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這句話就是屈義夫與楚弈二人現下的真實寫照。想他們一個是一國之輔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所過之處,萬民無不敬仰;一個是一國之大將,手中兵馬萬千,刀鋒所指,無所披靡。
但是現在呢,兩人卻不得不乖乖地站在邊界處候着柳府一個小小的管事,這種落差,不可謂不大,要說兩人心裡沒有一點想法,沒有一點覺着憋屈不忿,那絕對是在騙傻小子。
不過即便是他們心中再有想法,再覺着憋屈不忿又能如何?誰讓他們現在處於劣勢,誰讓他們現在處在被動甚至是渴求的一方?
用他們眼中並無大用的廢物,輕易地就能換取柳府管事手中鉅額的銀錢,這是唯一一件讓他們覺着有些寬慰的事情,尤其是當一天的交易結束,當他們帶着從柳氏那裡得來的大量銀錢歸營的時候,這種寬慰瞬間就變成了一種巨大的滿足。
這筆鉅款在他們眼中已經不止只是銀錢那麼簡單,它更是一份不小的政績與功勞,所以,即便是有一點點不甘,有一點點委屈不忿,兩人卻還是會每日準時趕到,在充份證明他們高昌誠意十足的同時,也是他們實不願這份唾手可得的功勞與政績落到旁人的手上。
“這個柳冰,還真把自己當大爺了,怎麼到現在還沒過來?”楚弈等得有些着急,看着對面還沒人出來的營帳,不由發起了牢騷。
“想必是有什麼事給耽擱了吧,畢竟是這麼大的生意,必有許多事務要忙着處理,賢侄稍安勿燥,再等一等也就是了。”屈義夫心中雖已不耐,不過面上卻還顯得沉靜,聽得楚弈的報怨,不由出聲勸慰了一句。
“屈丞相說得是,是小子有些着急了。”屈義夫發言,楚弈不能不顧,事實上楚弈方纔的言語多少也有些試探這老頭兒的意思,見老頭兒還算沉穩,並無氣急敗壞之像,不由便稍放下些心來。
“日後他們柳氏還想要在高昌生意,”楚弈在屈義夫的身邊輕聲說道:“現在他們這般怠慢我等,就不怕到時會有麻煩嗎?”
“他們有什麼好怕的?”屈義夫不以爲意地淡聲說道:“之前你也說過,他們東家必已看出高、唐近期必有一戰,戰事一起,馬亂兵荒,處處都有危險,誰也不知何時才能結束,是以,短時間內他們當是不會再着人到高昌冒險了。”
“再者說,”屈義夫道:“即便是沒有戰事,陛下也必不許有人找柳氏的麻煩,畢竟這白疊子是我高昌特產,此次事了,來年還少不得會再麻煩他們柳氏,柳一條讓你帶回的那份十年合約,一直都會是他們柳氏在高昌最好的一張護身符。”
“所以,老夫希望楚將能夠忍耐一下,便是心中有氣,也斷不要表現出來,”扭頭看了楚弈一眼,屈義夫有些嚴厲地輕聲向楚弈警告道:“不然,若是將他們氣走,我高昌剩下的數千萬斤白疊子不能出手不說,事後也勢必會影響我高昌未來的戰事,不管是老夫還是楚將軍,都擔待不起。”
“丞相之言,末將記下了。”沒想到老頭兒竟看得這般深遠透徹,楚弈拱手應了一聲,便立在一旁不再多言。
隨便出了一招,就能讓他們陛下,讓屈老頭這般束手忌憚,這個柳一條還真不是一般的棘手,楚弈心中不由一陣慶幸,慶幸當初在長安時他選擇了與柳一條合作,不然別說能夠平安回來,他怕是連怎麼死的都不會知道。
“出來了。”見柳冰從營帳出來,屈義夫直了直身子,輕聲向楚弈提醒。
“昨日晚睡,一直沒有清醒,”臨近邊界,柳冰笑着拱手向兩人請罪道:“倒是讓屈丞相與楚將軍在這裡久等了,真是罪過”
“是我等來得太早,擾了柳管事安眠。”屈義夫倒是能屈能伸,一句話,再爲柳冰開脫的同時,也將他們在邊界久等的尷尬消彌於無形。
“丞相此語,真讓小子汗顏。”隨聲又客套了兩句,柳冰擡頭朝着兩人身後看了一眼,道:“不知二位大人今日,又帶了多少貨物過來?”
“跟前幾次相仿,”楚弈粗聲接言回道:“上午兩百萬斤,下午兩百萬斤,不知貴商號是否還能吃下?”
“呵呵,楚將軍說笑了,”見楚弈似有意試探,柳冰不以爲意地輕聲笑道:“既然我們家少爺在合約上籤的是不限量收購,那我商業協會就必會如約履行,還是那句話,只要你們有貨,我們就有足夠支付的銀錢。”
“再說,前幾次交易,咱們不都是當天結算,銀貨兩訖嗎?”柳冰擡頭看着楚弈問道:“難道直到現在,楚將軍對我柳氏商業協會的能力還有所疑慮麼?”
“柳管事切莫多心,”表面上瞪了楚弈一眼,得到肯定答案的屈義夫心中竅喜,忙着出來圓場,老頭笑眯眯地接言說道:“貴寶號的能力毋庸置疑,我等自是深信不移,方纔是楚將軍失言,柳管事莫怪。”
“我知兩位在爲何事擔憂,”知道兩人在玩什麼把戲,柳冰擡頭看了兩人一眼,鏗聲說道:“我柳氏行商,素以誠信爲本,說話做事,皆是言出必行,斷是不會半途而廢。所以兩位大人不必擔心,在未購完貴國所有存貨之前,我柳氏商業協會絕不會半途離開。”
柳冰的話,算是給了兩人一個保證,事實上,不止是屈義夫與楚弈他們那邊擔心害怕,柳冰他們這邊又何償不是?
在大唐本土沒有培育出適合的白疊子之前,高昌一直都會是他們商業協會貨源的唯一供應,在屈義夫他們擔憂柳氏無錢收購太多白疊子的同時,柳氏這邊也在憂心高昌他們那邊會突然斷貨。
所以柳一條纔會在合約上寫出不限量這一條件,其目的,就是想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在高昌還沒有意識到白疊子的重要性之前,足夠多地將他們的存貨收到自己的倉庫之中。
“這就是方便麪點?”
柳府裡,柳一條不遺餘力地向李績推銷着他們府裡新出的方便麪點,幹吃,熱泡,一樣樣地向李績殿示品嚐。
“味道不錯,吃法也很新奇,只是,”吃過之後,李績輕聲點評道:“並不宜在軍中大量食用。”
“這是爲何?”見柳一條與羅通都不說話,房遺愛有些不解地開聲問道:“小侄覺得這種麪點味道鮮美,且不用長時間煮食即可食用,更可以節約大量竈飯時間用以行軍,怎麼會不宜在軍中大量食用?”
房遺愛做駙馬前,多少也是軍中呆過一陣,對軍隊裡面的事情多少也有一些瞭解,所以他纔會更爲疑惑,爲何方便麪點的優勢如此明顯,李績卻還會這般說講?
“切”不屑地瞥看了房遺愛一眼,公孫賀蘭一點也不客氣地回擊道:“一個連戰場都沒上過的小白臉兒,有什麼資格評論軍中事務?李叔既然說不宜大量食品用,自然有他老人家的道理,哪論得到你一個小輩在這裡大放噘詞?”
“公孫賀蘭”房遺愛被刺激得滿面通紅,若不是礙於李績在場,且又明知不是公孫賀蘭的對手,怕是早就與其翻臉鬥在了一處。
“即使是再鮮美可口鹿肉,吃得多了也會讓人覺得膩煩,更何況是這種經油炸過的麪點?”李績出聲止住兩人的對峙,特別看了房遺愛一眼,淡聲解釋道:“所以,急行軍,或是備守城池時多備些這種麪點確是不錯,但是要想在所有的府軍之中普及食用,根本就不現實,也不能行通。”
“兩位賢侄一直沒有言語,”李績朝着柳一條與羅通看來,輕聲問道:“可是早已看出這裡面的利弊之處?”
“叔父慧眼,”見羅通示意自己回言,柳一條便出聲代爲答道:“方便麪點不同於五穀,吃多了確實會讓人覺得膩味,所以正如叔父所言,它並不能在軍中普及食用。”
“不過小侄當初之所以會想到要製出這種麪點,其目的並不只是爲了供給軍需,代替日常軍糧,”柳一條道:“小侄的想法很簡單,只是爲了給那些趕時間,沒時間竈飯,或是急需即食供給的一羣人提供些許的方便罷了。”
“所以,這種麪點小侄纔會將它命名爲‘方便麪點’,”柳一條如是說道:“是以,也從未想過它能代替軍糧,在軍中普及。”
“嗯,雖不能普及,不過卻也不能否認它在軍中的作用,”見柳一條很有自知之明,並沒有被眼前的利益衝昏頭腦,李績點頭說道:“待明日回朝,爲叔當向皇上進言,肯請皇上在軍中多作儲備,以待不時之需。”
“勞叔父費心了,”柳一條拱手道謝,並沒有將他與李世民已經約定的事情提及。
一是怕會掃了李績的臉面,給李績一種炫耀或是不識擡舉的印象;二則是有李績這個重量級的大將再提一遍,則更有利於加深李世民對方便麪點的印象,也更有利於方便麪對口唐軍的銷售販賣。