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雲顯把我想要參觀李家大宅的興致打攪的一乾二淨,我沮喪的回到李婆婆的臥室,兩位老人家已經躺在了牀上,正在說悄悄話,我倒是很有興趣想聽聽他們的閨蜜夜話會說些什麼。
“老姐姐,我們有很久沒有像這樣,一起睡覺了,小的時候還經常能見面,後來你成了李家的當家,我成了隗家的當家,各家忙各家的營生,也沒有什麼機會在一起好好聊聊了。”姥姥說。
“我早就說過,咱倆就適合住在一起,找個世外桃源的地方養老。你家老頭子怎麼樣?”李婆婆問,我在門外聽的心裡一咯噔,姥爺?姥爺生病了麼?“聽說情況不太好。”
“我躲到美國你也打聽得到,真是什麼也瞞不住你,那邊傳來消息,應該就是這個月的事兒了,所以處理完了你這邊的事兒,我就得趕緊趕回去了,最後再陪他一段吧。”姥姥的聲音有點哽咽,我則完全愣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
“孩子們那邊怎麼交代?陰陰丫頭還不知道吧。”李婆婆問。
“孩子們都不知道,他的意思是不要告訴孩子們,他也不想要墓地,就想做個簡單的海葬,他說他這輩子很知足了,所以也希望安靜的走,我打算之後在我美國的院子裡種一棵樹,就當是他一直陪着我。”
“這樣的歸屬也不錯。”李婆婆悠悠的說,之後房間內陷入了沉默,我沒有走進去打擾他們,而是在臥室外面的沙發上坐了下來,等我終於回過神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已經淚流滿面,薊子洋不知道什麼時候坐在了我身邊。
“哭的時候這難看樣子,也不覺得丟人。”薊子洋嘲笑我說。
“你又不是人,我這頂多算是丟鬼。”我反駁道,“子洋。你和我姥爺認識麼?”我問。
“像他那種普通人,頂多只能算是我認識他,他不認識我,不過看上去倒是個很老實的人。”
“是啊。我也覺得是,我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我姥爺會離開我們,他可能是這個家裡,唯一一個。把我當成是普通孩子的人了。”我說。
關於我的姥爺,是一個什麼樣的存在呢?我們隗家分兩支,正室姓隗,只有身懷陰陽術的人才可以姓這個,目前我們隗家只有我和我姥姥兩個人,外室姓姜,所有的不懂得陰陽術的人,都姓姜,比如說我母親。我們隗家是崇尚母系的一族,所以所有的孩子都跟母親姓。入門的女婿全都算是入贅,我姥爺是這樣,我爸爸也是這樣,以後不出意外的話,雲希明也是這樣。我爸爸是個孤兒,我沒有爺爺奶奶,在我印象裡,姥爺就是最和藹的長輩了。
姥姥一直是名聲在外的女強人,而姥爺則成了站在女強人身後的那個男人,姥爺這一輩庸庸碌碌。幾乎就是在家族裡吃着軟飯,但是我想也許在姥姥心裡,姥爺纔是那個頂天立地,在她無助的時候可以爲她遮風擋雨的那個人吧。
老一輩的愛情我是讀不懂的。只聽說姥爺家在文革的時候是破落戶,成分不好,就是因爲被姥姥的姥姥看中,才招進家門,做了上門女婿,這一做就是幾十年。平日裡姥姥和姥爺的交流很少。姥爺也幾乎不管家裡的生意,他每天的日子就像個逍遙的旅人,做做飯,種種花,釣釣魚,喝喝茶。不過我後來才知道,直到姥爺被檢查出癌症晚期之前,姥姥吃的每一頓飯都是姥爺親手烹製的,也許有的時候,愛情不在於你有多海誓山盟,只在於一頓做了幾十年如一日的一餐粗茶淡飯。
在我印象裡,全家上下包括我的爸媽,都把我當成是姥姥的接班人培養,雖然我沒有像李雲凝那樣受到拘束,但是所有的裡親外戚,管家傭人全都對我畢恭畢敬。我玩遊戲有人讓着,我吃東西有人哄着,我的衣食住用都必須是經過精挑細選的。我記得很小的時候,我也很羨慕那些買了幾分錢一塊小淘氣水果糖的鄰家孩子,我也很羨慕那些用布縫一個布口袋就可以玩很久打口袋的調皮孩子。我吃的是進口的糕點,玩的是樂高玩具,課餘時間要學習跆拳道和自由搏擊,要學習外語。我沒有玩伴,也許在家人眼裡我也不需要玩伴,所以從小到大我幾乎沒有朋友。原本有個胖子大哲,可是沒多久我們就搬了家,我又變成了孤單一個人。之所以現在的我,看見雲希明,李雲顯,李雲凝,會感到格外親切,就是因爲我們大概都是一樣的人。不過我有姥爺,姥爺會偷偷塞給我幾塊水果糖,也會陪我踢毽子,打羽毛球,還有一次姥爺給我買了一根皮筋,一頭拴在樹上,一頭他自己拽着,讓我也能跳跳皮筋。所以姥爺對於我的印象,不像是姥姥那樣是一個長輩,而是一個玩伴,一個朋友。
上大學之前姥爺找我談話,他說,“陰陰,不要因爲自己和別人不一樣,就一定要過不一樣的生活,結交一些朋友,不管這些朋友是什麼樣的人,只要是和你可以共同抵禦危險的,可以保護你的,就是好朋友。”
姥爺從來沒有這麼嚴肅的和我說一句話,但是想在回想起來,這些話似乎更像是臨終前的囑託。“子洋,我姥爺要去你們那邊了,到時候你會幫我照顧他吧。”我問。
“你是不是腦袋進水了,就算他死了,你也看得見,有什麼可擔心的。”薊子洋又開始碾壓我的智商,經他這麼一提醒,我纔想起來,我和姥姥確實還是能夠看到姥爺的,這樣一想心情輕鬆多了,但是又有點莫名的小落寞,普通人面臨生離死別的時候,所經受的痛苦,在我身上是體會不到的,儘管我努力的想要做到和別人一樣,但是天生還是註定了,我和別人是不一樣的。“像你姥爺那樣的人,不會留戀我們的世界的,輪迴纔是最好的解脫,總好過像我這樣。”薊子洋說這話的時候,很落寞,我沒法領會他這句話裡的含義,只好把頭靠在他肩膀上,聊做安慰。薊子洋就像一塊冰,一靠上去就覺得渾身冰冷,我以爲這樣我或許可以保持頭腦清醒,沒想到還是沒能抵得住睏倦,過了不一會兒便睡着了。
我醒來的時候,姥姥和李婆婆已經坐在我身邊的茶几上開始吃早餐了,看到我醒過來,姥姥一臉的嫌棄。
“這麼大個人,睡覺也不好好睡,在沙發上睡,像什麼樣子。”
我看了看姥姥,也沒答話,吐了個舌頭,便衝進了浴室。
上午九點,正是一天當中正好的時段,我和陸大叔跟着李婆婆又來到了那個後院的小庵堂。裡面又經過了重新的佈置,之前房間地上的蒲團全都被撤走了,放了一個單人牀,上面鋪着潔白的牀單,倒是有點像是醫院問診室的樣子,我攙扶着陸大叔躺在上面。單人牀的旁邊已經佈置好了需要用的工具,倒是極其簡單。牀邊放了一個香案一樣的長條桌子,上面依次放着四個已經盛了水的銀碗,前三個碗略大,像是用來喝湯的那種,最靠近陸大叔頭部位置的這隻碗要略小,也就像是個正常的飯碗。三隻湯碗的旁邊各放着一塊潔白的絹布。
李婆婆指了指那碗裡的水,“這些就是無根水,丫頭你看看可有什麼不一樣。”
我湊近了觀察那些水,它們非常的清澈,並且無風自動,好像有什麼力量被融在裡面攪動一樣,不僅如此,還有味道,那是一種撲面而來的清澈的味道,很清新,但是有說不出具體是一種什麼味道,聞了竟然比安息香還要管用,讓人的心變得很靜。
“好清新的味道。”我感慨道,李婆婆欣慰的點了點頭。
“丫頭,你還是處女之身麼?”李婆婆問。
沒想到李婆婆會突然問這個問題,我的臉紅到了耳根,陸大叔眼睛雖然看不見,耳朵可沒有聾啊,我有點害羞的點了點頭。
“那就好,等會兒就由你來幫我。你聽我說,他的眼睛上並非只有一層東西,之前和你們說過,這是來自外世界的污穢之物,你先用無根水給他洗洗眼睛,記住,一定要睜着眼睛洗,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不能停,一定要洗三遍纔可以。每次洗完了記得告訴我。”李婆婆囑咐道。
“好,那我開始了,大叔我要開始了。”我跟大叔說,他顯然很緊張,點了點頭,便不再說話了,睜開眼睛,看着天花板,他的眼睛與平時沒有什麼兩樣,這樣盯着我,看得我還是忍不住有些緊張。
我把第一塊絹布沾了水,疊好,蓋在了陸大叔的眼睛上,那絹布剛剛碰到陸大叔的眼睛,陸大叔的身子就震了一下,我嚇了一跳,只聽陸大叔悶哼了一聲。
“疼。”
我一緊張,手一抖就想要把絹布取下來,李婆婆一把按住我的手,“不要動,還不到時候。”
我定下心,用手輕輕按住絹布,緊緊的貼在大叔的眼睛上。大叔表情猙獰,顯然十分的痛苦,大約過了三四分鐘,婆婆才准許我把絹布拿下來。
“丫頭,還是在那個碗裡洗一洗,然後看看是什麼情況。”婆婆說。
我手裡的絹布看不出有什麼不妥,依然潔白如新,然而剛把絹布放進水裡,那碗無根水竟然起了變化,變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