誰更髒,那這個家的顏面,我們就誰都別要了!!”
陸霖晟心臟宛若遭受重創,驟然悶痛起來。
像是有人,往裡面狠狠紮了一刀子,還不拔.出來。
他薄脣動了動,片刻後切齒道:“……你威脅我?”
他扶在椅子上的手死死攥緊,青筋暴起,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顫抖着繼續說:“你爲了殷千城,不惜跟我撕破臉面來威脅我?”
“江慕水,我一直知道你作爲律師很厲害,你不稀罕跟我吵,不稀罕跟我講理,大概因爲感情大於理智,現在,你爲了他都能把律師的那一套用在我身上了嗎?”
江慕水。
爲了他,你寧肯傷害我是嗎?
江慕水靜靜聽着他說的這一切,陸霖晟也不笨,她的話簡單剖析開來的確就是這樣的意思,她不想讓陸霖晟揪着殷千城不放,就連這樣無恥下作的手段都用出來了。
她不知道怎麼了。
心口突然間也沉悶痛楚得厲害。
“對。”
江慕水突然開口,忍過那一陣最強烈的痛楚,亮晶晶的水眸盯着他說:“我就是這個意思。你要維持表面平和的假象,我配合;你要跟我撕破臉皮,你覺得我會怕你?”
她的話那麼輕。
卻那麼鏗鏘有力。
她無所畏懼。
“陸霖晟,別逼我。”
江慕水最後吐出了三個字,捋了一下頭髮,轉過身去繼續認真地看着陸遠擎,再不打算跟他說話了。
陸霖晟徹底僵硬在那裡。
許久許久。
不知道過了多久以後。
心率測試儀的響聲“滴”“滴”得很有規律,不知道跳過了多少下。
原來對自己失去感情的江慕水,竟然這麼可怕嗎?
陸霖晟低下頭,手發顫地輕輕抓起她後面的一絲頭髮,很柔軟,因爲很長,所以即便這樣抓着她也沒有絲毫察覺。
他低下頭去,抓起那一撮頭髮輕輕地在鼻端下嗅着。
有清粥的香氣,有冬日的寒氣,有泥土的清晰。
這樣的江慕水如今跟他敵對者,多可怕。
陸霖晟渾身劇烈顫抖,卻不給她看見一丁點,許久許久,一滴滾燙的眼淚落在了他的手掌上,前面的江慕水像是發現了什麼,動了動,警覺地要扭過頭來看他。
“……”陸霖晟迅速地起身,歪過臉去,不給她看到一丁點自己臉上的神情!!
唯有攥緊椅背的那隻手,還暴着青筋在劇烈顫抖!!
“……行我就在隔壁。等凌晨醒了我叫你。我們換。”
聽她的。
一切都聽她的。
江慕水,你贏了。
陸霖晟深深喘息一聲,往後走去,打開門走了出去。
他到隔壁黑暗的屋子裡面,輕輕擦拭了一下溫熱的眼睛,多少年沒這樣失控過了,最近好像脆弱得很,他是不是有受虐傾向?以前江慕水軟弱對他,他就肆無忌憚,現在她變得強硬了,他就連吼她一句都不敢。
她要跟殷千城繼續來往。
威脅着他,揪着他不想離婚的心思,光明正大,肆無忌憚地——跟他繼續來往。
***
凌晨四點半到八點。
江慕水只睡了三個半小時。
起來大腦渾渾噩噩的,她走進病房,看了看時間低聲說:“你先回家上班,把媽接過來,等媽來了以後我再回去換衣服去律所。去吧!”
陸霖晟從陸遠擎的病牀前趴着起來,也覺得頭暈腦脹,他起身,因爲站不穩,一下子高大挺拔的身影要倒。
江慕水恍惚一下,猛地一驚,伸手抱住了他寬闊的肩膀,用力託着他,纔沒叫他一頭栽倒下去!!
“……”兩個人的姿勢,很是曖昧。
陸霖晟經過那一下失重的下墜感,大腦才真的清醒過來,他迷濛着眼睛,蒼白着臉色看了一眼,他整個人都倒在一個纖小柔嫩的人兒身上。
她正伸出雙臂緊緊環抱着自己,用盡全力仰頭支撐這樣自己,指骨都用力到泛白,但死死抱着不讓自己跌下去。
有人說女人的擁抱是最溫暖的港灣,以前,他還以爲那是專門說母親的。
卻原來不是。
這世上還會有另外一個女人的擁抱會叫你覺得舒服,安心,溫暖如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