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要論起來,”柳一條揹負雙手,面露激憤之色:“真要論起來,我柳家纔是真正的受害之方。”
“先是吳醉劍那廝當街縱馬,無故驅馬踐踏家父數次,以致於家父左腿骨碎,身上多處淤血暗傷,時過兩年都未曾全復,”看了李震一眼,柳一條冷聲說道:“直到現在,家父右腿尚不能沾地,平日生活起居,皆需有下人在旁攙扶,敢問李公子,易地而處,若是此事發生在令尊身上,李公子又該如何自處?”
“這……”李震被問得答不上話來,喏喏不語。
“李公子也覺得爲難是吧?”柳一條看着李震說道:“所以,也請李公子能夠理解,在吳醉劍那廝意外受傷並致感染之時,柳某沒有出手救治的因由。對於一個險些害了家父性命,並致家父殘疾一生的紈絝,柳某不屑救之”
“吳醉劍雖然有過,可是怎麼說也沒害了令尊的性命,有罪,但不致死,”見柳一條直到現在都還咬着吳醉劍受傷是爲意外,在感嘆這廝臉厚心黑的同時,李震也不忘指責道:“你身爲醫者,有救人之能卻狠心見死不救,這與害人何異?”
“正如李公子所說,吳醉劍確是罪不致死,而柳某當時也確有救人之法,”這一點柳一條倒不否認,輕聲說道:“說實話,當初柳某也有過想要救人的心思,若不是候君集之前做過的那些事情太過讓人寒心,柳某說不得還真就去了,吳醉劍也不會因此而亡。”
“所以說,這件事情要是真個追究起來,”柳一條出口給出定論:“候君集纔是害死吳醉劍的真正原兇”
說起來,當初柳一條在設計吳醉劍時,確實沒有想過要藉此除去吳醉劍的性命,就如李震方纔所說,吳醉劍雖犯了不可原諒的過錯,可是並罪不致死,如果不是候君集後來行事過於霸道,將事情做得太絕,柳一條就是不會親自過府爲吳醉劍診療,卻是也不會任其就此丟了性命。
“這又關候君集何事?”李震微皺起眉頭,認爲柳一條這是在爲自己狡辯。
“那是因爲候君集膽大妄爲,爲替子報仇,擅自調兵圍攻柳氏莊園,”這時,一個粗獷宏亮的聲音在兩人身後響起,來人替柳一條答道:“事後未能如願,便命人打斷柳府家僕十餘人右腿,併火燒莊園,揚長而去。”
“若是這件事情發生在你的身上,你可還敢或是還肯再入候府,去救治一個一直想要你性命的仇人?”來人橫眉冷對,逼視着地上的李震,並向其反聲問道。
“還有,吳醉劍當街行兇,及候君集火燒柳氏莊園,當時在三原鬧得沸沸揚揚,幾是人盡皆知,”冷冷地看了李震一眼,來人道:“你只要隨便找人打聽一番,誰是誰非自然一目瞭然,可你呢?偏聽偏信,任性而爲,不分青紅皁白,只知道惹事生非”
被來人這般凝視和質問,李震再不復方纔硬氣,微縮了縮脖子,身子也不由向後挪了挪,怯怯懦懦地低頭不敢於之對視,同時,嘴裡也有些結巴地輕聲喚了一聲:“爹……你,你怎麼來了?”
“我若不來,你還不反了天去?”沒有給李震什麼好看的臉色,冷哼了一聲,李績便將兒子撇在一邊,轉過身衝柳一條輕拱了拱手,道:“劣子胡鬧,不辯是非,給先生添麻煩了”
說完,李績彎身又是一禮,道:“先生未下重手,以德報怨,使得劣子筋骨無傷,性命無憂,李某在此多謝先生留手之德。”
“爹”見一向剛正不屈的老爹對着一個瘦弱書生這般低聲下氣,李震在一旁氣不過地大聲說道:“方纔是公孫賀蘭那廝跟孩兒對陣,與他何甘?而且孩兒並非戰敗,想他一個文弱書生,孩兒隨意都能將其打敗,爹你爲何會……”
“閉嘴”李績回身喝斥了李震一句:“連自己對手的狀況都拿捏不清,就敢出來丟人現眼,長此以往,日後你怕是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見這小子仍是心有不服,一臉憤憤地看着怒視着柳一條,李績失望地輕聲一嘆,怕這小子日後還會再來生事惹禍,不由索性將話挑明,指着柳一條敬聲說道:“這位柳先生雖然年輕,但卻身懷宗師氣度,一身修爲與爲父不相上下,他不出手就已是手下留情,不然你以爲你還有能這麼舒坦的在地上坐着嗎?”
見李績說話的語氣與態度,明顯是已將柳一條與其放到了同等的地位,李績怎麼也沒想到,在這小小的三原縣,竟能遇到一個這麼年輕的宗師級高手,也沒想到他們家大小子竟會不知死活的前來滋事,就這臭小子的水平,竟敢跟一位宗師級高手叫板,想想都是一頭的冷汗。
而且,除了柳一條的身手,柳一條這兩年所做出的那些大事小事,也讓李績心中忌憚不已,別的不說,就候君集一門的禍事,雖然沒有證據,不過李績可以肯定,這事十有八九都是由柳一條在暗中設計。
膽大心細,對敵心狠手辣不留餘地,且在長安城又與朝中大半文臣武將關係曖昧,這樣的人,能不得罪還是儘量不要得罪的好。
“李將軍言重了”柳一條欠了欠身子,也在暗中打量着這位歷史上曾歷經了唐朝高祖、太宗和高宗的三朝名將,四十幾歲的樣子,身形挺拔,神色堅毅,面相嘛,倒是也頗爲帥氣。
更重要的是,眼前這個中年人的體內竟也隱藏着一股不弱於自己修爲的危險氣息。顯然,除了高明過人的統帥才能,李績本身,亦是一員修爲不弱的虎將,也難怪他能從自己身上看出一絲端倪。
“今日之事,倒也並非全是貴公子的過錯,”柳一條看了地上正露出些許驚訝和懷疑神色的李震,出聲向李績說道:“再說,李公子也是爲全朋友之義,屬性情中人,現在能像貴公子這樣,爲朋友兩肋插刀,不懼火海刀山的漢子,可是不多了。”
有意爲李震開脫之餘,柳一條所說的話倒是發自於真心,雖然這小子行事有些莽撞和不講道理,跟公孫賀蘭那廝以前是一個德行,不過若以朋友論,這小子卻是一可交之人。
“不明是非,不辯人言,且行事衝動莽撞,只是一敗事的莽夫耳”聽了柳一條爲他們家大小子的開脫之辭,李績苦笑着輕搖了搖頭,給了李震一個很是中肯的評價。
“李叔父,小侄這裡有禮了”見他們這裡的事情已經算是告以段落,羅通從旁邊走來躬身與李績見禮。
“你是?”李績凝眉看着羅通,有些不太確定地探聲問道:“羅通?士信兄的獨子?”
“正是小侄”羅通點頭應是,畢竟已有五年未見,一時沒認出來倒也不足爲怪。
“賢侄怎麼會在此地?”李績惑聲說道:“前些天老夫還收到訊息,說是賢侄已然官復,怎麼……”
“蒙得一條賢弟相邀,隨得家母一同來此過年。”羅通回道:“至於軍中職務,來前就已稟得皇上同意,待年關之後再去不遲。”
“這麼說,嫂夫人此刻也在三原?”見羅通點頭,李績敬聲說道:“那老夫當親往拜會纔是,幾年未曾當面問候,不知老嫂子她,現在身子骨如何?”
“有勞叔父掛念,”羅通彎身回道:“這些時日經一條賢弟開方調理,家母的身子已是大好,便是在這冬日,也已能出門賞雪,不必再躲在屋內,終日以炭火暖身。”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乍聞老友病癒,李績心中開懷不已,轉身又衝柳一條拱手說道:“早聞柳先生醫術高明,素有神醫之名,此次先生能妙手醫得老嫂子十數年頑疾,李某代我那已故兄長謝過先生”
“李將軍言重了,”既然都是熟人兒,也就無須再似先前那般虛禮客套,柳一條欠過身形,出聲說道:“爲乾孃醫病,是小侄本份,勞不得將軍這般重禮”
“乾孃?”李績疑惑地向羅通看去,聽得羅通解釋,不由再次開懷大笑,道:“老嫂子倒是福氣,臨老還能再收一麒麟兒承歡膝下,真是讓人羨慕啊”
“李將軍過譽了,”柳一條稍客氣了一下,伸手向李績着請道:“外間天寒,不是待客之地,咱們到店中再敘如何?”
“誒~我與士信兄親若兄弟,你既是他的外子,那也就是我李績的晚輩,日後咱們以叔侄相稱即可,不必再將軍將軍地稱呼,聽着外套。”李績一擺手,瞬間將兩人的關係定下,之後不客氣地開聲說道:“既然老嫂子在賢侄的府上,咱們也不必在此逗留,直接前去拜會就是。”
“就依叔父之意”柳一條更是不客氣地出聲叫了聲叔父,能夠這般輕易地認下一個即將就任兵部侍郎的長輩,怎麼說都不是一件壞事。
說完,柳一條扭頭向已從地上爬起的李震看去,正要開口相邀,卻聽得李績一聲喝責:“至於這個臭小子,不明視聽,不辯是非,當以家法相待,這次就不必去了待責罰過後,爲叔再帶他前去拜會。”
說完,李績向身後的隨行副將吩咐道:“將這逆子帶回,面壁十日,規矩如前,任何人不得探視”
“爹~”聽到老爹的決斷,李震身子一顫,可憐兮兮地叫了一聲,不過這仍改變不了他被副將給強將押送回去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