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那個高昌使臣?”在柳一條離了驛倌的第三天上午,楚弈終是如願見得了大唐皇帝的當面,在大唐皇宮的太極殿上,李世民低頭肅言,上上下下地把楚弈給打量了個盡遍,想要瞧看出他身上到底有何異於旁人之處。
“外臣楚弈,見過大唐皇帝,天可汗!”神色自然地躬身與李世民見禮,楚弈的表現不卑不亢,舉手投足之間,沒有絲毫地拘謹與畏懼之色。
“嗯,”見楚弈如此,李世民不由在暗中輕點了點頭,此人的氣度倒是不俗,也難怪柳一條那小子會對他另眼相看,只是這般人物,那麴文泰怎麼會如此不知珍惜,竟派他來做這等不討好的辛苦差事?
狐疑地看了楚弈一眼,李世民輕轉過頭,出聲向旁邊的中書令岑文本詢問起了朝中的其他一些事務,把楚弈暫時地給晾在了一邊。
“皇上,關於三原縣丞所疏之新耕之法,微臣前日已去三原縣實地察探過,”大司農卿蘇炳仁在殿中前走兩步,彎身向皇上行了一禮,開聲稟道:“觀柳府現下耕地的大致模式,再詢當地居民及柳府佃農實際的收穫狀況,已經可以確定,三原縣柳二條所疏之事,基本屬實,所以,微臣建議,來年開春之後,或是可以先選幾處縣郡試行,若是在別處也確實可行的話,再在全唐境內普及實施。”
剛從三原縣回到長安,還沒有在家中坐熱,蘇炳仁便帶着一雙棉被,馬不停蹄地乘車趕到了宮裡,着急着想要把在三原縣的發現早些稟於皇上知曉。
“哦?”聽了蘇炳仁的稟報,李世民面色一喜,饒有興趣地俯下身來,激聲開口向蘇炳仁詢問:“那這般說來,柳愛卿奏摺上所述,每畝良田每年每季可增產近半甚至更多的說法,全然屬實了?”
若是那樣的話,李世民的心緒再次變得有些激盪起來,農爲國本,說到底還是糧爲國本,若是柳二條前番所奏屬實,日後整個大唐國域的年均糧食產量幾是都可翻上一翻,大唐何愁不富,大唐又何愁不強?
“回皇上,雖然秋耕已過,春種還早,且又沒有在收穫時實地查證,不過對於柳大人所疏之事,微臣心下卻是已經信了八成,”沒有敢把話語說滿,不過蘇炳仁還是自信滿滿地開聲向皇上稟道:“對於這種新耕之法,微臣報以十分之希望,對我大唐農業之前景,微臣心中亦是自信盈盈。”
當了幾十年的大司農卿,關於農業上的事端,這還是蘇老頭兒第一次這般樂觀並肯定地在皇帝的面前說話。
“哦?聽愛卿如此說講,朕之心中,也算是有了一些底氣,”與蘇老頭兒做了十幾年的君臣,對於這個老油條一般的老臣子,李世民還是有着一些瞭解,若是沒有萬全的把握,這老頭兒斷是不會把話說到這般地步,授予旁人以把柄,將自己置於險地。
“蘇愛卿,這農務之事,一向都是卿之職責,這一次也不例外,”直身正色,李世民開聲向蘇炳仁交待道:“方纔愛卿所奏,朕皆應允,稍後勞愛卿費些心思,將方纔所思所想,寫個全面些的摺子呈上,最遲明日,朕便會再給愛一道旨意,將此事交由愛卿全權負責!”
“是,皇上,微臣領旨!”事關自己職責,蘇炳仁當仁不讓地拱手將事情應了下來。之後老頭側臉朝着旁邊的高昌使臣看了一眼,又接聲向李世民稟道:“皇上,微臣此去三原,除了確定了那新耕之法之外,關於柳府前段時間大肆收取白疊子一事,多少也有了一些瞭解,不知……”
“愛卿但講無妨!”扭頭輕撇了一眼楚弈,知道蘇炳仁吞吞吐吐所慮爲何,李世民輕搖了搖頭,並不打算對其有什麼隱瞞,直聲向蘇炳仁說道。
“是皇上!”見皇上並沒有避諱之意,簡單地向李世民述說了一下其在柳府的所見所聞之後,蘇炳仁彎身回稟,向李世民說道:“柳府有意在我大唐境內推廣白疊子的大面種植,且願負起來年全部新產白疊子的高價回收之責,”
一句話之後,蘇炳仁斜眼看到,一直靜站在那裡的高昌使臣,始終沉穩的面色終是有了一些變化,老頭兒的面上露出了一絲笑意,接聲向李世民稟道:“臣以爲,引進新植農物,與我大唐農務百利而無一害,所以,微臣建議,這件事情,朝中最好能下一些政令,鼓勵各地農戶種植新物,及早地將此事落於實處。”
“嗯,蘇愛卿之言,朕心中亦無異議,”輕點了點頭,李世民朝着一邊的岑文本看了一眼,輕聲吩咐道:“這件事情,就交由中書省前去辦理,具體事宜,岑愛卿可與蘇大司農卿私下商議。”
雖然對於農務上的事情,李世民知之不多,不過對於大唐境內的農業近況,蘇炳仁已不止一次地上過奏疏,陳明關係利害,所以,對於農產新植作物之事,李世民並不陌生,先前一直沒有對策,也只是苦於沒有適宜的新植可選,不敢輕舉妄動,以免損了國本,亂了民心而已。
現在,既然有柳府挑頭,又有蘇炳仁這個大司農卿完全肯定,再加上對於白疊子新作用途的一些瞭解,不難料想其日後的價值必不遜於當今市面兒上的茶葉,李世民自也是沒有不允的道理。所以,這件事情,經蘇炳仁這麼一提,李世民幾是沒有太做思量地,就給應了下來。
“微臣遵旨!”“微臣遵旨!”蘇炳仁與岑文本齊聲應是。
見兩位大臣回身入列,不再多有言語,李世民滿意地輕笑點頭,之後目光一轉,不由又向被他曬了半天的楚弈一眼。
“楚將軍,這些天在我大唐,過得可還安逸?”見楚弈一直都不驕躁地在那候着,李世民心裡對其的評價不由又上提了幾分,擡頭深看了楚弈一眼,李世民又接聲問道:“比起楚將軍在高昌之時,如何?”
“迴天可汗陛下,承蒙天可汗陛下掛懷,天朝帝國,繁華似錦,驛倌諸位大人又是極爲熱情好客,外臣這段時日,過得還算不錯。”雖是第一次有違自己本意的說出了這麼些阿諛奉承似的話語,不過楚弈的面色卻是沒有一絲一毫不妥與生澀,圓滑,臉厚之舉,隨意自然,像是已得了“厚黑”之精髓。
“至於與我高昌相比,天朝帝國可謂是在雲端之上,我高昌比之不及,”躬身向堂上的李世民行了一禮,楚弈緩聲回言:“不過,高昌畢是楚弈之故國,若是讓楚弈在大唐與高昌兩者擇一而居的話,楚弈還是會選高昌故國!”
既很是明瞭地闡明瞭自己的立場,又不輕不重地小拍了一下大唐的馬屁,楚弈的此番表現,方圓之感,圓滑之意,絲毫不遜於在朝中混了數十年的老臣子,李世民很是意外地在楚弈的面上盯看了半天,心中的惑色更甚,這,還是探報上所說的那個魯莽將軍麼?
這樣一個處事圓滑,明勢有度且又行事平和緩順的將軍,怎麼可能會在高昌得罪了那般多的朝中大員,便是連高昌王都有些容之不下?李世民有些不敢相信,難不成,之前在高昌,這個楚弈一直都是在佯裝不成?
可是,若是如此的話,這個楚弈所圖的,究是什麼?
有道是,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像是楚弈這般,明明有暇可以罷脫危機,卻爲何還要再鋌而走險,將自己推到刀劍的邊上?
“月,是故鄉圓,楚將軍會有如此想法,倒也不算奇怪,由此也可預見,將軍胸有忠義,並非是那見異思遷之輩。”隨聲誇讚了楚弈兩句,李世民又與其東拉西扯地敘了幾句家常,避而不談此次高昌朝貢之事,同時,也沒有提起何時遣放楚弈離唐之事。
過了半天,時近正午,李世民擡頭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正要準備宣佈退朝回宮用膳之時,楚弈終是有些忍之不住,第一次主動站出,開聲向李世民稟報起來。
“前些天,外臣在驛倌收到我高昌密報,”楚弈拱手向李世民一禮,宏聲開言道:“十日前,天朝有位將軍,不顧兩國交好盟約,公然在天朝境內綁了我朝入天朝遊玩的金燁公主,且在我王着人與其交涉之後,那位將軍非旦不知悔改,不願釋放公主,又變本加厲地舉兵數千,屯聚於兩國邊境之地,事圖挑起兩國戰事紛爭,行爲極端惡劣,”
稍頓了一下,楚弈擡頭看了李世民一眼,拱手向其說道:“我王在密報之中,着弈當面向天可汗詢問一句,我高昌與天朝兩國當初之盟約,可還有效?對於這件事情,天可汗可能給我高昌上下一個說法?”
“哦?”李世民的眉頭微向上挑了一挑,饒有興趣地低頭看了楚弈一眼,輕聲向其詢道:“敢問楚將軍,可知那將領的姓名與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